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寧子芙懷胎十月的最後幾日,寧中鶴依著之前女婿的囑咐,小心翼翼觸動了書房外的禁制。房門很快打開,莫天問神情平淡的走了出來。
寧中鶴每次看到這位身份極其特殊的女婿,心中的感覺都很怪異。欽佩,羨慕,讚賞,惋惜,敬畏,感激。感覺非常複雜,就是最應該有的「親近」不太多。可能是修為精進的關係,女婿身上說不清楚的那種氣度,最近是更加讓人摸不透了。
「岳父。」莫天問哪裡知道老爺子的心態,一如往常的行禮,把老爺子讓進書屋落座,不等老頭開口,直接就命中了答案,「小婿推算,子芙生產還有些日子的。想必,是那些尋仇的修士找上門來了吧?」
修仙者的感應力可真是神奇啊!寧中鶴心中再生感慨,口中還是有條有理,把他所瞭解的情況說了出來。自從多出了這個女婿,老爺子的腰桿更硬了,說起那幾位「仙師」似乎毫不驚慌。
笑話!女婿如此鎮定,說明比那幾位強得不是一星半點!自己要是無端慌亂,倒是讓女婿小瞧了他這位泰山嶽丈了。
老爺子終究是內家高手,修仙者的境界雖然看不深透,但外在氣質一類的大體判斷還是有的。看老爺子的神情就知道了,來人應該都是煉氣期修士。別說三個,就是三十個也不怕。莫天問邊聽老爺子講說分析,一邊盤算之前想好的應對之策還有什麼疏漏。
應該沒什麼問題。莫天問下定了決心,隨著老爺子走向客廳,心中對這三個不速之客相反還生出些好感。對方看來並非陰險殺戮之人,否則不會光明正大上門,說不定哪天夜裡放把火,先把鏢局燒光再說了。
莫天問運轉「斂息術」,把修為控制在煉氣十層的樣子。這正是他策略中重要的一環。
三個人。二男一女。領頭的「羅老大」四十歲上下,修為最高,已經無限接近煉氣期頂峰。女子三十歲左右,修為最低,大概是八層,和「羅老大」神態親密,應該是道侶關係。還有一個十層修為的小眼青年,不太說話,看來習慣了以老大馬首是瞻。
「勞諸位道友久候,莫某在此告罪了。」莫天問很快看清形勢,心中篤定,很是客氣地開始說套話了。
羅老大看莫天問不過和老三境界相當,卻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心中雖然有些驚疑,話語卻直來直去,「莫道友不必客套了。我兄妹三人的來意,閣下應該明瞭。我等雖說是散修,可卻不是濫殺之人。為替於四弟報仇,所以前來邀戰一場。無論結果,此後雙方互不相欠。」這羅老大性情本來就直,再一想對方頂天就和自己差不多,三打一必勝無疑,因此也就選擇了最直線的一條路。
莫天問拱了拱手,語氣頗為誠懇,「在下感謝三位道友的仁義。可是在下擊殺於道友,實在不得已。修仙界如今的現實就是如此,在下並未胡亂殺人,純粹是為了自保。還望各位道友體諒一二。自然,在下也願意有所補償的。」
「什麼補償?」羅老大神情不動,倒是他的道侶似乎有些意動,禁不住問道。
莫天問繼續勸誘道,「想必當初那老道是許了什麼好處,所以於道友才出手助拳的。目的其實簡單,就是寧家之物,而各位想必都查得清楚了,寧家之物不過是一件上階法器,和一本普通的修真功法而已。以在下之意,法器如果道友要,在下就作主了,你們拿去就是。」
「那功法呢?」一直沉默的青年更是直得可以,緊接著追問道。
莫天問作出坦然之狀,「那泰陽功是一部中階功法,和在下的火屬性正好相合。在下想,如果得以僥倖築基,就準備起始修煉。畢竟是家傳之物,不好相贈。當然了,在下也湊了一筆靈石,當作贖買好了,各位大可去購買更合自己所用的功法。」
莫天問的這番情真意切的示弱之舉,顯然打動了青年和少婦,二人一齊看著羅老大。這羅老大也是大感驚訝,對面前這位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的修士如此識時務很是欣賞。他心中不停盤算個不停,可惜終歸是貪念佔了上風。
「這小子的話大半可信,但看他既不在意上階法器,又隨意就能拿出數百上千靈石的樣子,想必身家遠非我們兄弟可比。我如今急需購買築基丹,乾脆還是做得徹底乾淨為好。」
羅老大斟酌一番,終於下了狠心。畢竟不管怎麼看,都是必勝之局。「莫道友的意思,在下清楚了,也佩服得緊。但殺弟之仇不得不報。在下先行明言,生死各憑天命。無論如何就此了結,更不會牽累旁人就是。」
那青年一時大急,不停搓手,示意少婦再勸說一番。少婦卻是搖了搖頭。
莫天問心中歎息不已,對羅老大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臉上卻擺出懼怕、無奈、拚命諸般神情,然後仰天長歎一聲。
這幾位渾不似一般修仙者動則偷襲暗算的陰險,竟如江湖俠客一般商討起戰鬥的場所來,並很快商定:為免法術傷及無辜,乾脆去城外打鬥。
莫天問一面做戲做象,一面真也是不願殺人,在途中又是一通苦勸。羅老大鐵了心,見莫天問囉嗦個沒完,自己先向前飛去了。
莫天問很快就回來了,身上連灰都沒粘半點。寧中鶴計算了一下,基本上就是走出城再走回來的時間!彷彿根本就沒有什麼戰鬥,倒像是送朋友出了趟城。老爺子口中不免詢問幾句,心中各種情緒更加複雜了。
莫天問言辭淡淡。實在是一場毫無懸念、而且無謂的比拚。
這三位剛剛擺開合圍的架勢,莫天問二話不說渾身靈力全開,直接指揮三件頂階攻擊法器就上。這三位本來就無法抵敵,再一看對手居然是「築基期前輩」,更是鬥志全無。羅老大夫婦瞬間被秒殺。那青年在看出對方修為的同時,馬上跪地求饒。莫天問為了替寧家永絕後患,還是咬牙下了殺手。
七日後的清晨。一夜沒睡的莫天問和寧中鶴焦急萬分的守在產房門外。在嬰兒蹄哭響起的一刻,一老一少幾乎是同時衝了進去。
頭胎生產,折騰了足有兩個多時辰,寧子芙已經體力耗盡,可心中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沒有放下。她勉強從床頭支撐起身體,一臉期待惶恐的看著面前的丈夫。
莫天問懂得妻子的心意。他心中既有突然得子的喜悅,更有濃重的即將分別的哀傷。他把嬰兒抱起,伸手按在嬰兒的胸腹間。老爺子則伸手撈起襁褓一角,飛快的向嬰兒腿間看去。
「兒子。哈哈哈哈。」
「有。」
前一句是欣喜若狂的寧中鶴說的。後一句是莫天問給妻子的回答。看到丈夫臉上燦爛的笑容,寧子芙臉上湧起大片興奮的紅暈,終於沉沉睡去。
莫天問坐在妻子床邊,剛剛泛起的笑容轉眼就黯淡下來,心中悲苦,竟是落下眼淚。「子芙。我們的孩子是有靈根的,可是這靈根……」
莫天問此刻真的無比感慨天意造化的弄人。因為母親動了胎氣的緣故,他的體質確實先天不好,從第一次築基花了半年還多就知道了,想必今後的境界提升難度更大,風險更高。可他的父親據說是單屬性火靈根,母親是水、木雙屬性靈根。他自己,則是水火變異的雷靈根!一個異靈根的超級資質,與凡人結合,誕生的下一代卻居然是……
「五重屬性俱全並且紛亂無序的雜靈根!這是幸運還是不幸?」莫天問感慨萬千。這等於就比沒有靈根好一點點!估計和死在他手上的玉真老道差不多,一般而言,頂天也就練到煉氣初階的頂峰!即便他身家不菲,給孩子留下再多再好的丹藥,築基成功,從而延長一倍左右的壽元,依然是渺茫之極。
儘管心中絕望,莫天問只是報喜不報憂,暗中總是不免為兒子多作準備。也許兒子就是天命所歸,連續不斷走那逆天的好運呢?
寧中鶴聽女兒悄悄一說,外孫居然可以修仙,饒是內功精深涵養極好,當時就樂得休克了。醒了繼續傻笑不停。見到這一幕,莫天問更不好說了。
又是三個月過去。縱有千種不願萬般不捨,分別的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應該囑咐應該交待的話,早已說盡。莫天問不顧寧中鶴的反對,又一次跪下給老爺子磕了三個頭,「岳父,小婿走了。請岳父大人保重身體。」他用一整瓶「凝神散」,足足泡了一窖的淡酒,讓老爺子和妻子留著慢慢喝。凡人根本承受不住哪怕最低階丹藥的藥力,所以他花了不少心思泡酒。這些酒,應該足以讓寧氏父女長命百歲。
雖然妻子已經很開心,不住的安慰,可莫天問的心裡始終遺憾,暗恨昔日沒有用心。他很想讓妻子永遠容顏不老,可是配方雖有,藥材難尋,煉製更是不易,他僅有一顆「定顏丹」,還是半成品,最多三十年,寧子芙終歸還是會老去。
為防意外,他特意大量耗損元氣,製成了三顆「雷火珠」,讓老爺子好生收進了那個紫檀木匣。威力不小,估計炸低階修士一炸一准,使用也方便,無需靈力,直接扔出即可。
他執意讓初生的兒子姓「寧」,還把自己的名給了他:寧羽。為了靈根差得一塌糊塗的兒子,他把身上攜帶的所有煉氣期丹藥全部留下,連上品築基丹也留了三顆。多了沒用。三顆最好的築基丹要是還不能築基,那也就這樣了。靈石、法器也留下了,不多也不少。少了自保都困難。多了,兒子多半終生就是最底層的修仙者,一不小心露了白,反而是他這個父親害死的。
至於功法,「泰陽功」兒子根本不能練。為此他特意叮囑了寧子芙,反覆強調其中危險。最終還是把自己煉氣用的《五行基礎功法》留下,也不用將來買了。
兒子的資質問題,莫天問始終沒能說出口。他在玉簡裡留了一段說明,兒子能看到的時候自己看就是了。
寧子芙懷抱著兒子,在一個清晨陪著丈夫悄悄出城,並沒有驚動其他人,包括寧中鶴。
莫天問拿出玉簫,最後為妻子吹奏一曲——「天涯」。
「青衫磊落,險峰獨行。天涯何處,回首千年……」曲聲清越,莫天問卻漸漸泣不成聲。身影還是走遠,終於淡出視線。
耳邊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子芙。那裡很殘酷。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煉神,歸虛,大乘,度劫。順著天意修築的道路漫長遙遠,沒有盡頭,身處其中只能順路而行,逆天而修。我,才剛剛走到第二步。未來艱險無比,不知何時就殞落在了哪裡。我,怕是再也不能歸來看你了……」
一個少婦模樣的藍衣女子站在坡上久久凝望,初時平靜,眼角終於還是掛上了一顆淚珠。她俯視著懷中酣然沉睡的嬰兒,口中輕輕訴說:
「羽兒。要加油哦!將來,你爹就會回來接你,去看那片奇妙的世界。那是一片,娘想看卻永遠也無法看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