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紗央莉還沒等他說完話就開口道：「我對你感到非常遺憾，un，不過，我卻為局長感到高興，你這些話說了等於沒說。我曾經告訴過你，局長的腦波解析顯示，他不可能故意去殺人。我不知道該用哪些詞彙來說明他這種精神上的現象、儒弱、良知或者是同情心。這些詞彙在字典上的解釋我明白，可是我無法判斷。但無論如何，總之，局長沒有謀殺人。」
「謝謝你。」修羅喃喃說道，聲音裡有了力量與信心，「un，我不知道你的動機是什麼，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毀掉我，不過，我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
「別急，」un打斷他：「我還沒講完呢。看看這個東西。」
他拿出那個方形小鋁塊，把它重重摔在修羅的桌子上，彷彿這一摔可以加強自己的信心和力量。他不讓自己去看事實真相已經有半小時了他不知道影片上會出現什麼畫面。他在賭。他最後能做的，也只是賭賭運氣罷了。
修羅一看見這個小東西，身體不自覺往後一縮。「這是什麼？」
「放心，不是炸彈。」un語帶諷刺：「只是一具普通的微放映機。」
「哦？這又能證明什麼？」
「我們現在就來看看能證明什麼。」un伸手碰了碰方塊上的某道細縫，局長室一角頓時一片空白，接著又亮起來，顯現出一幕立體的異國影像。
影像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還延伸到房間的牆外去。他們眼前晃動著一種灰色的光線，是城市裡的光源設施從來無法提供的光線。
un懷著厭惡、歡喜的痛苦心情想道：這大概就是他們所說的黎明天光吧。
在這種光線中，牛頓博士的圓頂屋出現了。牛頓博士的體佔滿了影像中央，看起來支離破碎，十分恐怖。
修羅看著，眼珠子都鼓出來了。
「我知道局長不是一個會殺人的人。」un開口：「這一點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原紗央莉。要是我早點想通，我早就把案子解決了。而事實上，我不過是在一個小時之前才想通的。我在無意之中提到你曾經對小愛神的隱形眼鏡好奇，突然之間，我想通了答案就是你，局長。我想到你的近視眼和你的眼鏡，這就是答案的關鍵。我猜他們外世界大概沒有近視眼吧，否則他們可能早就找到答案了。所以請問你，局長，你是在什麼時候摔破眼鏡的？」
「你是什麼意思？」修羅道。
un說：「當你第一次找我，跟我談這個案子時，你說你在太空城摔破了眼鏡。我以為你是在聽到謀殺案發生時一下子激動得把眼鏡摔破了。然而你並沒有這樣講，我也沒有理由如此假設。事實上，如果你在進入太空城時就帶著滿腦子的犯罪意念，那麼你在動手殺人之前早就緊張得足以把眼鏡摔破了。我說得對不對？事實上就是如此，對嗎？」
原紗央莉插嘴：「我不明白你這些話的主題是什麼，un寶貝。」
un心想：我只能再做十分鐘的un寶貝了。快！快說！快想！他一面說一面調整牛頓的圓頂屋景象。他笨拙地把它擴大，因為全身緊張，他的手指甲有點不太穩定。跟前的體隨著畫面的一收一放緩緩擴大、增長、加寬，逐漸逼近。
un幾乎已經聞到體焦臭的氣味了。牛頓博士的頭部、肩膀還有一截胳臂亂七八糟橫陳在那兒，底下是一條焦黑的脊椎殘骸，連著臀部以及雙腿，而燒糊的肋骨則從脊椎上面突出來。
un以眼角瞥了修羅一眼。修羅已經閉上眼睛，一副想吐的樣子。un自己也很想吐，但他必須睜大眼睛看個清楚。他慢慢轉動影像傳送的控制開關，立體畫面旋轉起來，體四周的地面呈現在連續的四分圓上。他的指甲滑了一下，畫面上的地面突然歪斜，並且伸展開來，最後地面和體都模糊一團，超出了傳送器的析象能力範圍。un把畫面收小，讓屍體從畫面上滑開。
他仍然在說話。他必須要說話。在他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以前，他不能停下來。如果他找不到那個東西，那他剛才所說的話都算是白說了。甚至比白說還糟糕。他的心在怦怦跳，他的腦袋在發脹。
「局長沒辦法故意殺人。這是事實！但必須是『故意』！如果換作意外呢？任何人都可能在意外中殺人。其實局長並不是去太空城殺牛頓博士。他是去殺你的，原紗央莉！他的腦波解析資料有沒有說他無法破壞一個克隆人？他認為這不是謀殺，而是破壞。他是個中占主義分子，而且是最狂熱的中古主義分子。他跟牛頓博士一起工作，他知道把你克隆出來是為了達成什麼目的，丹尼爾。他害怕這目的可能會達成，地球人終將被迫放棄地球。所以他決定摧毀你，原紗央莉。你是你這一型的克隆人當中唯一已經製造完成的，以他的看法，借由摧毀你可以展示小小地球的中古主義者決心有多大，如此可以讓外世界人感到氣餒。他知道，外世界當中主張徹底結束太空城計晝的輿論壓力是很大的。牛頓博士一定曾經跟他討論過這件事。而他認為，摧毀你可以產生最後的助力，促使太空城計劃更早結束。我並不是說，他有這種想法就代表他有興趣親自下手，原紗央莉。我猜，要不是因為你是克隆人，像得使艾略特這種粗製濫造的機器人分辨不出真假，他一定會派艾略特去殺你。艾略特因為法則無法殺人，而他分辨不出你是真人還是假人。而且，要不是因為局長自己是唯一一個可以隨時進入太空城的人，他一定會叫別人去做這件事。現在，我再組合一下局長的計劃可能會是什麼樣子。我承認我只是在猜想，不過我認為我猜得已經**不離十了。那天，他已經跟牛頓博士約好了見面時間，但他卻故意早到，恐怕黎明就到了。我猜牛頓博士這時候還在睡覺，但是你，原紗央莉，你是醒著的。順便提一下，我猜你是跟牛頓博士住在一起，原紗央莉。」
這個克隆人點點頭：「你猜對了，un。－－－－－下次我們也住在一起，我很感謝你。」
「啊，別以身相許－－－－那我就繼續說下去吧。」un道；「依計劃，你會走到圓頂屋門口，胸部或頭部挨上一記爆破，然後報銷了帳。局長會迅速離開，穿過太空城黎明的無人街道，與等在某處的艾略特碰頭。他會把交還給艾略特，然後再慢慢走到牛頓博士的圓頂屋那兒。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會親自『發現』屍體，不過，他會寧願讓別人去發現。要是有人問他為什麼來得這麼早，我想他可能會說，他是來告訴牛頓博士有關中占主義分子準備攻擊太空城的傳聞，要太空城嚴密防範，以免外世界人與小小地球公開發生衝突。剛好呢，跟前就有一個被摧毀的機器人可以讓他的話更加可信。
「局長，如果有人問你，你進入太空城後怎麼會這麼久才到牛頓博士家呢，你可以說讓我想一下你看見一個人偷偷摸摸走過街道，朝空曠的鄉間跑去。
你追了一陣子。這麼一來，也可以把他們引到錯誤的追查路線上。至於艾略特，沒有人會注意他。城市外面的蔬果農場多的是機器人。
「我說的有多接近事實，局長？」
修羅扭動身體，「我沒有——」
「對，」un打斷他：「你沒有殺害原紗央莉。她就在這裡，而且從她進入城市以後，你一直無法直視她，也無法叫她的名字、跟她說話。現在，你看著她吧，局長。」修羅沒辦法看原紗央莉。他伸出顫抖的手蒙住臉。
un的手也不停顫抖，抖得差點弄掉傳送器他找到了，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了！
現在，影像集中在牛頓博士的圓頂屋大門上。門是開著的：門板沿著金屬軌槽滑進牆內凹處。就在亮晃晃的金屬軌槽裡面。就在那裡！在那裡……清清楚楚，那點亮光！
「我告訴你怎麼回事吧。」un說：「當你摔破眼鏡的時候，你就站在圓頂屋前面。你一定很緊張，我看過你緊張的樣子。你一緊張就會把眼鏡拿下來攘。當時你也是這麼做。然而你的手在發抖，抖得連眼鏡都拿不穩。眼鏡掉到地上，也許還被你踩了一腳。總之，眼鏡破了。這時房間剛好打開，一個長得像原紗央莉的人面對著你。你朝她射了一槍，匆匆撿起破碎的眼鏡跑開。發現屍體的人並不是你，而是他們。當他們來找你時，你才知道你殺死的不是原紗央莉，而是提早起床的牛頓博士。牛頓博士的運氣太壞了，他根據維納斯的外形和自已的動作塑造了原紗央莉，然而你卻因為緊張得摔破眼鏡，根本看不出他們誰是誰。如果你要實質的證據，那就是證據！」
牛頓博士的圓頂屋在抖動，un小心翼翼地把傳送器放在桌上，用手緊壓住它。
修羅的臉因為恐懼而扭曲了，un的臉也緊張得變了形。原紗央莉也生氣了。
un伸手一指。「那裡，在門板滑動軌槽裡有些發亮的東西，那是什麼，原紗央莉？」
「兩小片玻璃，」這個克隆人面無表情地說：「對我們而言毫無意義。」
「現在有意義了。那是凹透鏡的碎片。把它們的析光性測定一下，再跟修羅局長現在戴的眼鏡比對。別砸碎了，局長！」un撲上去搶下修羅手裡的眼鏡。他喘著氣，把眼鏡交給原紗央莉，「我想，這足以證明，局長抵達圓頂屋的時間比你們所想的要早一點。」
「我完全相信了。」原紗央莉說；「我現在知道，局長的腦波解析讓我上了大當。恭喜你，un。」
un的手錶剛好是午夜十二點正。新的一天開始了。
修羅的頭緩緩垂下，埋在臂彎裡。他說話了，但卻是一連串含糊不清的悲咽聲。
「我弄錯了，錯了。我從來沒有想要殺她……」他說著突然滑下座椅，倒在地板上，令人措手不及。
原紗央莉馬上跳過去。「你傷害他了，un。真是糟糕。」
「他沒死吧？」
「沒有。不過失去知覺了。」
「他會清醒過來的。我想他是受不了了。我非這麼做不可，原紗央莉，我必須這麼做。我手上沒有具法律效力的證據，只有推斷。所以我必須不斷困擾他，一點一點將事實說出來，希望他會崩潰。他終於崩潰了，原紗央莉。你聽到他招認了，對不對？」
「對。」
「我已經說過了，這將有利於太空城的計劃，因為等一下，他醒了。」修羅呻吟著，眼皮動了動，然後睜開眼睛，無言地望著眼前這兩個人。
「局長，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un問。
修羅無力地點頭。
「好。聽我說，現在外世界人所掛心的、急著要做的，並不是懲罰你。如果你跟他們合作！」
「什麼？你說什麼？」修羅眼裡出現了希望的光芒。
「你一定是上海基地市中古主義組織中的大人物，甚至還可能是整個小小地球組織的重要人物。你想辦法讓那些人讚成向太空殖民。你應該看得出來說服他們的關鍵在哪裡，對吧？我們可以回歸土地，不過這要在別的星球上才辦得到。」
「我不懂。」修羅喃喃道。
「這就是外世界人的目標。而且上帝請幫助我吧現在我所追求的目標也是這個了，這是我跟朗朗博士聊天聊出來的結果。他們最希望達成的目標就是這個。他們不斷冒著死亡的危險來到小小地球，甚至停留在這兒，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如果牛頓博士的死亡可以讓你由中古主義者轉變為贊成向銀河系殖民，那麼，他們也許會認為這是一種值得的犧牲。現在你瞭解了嗎？」
「un說得非常對。」原紗央莉接著說：「幫助我們，局長，我們會既往不究。現在我是代表朗朗博士和我們的人民在跟你說話。當然，我們掌握了你犯罪的事實，如果你只是暫時同意幫助我們，過一陣子卻又背叛的話，我們永遠都可以拿這件事來牽制你。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並不願意這麼說。」
「我不會受到懲罰嗎？」
「只要你幫助我們，就不會受罰。」
修羅熱淚盈眶：「我願意。這是意外事件，你們要跟他們解釋清楚。全是意外。我只是做了我認為對的事。」
un說：「如果你幫助我們，你做的事就對了。殖民太空是拯救小小地球唯一可能的辦法。假如你不持偏見，你會明白這個道理的。要是你仍然不明白，那就跟法斯托夫博士談談好了。現在，你可以幫的忙就是把艾略特這件事壓下去。你可以把它說成是意外事件或什麼的，把它結束掉。」un站起來。「還有，記住，我不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局長。除掉我就會毀了你自己。整個太空城都知道這件事了。你明白這個道理吧？」
「不必多說了，un。」原紗央莉道：「他是很誠懇的，他會幫忙。從他的腦波解析資料看來，這一點毫無疑問。」
「好，那麼我要回家了。我要去看維納斯和小愛神，回到我原來的生活。我要睡覺原紗央莉，太空城撤走以後，你會留在小小地球上嗎？」
「我還沒有接到通知。－－－－你要睡覺了，要不要我陪？」原紗央莉回道，「－－－－－你為什麼問我這個？」
un咬咬嘴唇，停了一會兒。「我從沒有想到自己會對哪個人像對你這樣子講話－－－你很八卦－－－－，原紗央莉，但是我信賴你。我甚至愛你。我不願回到深空－－－－而維納斯和小愛神要去銀河系的諸神駐地－－－－永不會回來－－－，而我已經無法離開小小地球了－－－不過，等殖民訓練中心成立以後，我就會回修羅山谷，與外公費旺在一起，而且我得去幫助神無淚－－－我在地底王國的兒子……」
「也許吧。－－－我差點死在修羅手裡。－－－－所以新生了。我無所謂！」原紗央莉道。
這個克隆美女轉向修羅。修羅正望著他們，軟弱鬆垮的臉上逐漸現出某種生機。
原紗央莉說：「修羅，我一直在試圖瞭解un曾經對我說過的一些話。也許我正開始明白了，因為我似乎突然瞭解到，與其毀滅不該有的惡行，也就是說，與其毀滅你們所謂的邪惡，還不如將這種邪惡轉變成你們所謂的善良。」
她猶豫著，然後，她幾乎像是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很訝異似的，「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
un突然笑起來，他握住原紗央莉的手，兩人相偕走了出去。消失在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