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還真是準時得可以。丹霞山計時的鐘鳴剛剛響起,一道明顯收斂了光華的暗色遁光,只是在天際微微閃動,片刻就來到了湖畔。
遁光收束,一個鬚髮潔白、黑眉細目的老者慢慢走進亭中。
「拜見葉前輩。二十年不見,前輩依然康健,晚輩實在欣喜得很。」莫天問神色端嚴,朝老者深施一禮。
「呵呵,咱們不拘禮,坐著聊。」葉天南大袖輕拂,帶著莫天問一同落座。
莫天問平目直視,並未急吼吼發問。這一點顯然讓葉天南滿意,他同樣端詳了眼前人片刻,這才緩緩開言,語氣一如初見時的隨和與揶揄,「莫小友還真是信人。說二十年就二十年。害得老夫每次小試大試都要親自跑去查看名錄。」
原來這前輩居然一直盼自己前來,甚至以掌門之尊,還親自查看歷年的名冊!莫天問心中感激,又施了一禮才回道,「晚輩原本是想早些前來的。可惜一閉關就是十多年,進境難如人意,這才來得晚了。」
「晚倒是不晚。這五十年一次的大試,莫小友不正好趕上了麼?」葉天南隨口安慰兩句,神識仔細探查少頃,開始大搖其頭,「以小友的資質,閉關苦修十多年,這才提升了一個小階段。莫非,是功法或元氣出了問題嗎?」
真不愧是結丹後期頂峰的大高手,眼光精準之極,立刻看出了癥結所在。莫天問心下一凜,一臉苦笑的說道,「不瞞前輩,在下所修功法出於家傳,屬性相合,可就是儲存靈力倍於同階修士,因而修煉艱難進境緩慢。看來倒讓前輩失望了。」
葉天南搖搖頭,黑眉輕輕聳動,閉目沉吟一會兒才說道,「老夫明白了。莫小友到這丹霞山,原來是尋醫問藥來了。」
「晚輩慚愧。」莫天問一臉苦笑,卻坦然承認,「這確是晚輩的目的之一。不過晚輩素喜丹道,對丹陽門久已仰慕,也是真心實意投入門下的。」
葉天南聞言霍然而起,緊接著說道,「那麼莫小友如今是願意拜老夫為師了?」
沉默。這一問放在眼前是突兀之極,莫天問早在報名以前卻已經想得很透徹。「晚輩此刻並無此念。當年雪峰上的回答言猶在耳,晚輩未曾忘懷。若是金丹有成之時前輩仍有此願,晚輩必會欣然從命。」一而再的拒絕,雖說擔心老頭翻臉,可這是莫天問的原則問題,他本來也不喜歡那些彎彎繞,所以還是坦白回答。
想是這樣想,還是不免緊張。莫天問神色平靜,卻是觀察著老頭的神情變化。出乎預料,葉天南別說憤怒,連驚訝的表情都沒有。上下又看了他幾眼,突然手撫鬍鬚笑了起來,「好!很好!既然如此,咱們就真要好好聊聊了。」
這一「好好聊聊」就聊久了,時間長得遠遠超出了估計。莫天問丑時末刻才悄悄溜回竹樓。數個時辰高強度的煉丹,半夜還被葉老頭拖著聊天,這時候已經累得不輕。「這老頭可真能說啊!不過……」他倒在床頭很快就睡著了。
睡眠質量是很高的,可惜時間短了些。次日辰時初刻,還是趙無忌前來,引領三人直奔峰頂的紫玉閣。
「拜見掌門?!」許思誠頓時又激動得不行。那位葉前輩,結丹後期頂峰的修為,吳國僅有的兩位六品煉丹宗師之一,那可是他心目中高山仰止的存在,跺跺腳吳國宗門都要抖上幾抖的大人物!
可惜,依然無人陪他分享這份激動。莫天問低眉順目,亦步亦趨緊跟在趙無忌身後。鄭英傑頭顱高昂,大秋天的還舞動著一把水墨折扇,彷彿參加郊遊一般。
趙無忌沒有提示,幾人初入山門自然也不敢馭器飛行。一路步行,穿越亭台無數,直走到接近午時才來到紫玉閣外等候。
他們卻是不知,就在來時路上,紫玉閣內還發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
「掌門師兄。這樣分配怕是不妥吧?」從來都是應聲蟲的陳九齡,似乎吃錯了丹藥,居然罕見的反駁起來,「以小弟所見,本次大試難度千年未見。近一千考生最後才選出三個,這等難得的人才,居然還要分兩個到外門?!」
看葉天南和魏鏡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笑嘻嘻的,都不搭他的話,陳九齡乾脆一次把話說完,「那個許思誠也就罷了,修為境界確實都差了些,說是撞大運都行。可是這個莫天問小弟還是有些關注,丹道領悟、造詣都是可觀的,這也要分到外門?小弟實不可解,要是沒有合適的解釋,小弟是要投反對票的。」一氣說完,手拈長鬚,一副生起悶氣的樣子。
魏鏡微一皺眉,似是怕這位師弟人微言輕,也從旁應和道,「小弟也有同感。師兄一向處事公正,想必是有理由的。」
葉天南黑眉一挑,一臉不屑的說道,「這個人明顯路數不對,二位師弟難道看不出來?」
看兩人滿臉疑惑,葉大掌門隨即不厭其煩解釋道,「第一關,他根本就不知道金玉丹是何物,簡直是胡言亂語。看在其中確有一些言論精當的地方,加之篩下去人太多,權且保留。第二關則完全是投機使詐,坐忘丹算哪一品都行,也虧他想得出來,藥材年份也夠,算是再次矇混過關。最後一關老夫沒有親見,二位師弟應該看得很清楚——」
老頭似乎說得冒火了,隨手從案上取過玉瓶,把那顆醜陋之極的半成品坐忘丹拿在手中,「你們看看,這東西算怎麼回事?這是烘烤出來的,哪裡是煉製出來的!藥效也確有那麼一點。你們說說,從頭到尾這小子都在鑽規則的漏洞。老夫不把他轟將出去已經是可以了,如何能讓這等人進內門要地修行?」
這番長篇大論完全把陳九齡聽傻了。明明感覺似是而非強辭奪理,一時又無從反駁,竟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魏鏡這時候發揮出了「和稀泥」的作用,「掌門師兄和陳師弟所言,小弟認為各有道理。不如將這個莫天問暫且置於外門,多交待一些煉丹之類的任務,觀察一番,如果確是可造之才,再把他納入內門。師兄師弟,你們看如何?」
葉天南心中暗笑,對魏鏡居然搞出這麼一篇堂皇的說辭,迂迴之間達成目的,不禁大為佩服。陳九齡本來就是壯著膽子頂撞,看見這麼一個台階,自然趕緊就順著下來了。連連點頭,不再持有異議。
三個老傢伙這一番爭執,直接就把莫天問「發配」到外門去了。
內門弟子。山腰處自擇洞府。在內門神丹殿修行。
鄭英傑對丹陽門的安排十分滿意。尤其是泰山北斗的葉大掌門,當著各位長老和門中精英弟子對他大大讚揚了一通,頓時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
在鄭英傑看來,葉掌門不光極有看人的眼光,處置更是英明以極。莫天問和許思誠兩個不起眼的散修,外門弟子,一個扔在迎客閣下屬的丹坊,一個直接分去了丹陽城內宗門開辦的丹閣。二人不定期還得輪換。
宗門下發的種種法器,鄭英傑倒不看在眼裡。關鍵是內外弟子的服飾區別讓他心頭大爽。內門精英弟子就是那些監考修士穿著的月白法袍,袖口繡著彩霞丹鼎。外門弟子只是普通的藍袍。
「莫師兄。這丹陽門處事不公啊!」許思誠能夠入門,已經覺得撿了天大的便宜。還能去城內丹閣工作,更是極其樂意。怕莫天問失望,自然好一番開解寬慰。
「沒有的事。鄭師兄的丹道造詣遠超你我,去內門修行是應該的。咱們只管認真完成宗門任務,努力修煉,也未始沒有轉入內門的一天。」莫天問滿臉是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反過來還給許思誠上了一課。
許思誠看莫天問確實不像失落的樣子,也不再多說什麼。
三日後。莫天問站在問心湖畔,裡裡外外又轉了一圈,對自己的新洞府很感滿意。
外門弟子的洞府只能在山腰觀月台以下,其實各處的靈氣都差不太多。莫天問如今的目標明確得很,終於找了這麼處還算僻靜的所在。問心湖不大,只有數十里,其實不過是偶而接待客人觀景的所在。丹陽門主顧那是天天有,留下材料交付訂金隨即走人。門規和修仙界現實決定了丹陽門需要中立,真正接待客人的時候極少。
並不說莫天問不想找個更偏僻的地方,實在是沒有。丹霞山並不比成國的黃葉嶺高大多少,門中弟子卻有三四千之眾,其中築基修士更多達近千人,比例是極高的。除了長期外派的少部分,其他築基修士都可以在山上開闢自己的居所。莫天問沒算過,想來五百六至少是有的,完全符合心意的地方當然也就難找了。再說,他也並不是要與世隔絕,也沒有必要跑到深山裡去。
問心湖周圍的靈氣相對來說是丹霞山最差的,所以在這裡開闢洞府的築基修士只有廖廖幾個。莫天問的洞府就選址在其中,左右間隔都在十里以上。丹霞山作為煉丹名門自有一種好處:地火資源豐富,各處都有。問心湖地勢不高,他很容易的就引出了一條極小的火道進煉丹室,並安置了機關和小型聚靈陣法。這類東西都不用購買,都是入門時和藍色法袍一同發放的普通物件。
洞府開鑿在湖畔低矮的山巖下,不大不小,功能齊備。臨湖一面還開闢了一畝左右的小型藥園,供日後培植研究靈草所用。洞府粗具規模,需要佈置的還不少。在正式入職以前,有一個月的緩衝時間,準備倒是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