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到站在火車的旁邊,安靜的看著刑警隊員們將黎叔一夥犯罪集團押入車內。對著不放心回頭觀望的蕭雷,重重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是不會忘記約定的。
幾輛警車鳴著閃亮的警笛呼嘯而去,透過車窗,陳到隱約看到俏麗的李倩一直在注視著自己,那明亮嬌媚的眼睛裡劃過一道勾人心魄的笑意……在離開視線之前,李倩悄悄的對著陳到用她那蔥白的手指比劃了一個「開槍」的動作。詫異間,陳到彷彿被電到一般,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本已無事的陳到此時卻並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在月台邊尋到一處無人的角落,放下包裹。點起一根香煙,不理會廣播中催促的聲音,默默的看著車站的工作人員在火車的周圍忙碌著。
當香煙抽到一半的時候,虛空中劃出一道只有陳到可見的銀光,直射入車廂內,銀光中一個身穿老式土黃色警服的老人自車廂內徐徐升起,半空中向陳到擺手示意,最終消失於天際。與此同時,陳到的血色花紋再次傳來一陣麻癢,感覺來的很快,也不是很強烈。陳到別過腦袋,自上而下查看了一下後心處「月痕」,發現那一抹細長的彎鉤多了一絲微不足道的豐滿。
這應該就算是評價值上升了吧?陳到心中想著,將還剩小半根的香煙丟下。拎起一個個沉重的包裹,往站台走去。
穿過合肥市中心,沿著「玉蘭大道」奔西郊而去,直至來到大蜀山的腳下。下得出租車,陳到順著那條熟悉的石板路往山上爬去。路邊的一棵棵蒼老的樹木,依然挺立,積雪飄落,涼風習習,只是沒有了當日離開時的那一抹翠綠。
陳到自小長大的「啟明」孤兒院就坐落在大蜀山的半山腰處。院長張啟明是一位已過古稀之年的老人……在民國時期,張啟明的父親是合肥市一著名的絲綢商人。自抗戰爆發後,張啟明的父親謝絕了海外好友的善意邀請,毅然的留了下來,為的是憑借自己的綿薄之力來幫助那些受到戰火侵襲的無辜百姓們。最後,這一位散盡家財的愛國商人被敵人無情的殺害了。但是,自幼受到父親愛國教育洗禮的張啟明,秉承父親的遺志,仍然無怨無悔的做著愛國事業。解放後,受到張啟明父親幫助而存活下來的人,瞭解到張啟明的窘困生活,自發的為張啟明捐獻了自己的家財。而張啟明並沒有拿著那一份不菲的錢財安度餘生,而是開辦了這一家不求回報的孤兒收容所,這一份高尚的情操和無私奉獻的精神不得不令人欽佩萬分……
「宋伯!」陳到站在兩扇緊閉的大鐵門前,衝著裡面的值班室喊道。
話音剛落,一個前頂已經光禿的老人,從值班室裡走了出來。當看清面前一臉汗水的陳到後,驚喜萬分的說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小猴子啊。」
陳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宋伯是看著自己從小長大的,由於自己小的時候一直都很瘦弱,加之自己時不時還偷喝宋伯珍藏的酒,也就經常被宋伯戲稱自己為「小猴子」。
宋伯打開大門,伸手在陳到的頭上摸了一把。責怪的說道:「你小子走了之後,就一直沒消息,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這一把老骨頭。」
陳到呵呵的賠笑著。「我不是回來了嗎?一直都忙,這幾天才抽空來的。您老別氣,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宋伯接過陳到遞過的一個方正的包裝盒,笑著說道:「算你小子還有良心!嗯,不錯!好東西。」揭開包裝盒外的塑料袋,偷偷的看了一眼,聳了聳通紅的碩大鼻頭,臉上的笑意顯得更加濃烈。
「這可是正中的茅台酒。千萬別被人偷喝了。」陳到打趣的說道。
「恩恩。」宋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感覺肚子裡的酒蟲都聞風而動起來。「這酒花了不少錢吧?」
「不貴,不貴。您老喜歡就好。」
「好好。喜歡的很。」宋伯爽朗的哈哈一笑。「你還要去見院長吧?要不要我打個電話通知他一聲?」
「不了,我這次回來,沒有通知大家,就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您也別打電話,我自己去找吧。」陳到好笑的看了看宋伯捧著茅台酒那心癢難繞的樣子,識相的沒有阻擾宋伯馬上就要品品好酒的衝動。
「嗯,好。算你小子懂事。」宋伯拍了拍陳到的額頭,笑瞇瞇的說道:「以前,你偷我酒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了。」
陳到調皮的做了個鬼臉,引得宋伯好一陣的大笑。
別過宋伯,陳到繼續往不遠處的幾幢高矮不一的大樓走去。一路走去,每每見到幾名曾經的朋友或者院內聘請的老師,陳到都會熱情的主動打著招呼,送上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當路過那一片用細軟的沙土鋪就而成的操場時,陳到招過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很爽快的將手中所提的最大的一個包裹擺放在地面,解開包裝後,露出一堆的糖果和小玩具。看著孩子們歡喜的爭搶著自己喜愛的物品,陳到開心的笑了……
不算大的孤兒院,在陳到的停停頓頓下,整整走了半個小時有餘。好不容易,來到最高的一幢大樓前,陳到拎了拎手中尚餘的兩份禮物。
還剩下的這兩人,算是陳到最親密的人了。
無聲無息間,一雙雪白的藕臂從身後伸出,柔嫩的小手輕輕的摀住了陳到的眼睛。伴隨著一股幽幽的茉莉清香鑽入鼻尖。
感受著那熟悉的味道,和那熟悉的動作。不用回頭,陳到也知道身後的是誰。於是,他反握住那倩細的手指,笑嘻嘻的轉過身來。「就知道是你,你這個調皮鬼。」
面前亭亭玉立著一位身穿雪白冬裝的年輕女子,穿著一雙潔白的運動鞋也只剛剛比陳到矮了小半個頭。一束烏黑的馬尾辮直垂腰間,朱唇皓齒,細腰雪膚。一雙會說話的明亮大眼睛,深深的看著陳到。不加粉飾的鵝蛋臉上,鮮紅的小嘴賭氣的嘟囔著。那是在責怪陳到時隔4年之後,才回來看她。
毫不理會女子那嬌滇的表情,陳到習慣的牽著女子一隻柔嫩的小手,騰出另一隻手來,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笑瞇瞇的說道:「想不到幾年沒見,婷婷都快要比我高了啊!」
「婷婷」沒有出聲,只是抿起嘴角,開心笑了起來。靈動而閃爍的眼睛有意無意間,飄向陳到握著自己的手,雪白的肌膚下隱隱出現了一道飛霞。
這個被陳到喚作「婷婷」的女子,全名叫鍾玉婷,是和陳到同一年來到孤兒院的,年紀也僅僅比陳到小了一歲。幼年的一場大火將年僅三歲的她變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最可惜的是,自大火後,鍾玉婷生了一場大病,持續的高燒下昏迷了兩天兩夜。當醒來後,卻永遠的失去了她的聲音。醫生也曾做過治療,但終因無法查出原因,而不得其果。最後的結論是,高燒令她的腦部組織受損,管理語言的那一部分神經在受到傷害後,已再也無法發揮作用。
自幼起,陳到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歧視和疏遠鍾玉婷,反而因為鍾玉婷不能說話,陳到一直都自覺的保護和照顧著她,就像是自己的親妹妹一樣。
猛然間,鍾玉婷發現陳到摸自己腦袋的手上還掛有兩個晃悠的塑料袋。興奮的一把抓過。
「別搶,別搶。不會少你的!還有一個是給院長伯伯的,別搶壞了。」陳到無奈的看著鍾玉婷調皮的搶走了兩個塑料袋,趕緊說道。
聽到還有一個是送給院長的,鍾玉婷聽話的將手中的兩份禮物遞到陳到的面前,期待的等著陳到的分配。
陳到苦笑間取過其中一份,在鍾玉婷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打開包裝袋,取出小巧的長條形的方盒中那一根細長的銀色項鏈,將項鏈中段那精緻的鑲著紅寶石的吊墜舉起,炫耀的在陽光下比劃著。「怎麼樣?好看吧?」
鍾玉婷微笑著點了點頭,並不接過,而是揚起她雪白的鵝頸,靜靜的等待著陳到為她戴上。
對於鍾玉婷在他面前所表現的任性和調皮,陳到早已習慣。疼愛的用手指掛了一下鍾玉婷的鼻尖後,細心的將項鏈為她輕輕扣好。
輕盈的旋轉兩圈後,幸福的鍾玉婷緊緊抓著陳到的一隻手不停的搖晃著,任由陳到再次掛了一下自己那翹挺的鼻尖。
看到鍾玉婷很滿意自己的禮物,陳到心中也為能夠為自己所珍視的妹妹帶來快樂,而深深的感到滿足。突然間,發現鍾玉婷眼神有異,乖巧而羞澀的鬆開了自己的手。若有所悟的陳到,立刻轉過身去。他知道,這個世界上,能夠讓鍾玉婷如此乖巧的只有一個人。
眼前大樓的台階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立了一位身穿中山裝的古稀老人。
「院長伯伯!我回來了。」陳到收拾起自己的閒散,鄭重而恭敬的鞠了一躬。
張啟明如蒼松般挺立著,不屈的傲骨在夕陽的餘輝下,徐徐泛起微弱的金光。「回來就好……」張啟明和藹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對疼愛的「兒女」,微笑的點了點頭。
「陳到,你也很久沒回來了。來,到我辦公室裡坐坐吧。」
「哦。」陳到應了一聲,剛要走向前去。發現身後的鍾玉婷不捨的用手牽著陳到的衣襟。彷彿深怕陳到像4年前一般,一走就再不見了。
張啟明呵呵的笑了。「你們也很久沒見面了。嗯,婷婷也一起進來吧,正好我也有些話要對你們兩個說。」
鍾玉婷感激的沖張啟明點點頭,放開陳到的衣襟,乖巧的低頭跟在兩人的身後,往大樓裡走去。
張啟明的辦公室在大樓的最底層。位於最裡間的辦公室裡,簡單的擺放著一些簡單的木質桌椅,一張陳舊的木板床靠在窗下的牆邊。所有的一切都是張啟明自己親手打造。雖然,不時有一些上層人士捐獻著不菲的資金。但是張啟明將所有的錢都用在了改善孤兒們生活條件上,自己堅持的用著自創辦之日起就已有的這一份舊傢俱。這一簡樸的習慣,早已經成了老人那不變的生活態度。
接過張啟明遞來的兩杯清茶,陳到習慣的對著其中一杯吹了幾口氣,待稍稍變涼後,才小心的遞給身旁的鍾玉婷。
張啟明坐在辦公桌後的籐椅上。輕抿一口茶水,溫柔的看著眼前拘束站立的兩人。彷彿又看到了從前那一對調皮可愛的「兄妹」倆。
「陳到啊,你一去4年。在外面過的還習慣嗎?」
「嗯,還好吧。至少現在有一份暫時穩定的工作了。」陳到小心翼翼的回答著。
「在外面可不比這裡。凡事要多多忍耐。你們都是苦命的孩子,切不可有自暴自棄的想法。」
聽著張啟明淳淳的教誨,陳到重重的點點頭。認真的說道:「剛開始,我確實有些灰心。現在想想到也想通了。只要對的起自己的良心,哪怕自己只是一顆小小的螺絲釘,我也會不遺餘力的去奮鬥的。」
「好!」張啟明讚賞的說道:「這個世上本就沒有貴賤之分,誰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放棄希望。心中有光芒,則何處都是光明大道。只是需謹記的是,切不可貪那不義之財,獲得的時候也需多多自省,自己付出了多少?這些道理,我在你臨走之前也曾與你談過。」
「嗯,院長伯伯請放心。您對我的教誨,我一直謹記在心。」陳到自身後取出最後的那一份禮物,鄭重的放在辦公桌上。「這是我幫您挑的一份禮物,您看看還合意不?」
張啟明沒有立刻打開包裹,而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用略微責怪的語氣說道:「在外面不容易,就算生活富裕了,也要恪守勤儉的態度。」
「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您就收下吧。」陳到小聲的說道。那樣子就像小時候偷吃棒棒糖被院長抓到一樣。
「嗯。」張啟明摸了摸小小的包裝盒,點點頭表示收下了。
見院長伯伯欣然接受了自己的禮物,陳到也輕鬆了起來。很久沒有回「家」的他,開始不停的詢問著這幾年離開後「家」中的變化……
談笑間,陳到突然想到身邊這位一直靜靜看著他們聊天的「妹妹」,關心的問道:「院長伯伯,不知道我走之後,婷婷過的還好嗎?」
「一直都是那麼調皮。」張啟明假裝生氣的瞪了一眼鍾玉婷。而後者則吐了吐舌頭,眨著眼睛做起了鬼臉。
隨後,張啟明則深深的歎了口氣,有些擔憂的說道:「婷婷是個好姑娘。本來,按照孤兒院的慣例年滿18歲後,就要進入社會了。但是,婷婷無法與別人正常的溝通。對此,我一直放心不下讓她離開。只是,最近我的身體……唉。」
聽到張院長那自知大限將至,但卻滿腹遺憾的歎息聲。此時的陳到心中感慨萬千。經歷了許多「接引者」事件的他,自責自己一直沒有考慮過幫助身邊的人。一股熱血湧上胸口,幾乎脫口間而出:「如果院長伯伯放心的話,不如讓我來照顧婷婷吧。」
張啟明停止說話,眼神複雜的看著陳到。轉眼看到鍾玉婷那熱切激動的眼神。點了點頭:「陳到,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對於你的秉性,我還是很清楚的。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把婷婷當作親妹妹來看待……也好,婷婷托付與你,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這件事情你不可草率的答應,照顧婷婷不比以前在這裡,而是要用心的指引她正確的人生道路。如果,碰到什麼困難,你就告訴我。我這把老骨頭,還是有些份量的。」
張啟明說這話沒有一點自誇的意思,甚至於有些謙虛。憑借他曾經不遺餘力的救人於危難,如今也積累了不少的人脈,光從獨立創辦這若大的「啟明」孤兒院就可見一斑,沒有一定的實力,是無法支撐下去的。有些事情,不是光有錢就可以辦到。
「您就一百二十個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婷婷,然後給她找個如意郎君,嫁出去!呵呵」陳到堅定的保證著,隨後習慣性的想用手指掛鐘玉婷的鼻尖。卻遭到了對方的一頓白眼。
等到陳到帶著鍾婷婷離開辦公室後。張啟明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那一對可親的「兄妹」兩人,手牽著手奔跑在落日的彩霞中。往日孩童時嬉笑的畫面,悠然浮現在眼前。
想起什麼,轉身又走回辦公桌旁,打開包裹。
張啟明用手指輕捏起盒中的那一根鎦金邊黑色的「派克」鋼筆,愛惜的用手掌撫摸一遍。低聲喃喃自語:「都長大了。」
感傷間將筆筒中那一隻自製的鵝毛筆取出放於一旁,插入那支新的鋼筆。
打開抽屜,猶豫了一會,張啟明取出抽屜裡的物品,眼光再次眺望於窗外。「是時候告訴他一些事情了。」
天色已晚,陳到只有留宿於往日的舊寢室裡。曾經那紛紛鬧鬧的寢室裡,如今只餘空蕩蕩的一排雙層鐵床。
從前,鍾婷婷一直就是睡在陳到的上鋪的,今夜也是一樣。
陳到撫摸著自己床邊那親手用小刀刻畫的「百樂門」字樣。興奮的對著上鋪的婷婷述說著最近四年內的新鮮事兒。雖然婷婷無法言語,只能單調的偶爾回應兩聲細微的玲音。但是陳到卻覺得,對著婷婷總有著說不完的話。直到,深夜時分,萬籟俱寂之時,疲倦的陳到才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月明星稀。一個倩細的手臂悄悄的在銀白色月光下,探到陳到的面前,飛快的在陳到鼻子上掛了一下,然後又飛快的縮了回去。婷婷彷彿偷吃了蜜糖一般,無聲的癡癡笑著。此時無比幸福的她,一直都把陳到當作自己最親近的人。想到今後可以一直待在陳到的身邊,心中就什麼都不怕了。
就這樣,靜靜的。一張俏麗的面孔自上而下注視著陳到……最終被睡意催下了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