且說三郎押著二娘回燈籠山來,不覺走了半日工夫,看看燈籠山將近,單二娘卻一下坐倒草地上叫道:「不走了。」三郎道:「燈籠山就在目前,你怎麼不走?」單二娘道:「走了這半日,連水也不讓喝,哪得氣力再行?」三郎道:「似此荒無人煙,那方有水?」單二娘道:「前方不遠是我四姑姑家,去討口水喝也是。」倩倩道:「你又使什麼詭計?才不被你哄。」單二娘道:「你隨意叫一人去,只說是你侄女叫來討水喝的便是,不用我去。」
三郎道:「你們在此看住她,等我去弄水來。」三郎向前行不許遠,果然見到一所矮小房子,門外一個中年婦女正在將篾刀破篾。三郎上來禮貌道:「大娘,山野偏遠,萬望討口水喝。」那婦人丟下篾刀,起身道:「我這裡荒無人煙,你是那方來的?怎麼知道我的住處;到此討水。」三郎道:「令侄女與我同行,在不遠處歇氣,走動不得,所以叫我前來討水喝。」婦人聽說,轉身進屋,將竹筒沙沙倒了一筒水給三郎道:「你拿去。」
三郎雙手接住感謝道:「多謝大娘慷慨。不知大娘名姓是甚?」婦人道:「婆子姓單,人稱『破篾刀單四娘』。不知你是誰,怎麼與我那侄女有勾當?」三郎誠實,就說道:「晚輩陶三郎,只因救治多子國瘟疫;而去與令嫂嬌太歲討救人方子,誰料他母子鐵石心腸,與他母子多番周旋,只是不與。結果他母子夜裡無意打翻油燈,叫大火焚為灰燼。
輾轉又去燈籠山與令侄女討方救人,不曾想令侄女性子可一點兒也不輸給她母親,非但不給方子,倒口口聲聲要為她母親;哥哥報仇。是我師徒費盡心思才把她降伏,只才回燈籠山拿方子途中,令侄女聲稱口渴,所以支使我來大娘這裡討水。多有冒犯,請大娘莫怪。」
單四娘聽說笑道:「也難得你與她一家人做對,我那哥哥就是不伏她嬌太歲這口氣;才早年削髮為僧再不管她的。如今你要討方子去救人,只怕還有一等為難哩。你且將水去把她喝,果然弄她不過了,你再來我這裡。」三郎道:「大娘話中有話,還請明示。」單四嫂道:「我那侄女性子我是知道的,目下討水之事若公然拆穿她,到那日後也不管我是不是她姑姑,就要與我計較。你且去,但要記住我家這條路兒,婆子包管你降得她母子三人。」
三郎聽說,無奈往回走,心中道:「有道是,物以類聚,這大娘說的話是真是假,那個曉得?說不定還與那單二娘就是一夥的。遇上這麼一家人算是我陶祥龍倒霉了!」想著就到了,將那水遞給單二娘道:「討得水在此,快喝了走路。」單二娘道:「你把我綁住怎地喝?」倩倩惱道:「賤人,你喝便喝,不喝倒去半邊,渴死你!」單二娘道:「渴死我再莫指望那方子了。」三郎道:「我來餵給你喝,你休要不識抬舉,與我玩花樣。」
將水遞去嘴邊,單二娘喝了一口,就往外撲地噴出來,頓時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單二娘掙脫繩子,化一道寒光往前走去。等得風息,早已不見。倩倩跺腳埋怨道:「還是你這三郎縱容她了,如今又被她使計脫逃,再要想找她,我看是比登天還難了。」三郎道:「也是我不小心,著了她的道兒,世上竟然會有這等狡譎的女人!我看還是那杯水作怪。」倩倩道:「你可認得舊路?」
三郎道:「什麼舊路?」倩倩道:「蠢貨,你在那裡討得水,我們找上門去,把他家的飯碗鍋灶給砸了!」三郎道:「說的有理。」趕至單四娘家,只見柴門緊閉,將一把篾刀掛在上面。三郎道:「就是這裡。」倩倩趕上一腳往那門就踹,只見閃出寒光一道,把她震了個倒退。張魁笑道:「好,這是門神厭惡你這丫頭無禮,所以把你推了出來。」佛兒暗暗笑道:「不如師兄試一試?」
張魁往那門做個揖道:「左邊秦叔寶,右邊尉遲恭。我乃伏虎郎張魁,待我劈破柴門,揪個惡人出來!」提起刀,昂然踏步來劈門,依舊寒光一道,張魁望後便倒,那刀丟做一邊。佛兒笑得打跌道:「師兄,這秦叔寶也不認得你麼?分明是那篾刀作怪,你怪那個?」張魁持刀起身道:「晦氣,這篾刀乃是篾匠之物,哪有這般靈氣?」三郎歎道:「那大娘早料到你我會找上門來,所以將篾刀掛住守門。你我今日也是休想進去,還是去找那單二娘吧。」
離了此地,回來燈籠山上,只見觀門大開,裡面卻是空無一人。佛兒道:「單二娘那般伶俐之人,如何還會回來等死?」三郎道:「卻難為我們哪裡找?」沒奈何依舊下山。恰好半山之處,見到一個樵子執著斧頭走上山來。三郎迎住拱手道:「樵哥,問個信息。」那樵子慌忙答禮道:「要問甚事?」三郎道:「這山上玉石觀單二娘你可認得?」樵子笑道:「認得,認得。你問他怎麼?」
三郎道:「找他討件東西。無奈不知他的去向。你可知道他去了何方?」樵子道:「他若不在山上,必然去會四方情人,卻不知他走的哪一家,去的誰一捨。難!」倩倩道:「落石仙與柳判官他是不得去會,除此二人,你可知他還有幾個男人?」樵子道:「除此兩個,還有一十六個,也還捉摸不定。」倩倩驚道:「這麼多啊!你就揀利害的說。」樵子道:「若說利害,都是不好惹的主子。只在去年認得的一個黃風大王十分狠毒。」
三郎道:「那黃風大王住在哪裡?」樵子道:「這單二娘還有一個居所,就在燈籠山後山黃風洞裡。自舊年招得這個黃風大王,就也把他安居在彼。那大王只因有事,今日才得歸來。想必單二娘是到他那裡去了。」三郎道:「不是相遇樵哥,幾乎誤我大事。」謝了樵子,逕轉後山。果然見到一座黃風洞,洞口幾個赤髮小妖在彼守門。三郎走上來問道:「那小妖,單二娘可曾到來?」
小妖喝道:「你幾個十分大膽,這單二娘是你們叫的?」三郎早已不耐煩,問道:「且不要管我大不大膽,我只問你,她來此不曾來?」小妖道:「不告訴你。」三郎手起一杵,把那小妖打作一團肉餅。嚇得另一個小妖跑進洞裡叫道:「禍事了!禍事了!」再說那單二娘自逃離三郎之手,來至玉石觀攜了傢俬,來至黃風洞內躲避,恰好遇得那黃風大王歸來。卻就也要哄他。
特故意眼淚汪汪的哀告道:「大王,你外出去這麼久,怎的不掛念奴家?容那歹人把我欺負得好慘!」那怪見此,一把將她摟在懷裡,道:「我才出去四日不到,有何歹人敢欺負你?」單二娘哭道:「豈止欺負我,連我母親兄長一併被他害了!」那怪聞言怒道:「他卻是誰?遮莫三頭六臂,就害得你兄長母親!」單二娘道:「你也認得他,就是那龍魂轉世的陶三郎,只為要討藥方去救多子國人性命,將我母親兄長活活逼死,轉又問我討要藥方,是我四處躲避,才避得這一條賤命存活。」
講罷放聲大哭!那怪聽說怒道:「叵奈這廝無狀……」忽然醒悟道:「你講他是誰?」二娘道:「就是陶三郎!」那怪一把掙脫二娘,坐在桌前不言不語地飲酒。二娘挨至跟前,一把摀住那怪頭腦,輕輕吻了他一下,道:「大王,奴家被人這等欺負,你怎地不替奴家做主,到來吃酒?」那怪道:「二娘,也是你忒沒分曉,他既然要這方子去救人,你就給他便是。何必這等心眼,自尋煩惱?」
二娘聽說,即變臉色叫道:「你這廝原來這等沒仁義。想我容你在此,幾時虧待過你?日吃三餐,夜眠一榻那樣沒個周到?不想如今教你替我報家人之仇,雪自身之恨,你卻推三阻四倒來講論我的不是!我單二娘豈是那等有仇不報之人,卻要成全陶三郎來周顧自己性命,活得下賤!」說畢將那桌子一掀,滿桌饌器佳餚灑落一地。那怪起身喝道:「你這賤婦,只道你在外做下諸多好事我不知道哩!今日不是被三郎逼得走投無路,焉能輪到我眼下來說長論短,故作深情,卻不知與那個漢子風liu快活!」
二娘劈腦揪住那怪耳朵道:「你這骯髒匹夫,你如今是寄人籬下,老娘就是做下諸多好事,你也只得看在眼裡,怎敢當面來辱罵老娘?」那怪被扯得耳朵疼,告饒道:「二娘,甚事不好說話,怎麼這般動手動腳揪我耳朵,疼疼疼哩!」二娘放手道:「聞你四海之內也是一條好漢,如今怎麼被那三郎唬破膽子了?怨不得老娘打你!」那怪道:「不是這話,若說欺負你的是別個高手也罷,錯不該是那陶三郎。所以不得不給他三分顏面。」
二娘道:「你說什麼瘋話?那廝雖是觀音徒弟,蕩魔先生。即便有三分顏面,也到不得你臉上,怎麼就要覷他?」那怪道:「當年我做妖精之時,在那魔鬼谷中結義天下群妖,認得一個叫做敖適的業龍太子。那太子很重義氣,雖說能技壓萬魔。卻肯俯首認了我們一幫兄弟。就是他去天上做了元帥,也還時常來看覷我們這幫老友。後來去了靈山拜佛,不知何故返了湘水,淹了天宮,招惹玉帝那廝興兵拿他。那時節,我們因懼怕玉帝勢力而不肯出手幫他,叫他死在如來手上。所以心中愧疚,才散了這萬魔兄弟。如今三郎乃是那太子魂魄來生,我怎麼能彀為了幫你而去欺負他?萬萬不能。」
二娘聽說笑道:「你也愚昧到家了,那個重義氣的敖適已經死去,如今的三郎也不是什麼龍子神仙,不過是一個父精母血的凡胎。當初錯了就是錯了,眼下你就是對他再好,也救不回壓在兩山之下的龍子。他陶三郎更不會因此而感激你,反倒會要將蕩魔之名與你這妖怪為敵。你可要三思。」那怪聽說,亂了心智,道:「說的有理,他三郎不來惹我便罷,果然要來惱我,不必去顧及當年結義之情了。」
說不了,就聽見那小妖跑進來叫禍事禍事!二娘料是三郎來到,故意問道:「哪裡起火?」小妖叫道:「不是起火,洞外來了一夥人,要問公主在不在,我們不說,卻被他打死一個兄弟在門口哩!」那怪聽說,披了掛,轉身拿了風火輪走出洞外叫道:「是誰將我門上小妖打死?」三郎抬頭看那妖精時;但見:
身高一丈,膀闊三停。披風如烈火,盔甲霜雪明。面比關公似重棗,眉如臥蠶有威風。昔年為怪能結義,今朝避世覓知音。
三郎看罷,問道:「你就是那黃風大王?」那怪見了三郎,憶起當年敖適,心中傷感道:「正是,陶三郎,我勸你早些離去,多子國這點事不是你管的。走罷。」三郎道:「我不與你論長道短,把單二娘交出來。」那怪笑道:「二娘是我愛人,焉能交把你?」倩倩笑道:「那賤人到處留情,你把她當愛人,可知她把你當作什麼?」那怪喝道:「不要胡說,你要不走,時間性命不保。」
三郎道:「你有何能敢說大話?」那怪道:「這廝忒也不是抬舉,不要走,吃我一槍!」把手中長槍搠過來,佛兒將仙劍接住道:「潑怪,可認得我佛兒?」那怪笑道:「小雜毛,你師父不來惱我,到交你來送死。」兩個覿面相迎,好殺:
斬仙劍,魔王槍,一長一短露鋒芒。槍掃峰回並路轉,抵住佛兒用力剛。佛兒人小神通大,一柄仙劍不可量。兩班收拴多妙用,生仇會垓各一雙。一個拜師求功果,一個避世稱大王。殺得空中噴黑霧,戰得地下怕虎狼。兩家斗罷多時節,究竟誰弱與誰強?
那怪斗罷佛兒多時節,叫聲:「著!」覷面門便刺。佛兒一斤鬥起在雲霄笑道:「妖精,未把我怎地,叫什麼著?羞不羞!」那怪見佛兒手段非凡,更不敢與三郎比較。一發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大喝一聲:「陶三郎,今日不是你便是我!」將那風火輪一撥,刮喇的一聲響亮。漫空一陣黃風刮起,只刮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好風:
怪吹黃風至,穿林黑霧來。渾渾真猛烈,噩噩遍天涯。老松連根倒,花柳盡摧殘。山雞不上樹,狐狸俱避災。偷桃猴兒尋不見,鴛鴦雌雄把對拆。聽經羅漢鬧翻天,說法觀音吹下台。耕地農夫牛不見,坐轎老爺落塵埃。殿上文武驚破膽,化緣和尚倒了齋。一陣洶來一會猛,都被黃風亂和諧。
那怪弄了這陣風,把三郎幾個吹得睜不開眼。片刻就被埋在一堆黃沙裡面不見蹤跡。那怪笑道:「這廝也不聽我說,倒把命來斷送。可惜呀!」洞內二娘聽他言語,料到成功,才現身出來道:「大王,那廝被你做了不成?你這般得意。」那怪笑道:「量他陶三郎不是我對手,卻不被我做了。」二娘道:「做在那裡?為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怪道:「被我黃風吹在沙子裡面去了,出來不得,時下就要性命不保。」
二娘聽說大喜道:「大王這番誅滅三郎,足可聞名於世也!」那怪聽得二娘讚歎,越發欣喜不已。一把攜住二娘手道:「二娘,吾不愛江山只愛美人,但有二娘陪伴足矣!」說畢拽步雙雙入洞門而來。忽然聽到背後一聲響亮,佛兒從黃沙當中跳出來,仗劍直取二娘。二娘真個陰毒,料擋不住這一劍,將那黃風大王推在前面,被佛兒一劍刺破胸膛一命嗚呼。隨即三郎倩倩與張魁也跳出黃沙,一把圍住二娘道:「你受不受降?」
二娘將項圈取下,望空一丟,化作千千萬萬打下來。三郎有了見識,將鐵杵也丟在長空裡,也是那般千千萬萬,與那圈子乒乒乓乓打做一片。那圈子看看被打回原形,化作一個跌落塵埃。被三郎一把拿在手裡叫道:「單二娘,到了此時你還待爭持麼?」二娘空著雙手,止不住滾落熱淚道:「陶先生,饒二娘一命罷!」三郎道:「你但要發個善心,將那救人方子交出,我不作難你。」
二娘無奈道:「二娘交出方子便是。」難得二娘要發善心施捨,忽然聽得高空叫道:「二娘,你不可破母親好事,成三郎之志。」幾個看時,卻是那善若水攙著嬌太歲在上呼喊。
畢竟二娘藥方給了沒給?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