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計(上)
大漢司空,車騎將軍曹操這幾日睡得不好,官渡軍務繁多,對面的大將軍也是個不饒人的,仗著人多,總是想些花樣來折騰,雖有公達等人協助,單也每每要到深夜才能入眠,時間長了,偏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輾轉難眠,乾脆尋了書信來看。
曹操見糧運不濟,心生退意,詢問身邊,然奉孝公達文和仲德意見不一,有言退者,有言守者,故遣使問許,文若數日前回信:
「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熒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
司空大人將荀之信反覆看了幾遍,心中卻更是煩悶了,荀侍中將此處酣戰比之楚漢對峙,然當年漢軍眾多,如今袁軍人眾,當年楚軍乏糧,如今我軍乏糧,當年正是人少乏糧的項羽兵敗,如今我軍人少乏糧,難道也要兵敗不成?
只是文若也不知何時沾染了奉孝的壞毛病,說話也喜歡故弄玄虛,必將有變?有什麼變?何時有變?用奇?如何用奇,若是來信的是他人,曹操早便撕了這信,只是文若每每言事必中,料事如神,乃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這番說話定有道理。
曹操定下心來,再仔細翻這信件,卻覺出一些味道來,荀早年在袁紹處待過,在那結交不少,現在還有不少族人在那裡待著,這幾次屢劫糧草,都是得益於荀在鄴城安插下的探子。想來這必將有變並非出語無由啊!曹操尋思要把公達找來,這些探子只有荀荀攸這叔侄兩人才曉得,須得好好問上一問。正下榻穿履,卻聞得帳外一陣喧嘩。
「郭大人,司空大人已經睡了,可別進去,那是要死人的。」那些侍從說的是曹操那夢中殺人的故事,那被殺的人侍從倒也認識,前車在鑒,故而若不見裡面召喚,便是燈火亮著也不敢讓人進去。
「這侍從!」曹操冷曬一聲,倒也不便說他些什麼,只是喊道:「是奉孝嗎?孤已醒了,進來吧!」
進來這人年少無須,面帶病容,正是郭嘉郭奉孝,他這身體不好,這幾日官渡酣戰,他每日無休,身子便弱了下去,曹操見他面色比前幾日又差了幾分,便說道:「奉孝,你身體不好,正該養病,這深夜還不休息,病如何得好?」
郭嘉匆匆一躬,算是謝了曹操慰問,便急道:「明公,有大事,許攸許子遠來投!」
「啊!」
曹操扶案而去,卻是按上了一物,睜眼看去,卻是荀來信,曹操正按上「必將有變」那四字。
「子遠為何來投?」曹操這問得卻不是郭嘉,而是荀攸荀公達,這荀攸得報後也趕到曹操處,與郭嘉只是前後腳的差距。雖說郭嘉手中也有些探子,但是這袁紹軍中事,還是荀攸清楚些。
「鄴城確有傳來消息,據聞審配扣押許家人,每日拷打!」荀攸拱手道,他面容清雅,眉間卻總帶著一股愁意。
「看來許攸此來確有其因啊!」曹操撚鬚道。
「無論其因如何,主公終須接見一番。」荀攸續道:「許攸這般人物來投,袁營必是有變,主公正可探個究竟。」
曹操聽得有變一詞,心中一動,道:
「正是,孤速去見他!」
曹操正要出帳,郭嘉忽地說了一句:
「明公,若知其情,先驕其心!」
曹操一怔,隨即會意,將履脫下,將頭髮攪亂,轉身道:
「如何?」
郭嘉點頭,曹操哈哈一笑:
「兩卿且看孤如何會這位舊友!」
許攸端坐在席,心中卻甚是不安,此番冒險出奔投曹,到得曹營,卻不見曹操來見,便是一般的謀士也不得見,原本準備好的厚禮無處炫耀,便忐忑不安起來,不由得嘀咕這次投曹是否倉促了些,該先派人來投石問路方為妥當。正這想間,卻聽得帳門處一聲響。
「子遠,好久不見。」
許攸急急站起,來人他最熟悉不到,正是多年的好友,也是今日之前的敵對陣營之頭目,大漢司空曹操。他仔細看去,這位往日好友,挾天子以令天下的大諸侯頭冠散亂,腳上無履,心中一塊石頭不由便落了地,隨手將身上的衣襟拉了一拉。
「子遠,相隔多年,今日又見兄容,風采依舊啊!」曹操看了看許攸,那衣衫甚是華麗,倒不是象逃難而來,卻是來拜官一般。
「阿……曹公相迎,攸實感動萬分,袁氏欺我,還望曹公做主。」許攸「阿瞞」一語正yu脫口,卻想到今番初來投奔,無得立功,還是收斂一些為好。
「本初不念舊友之情,實是可惱,子遠,還記得當年……」曹操對許攸的話毫不在意,只是與許攸拉起當年家常,他說起往日故事或感慨,或豪笑,言語風流,可許攸卻如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才截斷話頭:
「孟德,如今官渡對峙,袁氏強盛,不知孟德有何對策?」曹操既以舊友相稱,許攸便呼曹操其字,以表親近。
曹操笑道:「孤與本初對峙半年有餘,本初以十倍之眾卻屢敗,其勢已竭,軍心已亂,子遠來投便是佐證,子遠,你且放心,只需月餘,孤便與你復被辱之仇。」
「真是如此?孟德,軍以糧為最重,不知軍糧可支幾許?」許攸笑笑道,說到軍糧之時,他已看到曹操眼角一動。
「孤軍眾少,這所需糧草也不盡多……」司空大人含糊其詞。
「哦?那可支幾許?」司空大人的表現使老友精神一振。
「一年有餘。」
「攸聞許昌一帶正鬧災荒,孟德其稅又苛,仲德又四出捉人,以至流民四散,攸也有幸收留幾人,難道是那刁民搬弄口舌?孟德可需好好教化才是!」
曹操苦笑道:「子遠不必笑我,孤這軍糧是有些困難,一年只是估算,其實軍中之糧只有半年可支。」
許攸勃然作se道:「孟德莫非不yu破本初?盡以虛言弄我!」
「子遠,何必動怒,孤觀汝遠來心急,故而戲言一二,孤與你相交多年,何必作se呢?實則軍糧只能支取一月而已。」
許攸起身歎道:「攸本想孟德多年好友,故來投,本想成就一番大事,沒想孟德以虛言弄我,也罷,我便歸隱田園,不問世事,還望孟德成全。」
曹操觀許攸身著華服,心中暗想,這等名利之人也會歸隱?嘴上卻勸道:「子遠何必如此,我與你多年未見,一時不知如何,故而虛言,也罷,我便實話說你,我軍中糧草只有一旬而已。」
許攸哈哈一笑:「孟德啊孟德,汝可真是如當年一般,汝軍中糧草只能支出三日吧!」
「啊!」
曹操長身而立,拔劍怒道:
「子遠,孤本想你乃多年知交,特來見你,沒想你刺探孤軍情,如何還留得你在!」
許攸一驚,順即大笑:「孟德,何必如此作態,汝之軍情,實乃探子偵得,只怕本初也曉得了,不過現有一大功德我yu獻你,卻看你要不要!」
曹操看了許攸半響,收劍坐下,笑道:
「子遠膽色過人,孤試之而不變色,大丈夫也!敢請子遠教我!」
「公孤軍獨守,外無救援而糧谷已盡,此危急之日也。今袁氏輜重有萬餘乘,在故市、烏巢,屯軍無嚴備;今以輕兵襲之,不意而至,燔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自敗也。」
「當真?」
「當真!」
曹操離席一拜:
「子遠此來,吾事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