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數月。莫天問早做好了替鏢局解決麻煩,隨後遠行的打算。他每日照常在廚房忙碌,暗中卻是將鏢局上下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鏢局外鬆內緊,該接的鏢照接,該走的鏢照走,恍若無事一般。只是到了夜裡,高天傑、劉中玉、鄭子峰三班倒,帶著一眾鏢師,把這鏢局內外防得恰似鐵桶。莫天問甚至偶而還能感應到,一股很強的氣息高速在府中奔行而過,那自然是寧中鶴本人親自巡察。
玉真子和江中則摞下狠話已經過了大半年,楚天鏢局眼線得到的情報卻是:三家鏢局正常得很,那老道卻是在去年秋天離開青雲觀,不知雲遊到了何處。鏢局上下漸漸也放鬆下來,就是寧中鶴都得出判斷:對方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把握,與以前幾次衝突一樣,又是雷聲大雨點小,虛驚一場。
這一日辰時初刻,河陽城南關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轉眼間一撥十餘騎的矯健騎士,風一樣衝出城池,向著城外十餘里處的「青河谷」奔馳而去。一干騎士大多衣著淺淡,當中卻有一片紅雲。馬上少女不時側身揚鞭,一身紅色勁裝勾勒出玲瓏的曲線,近二尺長的青絲在風中自由拂動,儼然一位英姿颯爽的江湖俠女。
一場春雨剛剛下過,官道上有些濕滑,這馬隊卻奔行如飛,不過小半個時辰,已可見到前方綠意盎然的河谷。
紅衣少女猛的一提韁繩,胯下漆黑如墨的駿馬長嘶一聲,立刻穩穩立下。少女回首,眼神直接對身旁近處的武士視而不見,卻對著遠遠落在身後數十丈外的清瘦青年招手道,「莫大哥!快一點!」
莫天問微微搖頭,還是催促坐騎向前,在少女身後兩丈開外停了下來。
少女身旁一個圓臉青年,正是與大師兄鄭子峰焦不離孟的沈子南道,「師妹。咱們都是鏢師,那小子又不會武功,騎在馬上能不掉下來就不錯了。」言語中的譏諷不善流露無遺。沈子南眼看著自己敬服的大師兄鬱鬱寡歡,心中早就不憤,嘴上出出氣也是好的。
沈子南聲音不大,可怎麼逃得過修士的神識?莫天問當作沒聽見,神情冷漠如故。
今天是鏢局青年一輩春遊捕獵的日子,往年自然積極得很,今年硬生生多出了外人,鄭子峰眼不見為淨,乾脆尋了個借口提前押鏢走了。
寧子芙眼睜睜看著莫天問避嫌一般的保持距離,心中愀然不樂,面上卻不敢顯露。要不是老爺子面子大,莫天問鐵定是不會來的。
繼續縱馬向前。青河谷剛下過春雨,處處透著清新綠意生機勃勃,寧子芙少女心性,慢慢地又高興起來。「各位師兄,今年還是老規矩嗎?」她回首對著同伴問道。
所謂的「老規矩」,是楚天鏢局不知道多少年沿襲下來的。每年開春,三十歲以下的青年弟子到青河谷圍獵。弟子分為兩組,為時兩天。獵物多者為勝,勝者各有十兩紋銀獎勵。敗者全組則須承擔一個月灑掃全府的懲罰。每年都有一位長輩擔任裁判,今年正好輪到了劉中玉。
一看大小姐興致很高,劉中玉也笑著說道,「還是老規矩好。那就先自由組隊吧。」
沈子南早有準備抬手一招,五六個鏢師馬上默契地聚到一處。劉中玉一掃,好傢伙,都是鄭子峰的死黨鐵桿,精兵強將全集中到一起。「咦?這樣可不行。」劉中玉正想出言干涉,寧子芙卻毫不在意,「好啊,沈師兄。就讓小妹和你比一比!輸了可別想賴!」
沈子南嘻嘻一笑連連點頭。他早就打好了招呼,想盡辦法想出莫天問的洋相。劉中玉一看雙方都無異議,也不好再說。他抬頭看看天色,手掌揮動了一下:
「開始!」
已經分開的兩隊紛紛下馬,旋即各自展開身形沒入林間。
數個時辰之後,寧子芙和莫天問已經置身於密林深處。
入林不久,寧子芙把同組鏢師聚齊,根本就不商量,自顧自就安排好了。其餘四人一組,她和莫天問一組,分頭行動,明日申時末刻谷外集合。幾個鏢師還想提點建議,她早拉著莫天問跑遠了。
莫天問禁不住寧大小姐軟語哀求,同時這種打獵競賽的遊戲也頗對他的胃口,一時興趣濃厚,一路行來頻頻出手,大傢伙沒碰到,山雞野兔已經積累了十多隻。
莫天問眼見鏢局無事,更不忍見寧子芙泥足深陷,打定了再陪寧大小姐遊玩一場,把自己來歷說清後就此遠行的主意,連所有物事都收拾好帶在身上了。因此他在寧子芙面前毫不避諱。除了輕身術和煉體的金剛功,他什麼世俗武功都不會,打獵當然是祭出符錄和法器,這一出手,立刻就把寧子芙驚呆了。
寧子芙冰雪聰明。初時驚歎,不一會兒也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這是間接說明身份,表明兩人之間的距離。身份既然暴露,自然也就到了分別之時。她黯然神傷不住落淚,卻是忍不住伸出玉手,緊緊抓住莫天問的衣袖不放。
莫天問心中同樣難受,不僅沒有擺脫,還伸出手去,緊緊把寧子芙拉近身邊。
這時候,莫天問估摸著已深入河谷至少數十里了,遂展開神識四面搜索起來。這河谷入口不過幾十丈,越往深處越寬闊而且越發幽深。河谷深達百丈,樹木密集,即便還是白天,視線中卻昏黃黯淡。
如果莫寧二人此時正在谷口,必然驚駭莫名。擔任裁判的劉中玉已經失去了蹤影。卻另有一老一少在交談著什麼。老者身著藍色道袍,一派仙風道骨的氣象,赫然是那號稱雲遊在外的玉真子!這老道是江中則舅父,年紀至少也是八十多了,卻對身旁一個十餘歲少年客氣無比!這容貌普通的少年渾身靈氣充盈,足足有煉氣十層的修為!
「嚴老兄真的搞清楚了?這群鏢師裡真有修士,還是煉氣高階?」少年一臉不信的神色。這楚都左近方圓千里,對凡人而言富庶繁華,靈氣卻少得可憐,怎麼會有修士呆在這裡,而且一呆就是一年?
「老道以人格擔保。那小子修為比老道高得多,怕是比於兄也差不了多少。要不是劉中玉看出端倪透出消息,這邊一動手,老道怕是已然性命不保了。」玉真子都不知道回答了多少次,心中對少年的謹慎膽小大不以為然,口中卻細細講說,更是尊稱對方為「兄」。
「好吧。看在你和我大哥有些交情的份上,反正已經等了幾個月,機會到了,我自然是會全力出手的。」少年神情倨傲,對老道的尊敬居之不疑,「不過,交情歸交情,我們兄弟可不會白給你嚴觀主辦事的。」
這少年叫於不為,天資不錯,卻因強暴師妹未遂被南楚的「毒聖宗」驅逐出門,此後結拜了幾個投緣的散修,躲在未水附近山中修行。去歲秋天,玉真子找上門來,央求曾有數面之緣的老大羅奇出手,雙方談妥條件,老大就把於不為支使來了。原以為到了就動手,辦完事拿了東西就可返回,不料想楚天鏢局警惕性極高,那寧中鶴更是老奸巨滑,竟終日邀請各色名流官吏在府中流連。江中則除非是不想繼續在北楚混了,終不管明目張膽硬幹,事情也就耽誤了。窩了一冬,得了劉中玉的消息,這才等來這麼個機會。
幹掉那個修士!擒住寧大小姐!基本上就萬事大吉。
老道又是一番指天發誓,「事成之後,離別鉤法器歸你們,那部功訣也可抄錄副本。老道絕不敢食言的!」
於不為不過隨口敲打一下。他自從當年在宗門犯事被捉了現行,從此變得膽小無比謹慎異常。他真正擔心的是那個不知道什麼來頭的修士,始終不敢正面對陣。至於老道士事後賴賬,則絕不可能。練了一輩子才練到三層,借他幾個膽子都不敢。
於不為對老道的回答很滿意,終於不再問什麼,坐在一塊石頭上打坐養神。玉真子不時望天,焦急地走來走去。
酉時將盡,天色終於暗了下來。一道耀眼的紅光毫無徵兆的在遠處沖天而起!於不為疾步前行兩步,向老道一招手,當先駕起一道灰色遁光,直奔紅光射出的方向!
找到一塊空地,又四下清理一番,莫天問升起一堆篝火,拉著寧子芙在林中一塊突出的大石上歇息,正盤算著乾脆就在這裡歇息一晚,心中卻陡然升起一股難言的煩躁。他已經不只一次經歷過生死,早不是當年洪城那個一見鮮血就要嘔吐的少年。這種感覺最近一年中從未出現過,有些陌生了,他一時不明其意。
正在遲疑。來時的方向響起「悉悉梭梭」動物穿行在草面上的聲音,似乎是朝著這火光來的!莫天問一把拉起寧子芙,示意她躲在石後,自己一個縱身落入樹影中。
很快,一個滿身鮮血的人影跌跌撞撞奔來,語氣驚惶不已,「救我。快……是誰……江中則……」話音斷續,撲倒在篝火旁便一動不動。
「咦?」
「劉師叔!」
兩人幾乎同時從暗處縱出。莫天問輕輕推動那人的身體翻轉過來。那人面色如紙、兩眼緊閉,呼吸時有時無,彷彿隨時都要斷氣一般。正是劉中玉。
莫天問沒有多想,伸手正要從懷中取藥,突然眼前一花,大股甜膩的濃香隨著呼吸衝入體內!
「不好!」
莫天問本能的急速後退,又被劉中玉一掌結結實實打在胸腹之間,大口鮮血狂噴而出,身體再也站立不住向後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