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二百年聚散演變,許多人和許多事早成過眼煙雲、塚中枯骨,不變的只有翠羽峰,以及仰望群山靜靜流淌的月亮河。
一個頭戴斗蓬的女子靜立於白石城外河畔,心中卻是浮想聯翩。至少一百多年了,她刻意的迴避著,不願意再踏入翠羽峰的範圍。重歸此間,眼前不遠是大片凡人聚居的村落,沿著月亮河蔓延數十里。目不能及的遠端,月亮河有一個接近九十度的轉折,沿河往西五百里,就是黃葉嶺,如今是幻魔宗的成國分壇。
轉折的不僅是河流,還有這女子的人生。
她很注意保養,可止不住青春隨著歲月和記憶一同遠走。身材只能說尚可,比起當年的婀娜卻是如隔天壤了。與那人約定的是辰時末刻,她初刻就來了。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聽到「白石城」這個名字,突然就想來看上一看。
袁圓不能不來。她不想因此得罪了那個黃姓修士,還指望著對方今後照顧一下故人之後呢。她對那人的印象還行。簡單交談過,並非鋒芒畢露的桀驁人物。特意還把盛義喚來詢問,除了知道對方來自中部的冉國,為人還算豪爽以外,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一個同階而已,雖說要求有些奇怪,但哪個結丹修士沒有自己的**和脾氣?想要對己不利,也不會選擇大白天的城鎮附近。更何況,一個結丹級的外來散修,在成國動元嬰老怪的愛妾?沒有重大理由,除非瘋了還差不多。
在袁圓時而回憶、時而思索的時候,她並不知道,莫天問其實到得比她更早。
莫天問在河對岸隱匿處不斷的觀察,兩個高參也沒閒著。強大的神識籠罩了兩岸,一直延伸到翠羽峰附近,包括白石城中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將袁圓約到故居附近是有道理的。地形熟悉,應對變故才能更為自如。試探是必然的。他很想知道,這個背叛了宗門的昔日師姐會不會看出了什麼,同時做出一些不智的舉動。
答案還好。對方有求於他,舉止都很正常。
莫天問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就此清理下門戶,乾脆把此女幹掉?這個念頭是有的,卻不強烈。他對巨靈門的感情很淡漠,至少遠不及丹陽門。他一向也主張,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的權力。至少,這個「師姐」還顧念香火之情,對錢豐的後人照顧有加的樣子。
約定的時間臨近,莫天問不再猶豫,駕遁光橫越大河降落在對岸河堤,隔著五六丈與袁圓作對峙狀。
「黃道友好準時。妾身有禮了。」袁圓沒有在意,微笑著輕施一禮,「不知道友約妾身前來此處,有何見教?」
「無它。前日並非說話之所,在下有些疑問,頗想袁仙子為在下解惑。」莫天問淡然道。
「黃道友請明言。妾身自會知無不言。」
「好。」莫天問輕輕點首,「那錢姑娘莫非與仙子有舊?在下有些不解。既是如此,為何還要賣與他人,自己照拂不是更好嗎?仙子勿要搪塞為好,在下光棍得很,絕不會不清不楚留個女子在身邊的。」
一句話先把對方的後路堵死,倒要看看袁圓如何解釋。
這一問是題中應有之義。袁圓早就想好了,對方外來散修一個,轉身就要離去,她倒也不懼怕什麼,也就坦然相告,「此女叫錢小蝶,是妾身昔日故人之後。無意中找到,本來是想好生照料的,然則妾身也是寄人籬下之軀。看道友頗通情理,舉手之勞代為照拂,此情妾身必然牢記,道友今後在成國如有需要,妾身自當盡力相幫。這樣對厲害都有好處的。」
莫天問一邊聽,一邊裝作無意識的向前走了幾步,雙方距離不過三丈左右。袁圓看在眼裡卻只作不知。對方若有企圖,實屬不智。更何況大家修為相當,她得自岳肅的傳授不少,手段多多,自是有恃無恐。
「袁仙子依然不盡不實啊!」莫天問側身面向大河,雙手籠袖十分悠閒的樣子,「如此,請恕在下不能從命了。」
「黃道友何苦要……」袁圓有些心急,無意的向前挪動兩步,正想接著分說一番,陡覺眼前一花,心知不妙,再想有所反應卻為時已晚!
莫天問身形驀然如鬼魅般一陣扭曲,前衝之勢如離弦飛箭一般,正是他苦練體悟的「千變訣」。用於近距離偷襲,那是牛刀小試而已。連一息都沒有,袁圓渾身如遭電擊,神識、靈力同時受制。
感覺很熟悉,正是「捆元術」!只是施術者功力詭異,似乎是雷屬性功法。
雙方修為相差甚遠,一個有意一個無備。加之莫天問的行動直如妖獸一般,袁圓措手不及下,著道在所難免。
「黃道友這是何意?」袁圓受制之初並不驚慌,立時便開口詢問。對方並非殺人搶劫,顯然是想要脅什麼。話說得雖然輕鬆,心底卻湧起一股寒意。對方此時的修為顯露無餘,赫然是結丹頂峰!除了岳肅和老怪的幾個同門師兄弟,此人絕對是她見過的修士中最高者!
看清此節,信心不免動搖了。一個外來散修做事卻如此鬼祟,企圖全然不知,這無疑是最可怕的。
「道友莫非……和天機門有仇?」她遲疑著問道。下一刻聽到對方回答,更是花容變色。
「不錯。在下與你家岳老怪仇深似海。」莫天問坦然應答,不住發出糝人的冷笑。隨即裹起袁圓飛遁而走,飛行半個時辰,感應身後始終無人追來,這才收束遁光降落在魯國境內的一處山谷。
袁圓心念電轉毫無頭緒,除了又驚又怒任人擺佈,卻是毫無辦法可想。
莫天問將袁圓隨手往地上一扔,跟扔個沙包差不多,全無憐香惜玉的意思。自己盤坐一旁,想了片刻才說道,「袁道友倒不必太過驚慌。在下從不胡亂殺人,道友只須答話,真假自有在下分辨,不見得就會送命就是。」
袁圓大眼連眨,禁不住暗自痛罵。其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如果回答不滿意,自己立時就要殞落的意思。她久經沉浮,早不是昔日脾氣火爆的小姑娘。點一點頭表示明白,腦筋也懶得動,乾脆見招拆招算了。
莫天問歎息一聲,「在下問題不少。直接說完,道友不妨慢慢思索,想清楚再回答不遲。」
「其一。關於錢小蝶,必須據實相告。其二,道友明明是天機門的逃犯,卻如何搖身一變成了元嬰老怪的侍妾?其三,女兒家的,何以專幹這等令人不齒的爐鼎買賣?」稍作停頓,莫天問眼中現出狠厲,「先問這些吧。若是回答令我不滿,也就沒必要繼續了。」
「黃道友。你哪裡是什麼別國散修?咱們素不相識,閣下居然對妾身的瞭解如此之多!不如痛痛快快告知身份。妾身自會考慮。能答便答,不能直接說明,繞來繞去有什麼意思?」袁圓心下大致有些醒悟,但卻模糊不清。她天性本直,猜不透對方心思,索性盡量挑明再作計較。
「袁道友的脾氣還是和當年一樣嘛。」莫天問揶揄一句,臉上冷笑不已,「素不相識?倒也未必。在下修為淺薄,深入到洪城去卻是不敢。其實那裡才是最適當的相見之地。想必在那裡,袁道友的記性會好一些。」
「你!你究竟是……」袁圓徹底驚駭了,勉強掙扎著卻無法動彈。
此時莫天問已經緩緩起身將面具褪去,俯身直視對方,目光奇寒無比。
「莫師弟!你還活著!你……」面具摘下的同時,袁圓立時驚呼起來。隨即便有大片淚水奪眶而出。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她喃喃自語一陣,隨即恍然,「原來如此。師弟既然回來了,我自然是逃不掉的。能死在師弟手上,倒也沒什麼的。」
袁圓的表現頗出預料。莫天問默然良久,重新坐下。聲音依然清冷,稱呼也沒有變化,「袁道友既然還認得在下,想必知道該如何回答。不必浪費時間,就請明告於我吧。」
袁圓收住淚水,神情逐漸冷靜。心情雖然複雜到極點,依然還是滔滔不絕講述起來。莫天問一動不動傾聽,心中同樣糾結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