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紫陽君徽陵點迷津劉承佑王府定奸計
自古女子最重貞節,花見羞乃是失節之人,使得高行周宮門外大罵淫婦,後宮的宮娥太監嚇得躲藏宮室不敢出來。
高行周對麾下言道:「爾等在此等候,我往寢宮察看。」
高行周來至內室,見花見羞正坐於此。行周怒道:「淫婦!李從益已被誅殺,汝又何顏苟活於世?」
花見羞道:「從益不聽我勸,又奈何不得,死有餘辜。只是本宮有何過錯應遭死結?」
高行周道:「獻媚遼賊,宣淫無度!我念你是明宗遺孀,汝自裁吧!」
花見羞猛然仰天大笑,其聲驚慄,怒道:「遼兵禍亂中原之時,堂堂九尺男兒與劉知遠龜縮太原,膽怯如鼠。本宮為使開封免遭屠戮,受盡遼賊之辱。大晉京師靠一老嫗失節保全,身為大將你又有何顏面見我?」
花見羞站起身來,指向牆上懸掛的李嗣源畫像怒道:「將軍歸順大唐之時,明宗為你牽馬引薦,有知遇之恩。而今日汝滅殺明宗滿門,負義小人,你又何顏苟活於世?」
一席話罵得高行周羞愧難當,無顏以對,花見羞走至高行周近前,哭泣質問:「我母子何罪?為何不留從益一命,讓其清明時節送一盂飯祭於明宗墳上?」
高行周倍罵的羞愧難當,幾欲拔劍自刎,丫鬟翠玉一側勸道:「將軍若一死了事,娘娘依舊難保。」
行周問道:「那依宮娥之意,我當怎辦?」
翠玉拿起太妃一件鳳袍,披於身上,言道:「我便是太妃,將軍傳令追我。太妃可從旁門而逃。」說著向宮外跑去,高行周緊隨其後,宮外的軍兵不知翠玉何人,未敢妄動。
高行周大呼:「穿鳳袍者乃花見羞,生擒者重重有賞!」士卒聞聽便蜂擁去追,怎知宮中庭院曲折複雜,一番追逐,眾軍卒卻被繞得迷路。高行周趁著此時,將花見羞護送出後宮旁門,逃得一命。
高行周送花見羞逃命,回轉宮中正欲丫鬟翠玉。而丫鬟翠玉引亂兵跑了數遭,最後被困宮中園林之中。高行周對翠玉怒喊:「無恥漸人,何顏苟活?」
翠玉心領神會,知道太妃已逃出後宮,猛然縱身跳入池塘。高行周對軍卒喊道:「速將淫婦亂箭射死!」
眾兵卒大弓上箭,將翠玉亂箭射死。屍體溺水,一件鳳袍卻漂浮池面。眾人以為花見羞已死,便回去覆命了。正是:
錦袍一落鳳凰池,紅顏從此無人知。
宮苑再無羞花女,空留兵戈亂京師。
花見羞逃出宮苑,換得一身布衣,出西門離開京城。一路之上,既無馬匹,又無錢租乘車輦,只得步行。
花見羞自己也不知行了多少路程,疲憊難當。猛然天空烏雲密佈,雷聲大作,暴雨傾盆。所走山路被山洪沖毀,花見羞一步失足隨一堆土石被雨水沖下山坡,自己卻昏厥不醒。
不知過了多久,花見羞才微微醒來。見暴雨沖山,四面無路,進退兩難,花見羞伏地痛哭,猙獰泥沙暴雨之中,直至淚水苦幹,泣出血來。
暴雨過後,小雨依稀,眼前又呈現出一條小道,遠遠望去卻見一道人緩緩而來。近前再看,這道人長得仙風道骨,鶴髮童顏。面目清瘦,白髮高束,白眉過目,三縷銀白的長髯垂至胸前,頭戴束髮七星冠,身著杏黃緞子的陰陽五行袍,肩背一口追魂劍,手捧拂塵,跨下一批七叉靈角梅花鹿。此人乃是得道高人紫陽真人。
紫陽真人來至近前,見花見羞哭出血來,便問道:「你是哪家夫人,為何在此泣血而哭?」
花見羞道:「貧女本是宮廷之人,遭遇亂兵逃難至此。」
紫陽真人觀其面相,又掐指算來,言道:「貧道今早得卦,預兆有貴人還世凡塵,原來你便是後唐明宗李嗣源之妃花見羞。」
花見羞見這道人算得靈驗,趕忙跪地求道:「仙師果然神算,求仙師為我指條明路,貧婦願為仙師永立長生牌位。」
紫陽真人言:「你與那遼國皇帝犯下通姦大過,罪孽深重,本當世人同殺,天地共誅,奈何卻救的開封百姓,才有今日逃離宮廷殺戮,躲過暴雨山塌,大限未到,此乃天意。」
花見羞道:「貧婦自知罪孽深重,如今已走頭無路,但求一死以贖過罪孽。」
紫陽真人道:「天、地、人尚不能誅你,怎可再去尋死。貧道罰你作一苦差,三十年後可得善終。」
花見羞問:「作甚苦差?望仙師指點。」
紫陽真人道:「你且看那高丘。」花見羞隨仙道指點,遠遠望見一山丘高聳,上面青松疊嶂,蒿草蓬生。
紫陽道:「昔日閔帝李從厚為其父李嗣源修造徽陵,耗資巨大,未經完成又遭戰亂,如今荒廢成丘,此丘便是你夫李嗣源埋葬之地。」
花見羞問:「不知仙師要我做甚?」
紫陽真人道:「我罰你為明宗皇帝終年守靈,清明掃山,重陽拔草,經年反覆,以贖罪過,你可願意?」
花見羞道:「既是先帝徽陵,貧婦正求之不得,我願對天盟誓永守帝陵。」
紫陽真人微微點頭,指道:「你在看那山腰。」花見羞遠遠望去,只見一襲狂風掠過,山腰紫煙繚繞,隱隱約約呈現一傾竹林,且有竹園一座。花見羞不知何故,轉身欲聞紫陽真人,卻已不見蹤影。
只聞山谷之間紫陽言道:「花見羞那竹園便是你居住之地,且記倘若食言,將黃沙掩面,屍骨難全。」花見羞跪地拜天,以謝仙師。從此,花見羞自稱王氏,為明宗李嗣源守靈,清明掃山,重陽拔草,歲歲罔替,終得善果。正是:
自古薄命數紅顏,花落帝胄福禍間。少年際遇流離苦,搖身入宮似登天。
六軍荒變腥血起,五代更替嘯狼煙。四朝易主漠然對,三讓君位話美談。
兩軍陣前救京師,一計苦肉遼兵還。孤望徽陵夫妻愛,獨守竹園寡居年。
拔盡野草樹蒼松,掃罷荒丘化青山。歲歲寒食皆有祭,不負明宗李嗣源。
再表漢王劉知遠佔據開封,蘇逢吉、王峻、郭威、高行周、史弘肇等文臣武將皆勸漢主稱帝。公元947年二月,劉知遠以大漢宗室後裔之名在開封稱帝,國號為「漢」,沿用後晉年號,乃為天福十二年,史稱後漢。
漢帝劉知遠封夫人李氏為皇后,長子劉承訓為魏王,遂為太子,郭威、史弘肇、高行周、李守貞、安審琦等有功之臣也各有封賞。狗頭軍師蘇逢吉被冊封宰相,但蘇逢吉素無威望,後晉舊臣及各地節度使皆是不服。劉知遠見蘇逢吉為相國政令不通,便招太子商議宰相人選。太子劉承訓不僅禮賢好學,且見識過人,對劉知遠奏道:「主宰天下政事,必選前朝舊臣,方能懾服各地。蘇逢吉乃市井出身,雖有謀略,卻無身世。」
知遠問道:「那杜重威可為宰相否?」
承訓答:「杜重威背晉主而降遼,又背李從益而降父王,其人反覆無常,如同當年國賊楊光遠,萬不可用。孩兒以為老臣馮道歷侍兩朝,老成持重,善理政事,可為丞相人選。」
知遠大喜,問道:「馮道現在何處?」
承訓道:「兒聞馮道自父皇入京以來,閉門謝客,足不出戶。」
知遠道:「馮道老滑,吾兒親去請他,倘若不來就將其綁來。」劉承訓領旨便去請馮道。
劉承訓去請馮道上任,馮道曉得劉知遠生性殘暴,若不遵旨必遭殘害,便送了劉承訓一個順水人情,欣然上任,與蘇逢吉同為宰相,不做細說。
單說劉承訓保舉馮道之事,傳到狗頭軍師蘇逢吉耳中,蘇逢吉對太子懷恨在心。蘇逢吉遍觀劉知遠諸子之中,次子周王劉承佑生性暴虐且無智謀,可為利用。蘇逢吉便往周王府來拜會劉承佑。承佑間宰相來訪,便邀入客廳敘話。
蘇逢吉道:「殿下,臣聞太子最近籠絡人心,廣結私黨,企圖提前登基。」
這一句話便將劉承佑激怒,承佑問:「蘇宰相是如何得知?」
蘇逢吉道:「豈不聞『仗義多為豬狗輩,負心皆為讀書人』。太子好讀古人之書,善用奸詐之術,早對當今萬歲有不臣之心。」
劉承佑問:「那宰相之意,要我怎樣?」
蘇逢吉道:「我觀殿下泥丸宮常有金光若現,日後定為真命之主,不如先下手為強,提早除掉太子。」劉承佑聽信蘇逢吉奸計,便定下刺殺皇太子之事。
劉承佑手下養有兩個護衛,二人來至堂前,頭一個稍瘦,身長七尺,雕眉猴眼,小鬍子,尖下巴,此人名叫聶文進,并州人氏,本是個押司官,因武藝高強被劉承佑養做殺手;另一個長得虎背熊腰,身高八尺有餘,一臉橫肉,熊眼大口,絡腮鬍子,此人名叫後贊,兗州人氏,乃是妓女所生野種,因力大殘暴,也被劉承佑籠絡麾下。
劉承佑言道:「本王少年好交,此二人皆是江湖上的敢死之士,可擔當大任。」蘇逢吉將二人端詳一番,連聲稱讚。便對此二人細說刺殺太子劉承訓之策,並許諾事成之後重重有賞,二人聞聽便欣然領命。
這一夜,聶文進與後贊遛至魏王府,二人翻過院牆四處尋探。只聞管家喊道:「魏王在書房,快些將茶送去。」一個家丁端著托盤,便往後花園走去。
聶文進、後贊二人尾隨其後,一同來到後花園。只見家丁推開一間房門,進去少時便拎托盤而走。想必是茶已送下,聶文進、後贊趁假定走遠,輕步來至床前。聶文進用唾沫星點破窗戶紙,打眼望去,裡面端坐一人,面白清秀身著白袍,正在秉燭夜讀,此人正是魏王劉承訓。
劉承訓正在專心讀書,忽聞房門作響,抬頭觀望半扇門已經打虛開。承訓問道:「何人作祟?」只見兩門猛地推開,兩個刺客拔刀進來。承訓驚恐問道:「爾等何人敢在王府行刺?」
聶文進道:「少與這王爺廢話。」遂與後贊揮刀砍來,劉承訓本不通武藝,情急之下舉起蠟盞抵擋了兩下。怎料這一擋,後讚的單刀正巧砍在劉承訓手握指出,三個手指即刻落地,劉承訓抱手哀叫,聶文進上前一道便將劉承訓砍死。聶文進與後讚得手便出房門,只見有四五個家定向後花園跑來,兩個刺客趕忙翻牆而出,不知去向。
魏王京城被刺正經朝綱,漢主劉知遠龍顏大怒。劉知遠這一怒非同以往,魏王劉承訓賢良好學,最為劉知遠疼愛,此次無故被刺,使得劉知遠悲痛欲絕,以至氣血攻心,病倒床榻。劉知遠命蘇逢吉嚴加查辦行刺之人,蘇逢吉到來了個報憂不報喜,一再拖延,唯恐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數月後,劉知遠已是奄奄一息,狗頭軍師蘇逢吉見劉知遠病危,便上奏道:「自魏王遇刺,陛下尚未再立皇儲,不知陛下萬歲之後,誰登大位?」
劉知遠問道:「愛卿之見,何忍可繼承皇位?」
蘇逢吉答:「周王劉承佑忠孝仁愛,可為太子。」
劉知遠道:「承佑年少,性情魯莽,雖可為太子,還需多設顧命大臣輔佐政事。」
又過三日,劉知遠命劉承佑跪在病榻之前,加封太子,傳來蘇逢吉、郭威、馮道、史弘肇、楊邠、王章六人,劉知遠對六人言道:「朕自知天命,恐龍駕升天不遠,請六位愛卿前來,皆為冊立幼主之事,望諸位愛卿日後忠心佐政,勿負朕心。」
六人領得聖諭,伏地謝恩。劉知遠命六人退下,獨對劉承佑言道:「朝中眾人朕皆不猜疑,惟有降臣杜重威,整日冠冕堂皇,卻是反覆小人,朕歸天之日,皇兒當滅其滿門,方可不留後患。」言罷,劉知遠感覺頭痛劇烈,一聲痛叫,便撒手人寰,在位不到一年,亡年五十三歲。正是:
膝下二子同根芽,只為立嗣自殘殺。
莫笑後漢氣數短,皆在奸臣攪散沙。
公元948年二月,劉承佑在劉知遠靈前登基,謚為後漢隱帝,年號乾佑。劉承佑並非貪圖淫逸,不理朝政的昏君,卻性格刁鑽,殘暴異常的暴君。
登基第二日,劉承佑召集六位輔政大臣商議誅殺杜重威之事,眾人大驚,皆以為不可,惟有蘇逢吉善於揣摩皇帝心事,讒言奏道:「臣啟陛下,杜重威反覆無常,為人不忠,先帝有遠見卓識,理當誅之。」
劉承佑道:「蘇相國所言有理,朕令郭威、史弘肇率禁軍一千查抄杜府。」
郭威奏道:「我大漢開基不到一載,陛下需施仁政以安民心,興此大獄對社稷不利。臣乃先帝遺詔顧命大臣,當為陛下駁正違失。」史弘肇也隨郭威之言,不願受命。
劉承佑冷言道:「愛卿既不奉詔,朕另尋他人查抄。」言罷,憤憤而去。劉承佑此去,不知會找何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