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問這一睡,並沒有睡到「日上三竿」之類。相反,他醒得很早。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了,只知道從清楚記事時開始,他每天都會在寅末卯初時分醒來,沿著月亮河和坊市每條街道奔跑一個時辰。然後去「姜記」劈柴,再去引仙樓挑水。每一天都累得要死。
習慣性的,莫天問起身下地。聽到聲音,一個正趴在茶几邊打盹的小姑娘驚醒過來。
「公子醒了?可有什麼吩咐?」那小姑娘揉揉眼睛,顫聲一福問道。
這女孩約摸十五六歲,眉目如畫卻稚氣未脫,膽小得不敢抬頭。
莫天問這才陡然想起,現在已經身處巨靈門中。步也許還可以跑跑,但顯然,作為身份尊貴的「莫師叔」,他已經無柴可劈,無水可挑了。看來還需要些時間慢慢習慣才行。
「這個……」莫天問又開始撓頭了。這個習慣並不好,讓人總不免擔心,如此頻繁地撓將下去,會不會中年禿頂。「你是誰?為何會在這裡?」
這女孩驀然一驚,兩隻本來就不小的眼睛又大了一圈,「奴婢名叫子魚。還有外屋的青蘋。我們都是公子的侍女。」
侍女?還公子?莫天問真是啼笑皆非,隨口道,「我要侍女做什麼?」
這叫子魚的女孩花容巨變,眼圈一紅幾乎要掉下淚來,「公子不要我?我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我一定改的!公子千萬別不要我!」
莫天問這下徹底傻眼了。雖說天資極高,還擁有兩個元嬰修士的「財產」,但他可從不認為,自己就有多麼了不起。
修仙界的小菜鳥,白石城的土包子。天地良心,他心裡一直就這麼定的位。成為父親那樣高山仰止的存在,那是他的夢想,但絕不是現在!他清楚得很,那些一旦暴露足夠引發國際大戰的「財產」,只會在遙遠的將來才能發揮價值。一旦拋開這些財產,他莫天問,一個修煉不過六七年的煉氣八層修士,實在渺小得可憐。
更何況,他其實很想通過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靠著母親的庇蔭生活。所以嘴上不說,他心裡卻是帶著決心來到黃葉嶺的。踏踏實實靠著自己修煉。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也許,師父是一番好意,是為了突出宗門對他的重視。但一切都讓他彆扭、反感。
現在倒好,連侍女都冒出來了,而且還是兩個!
聽這子魚的意思,想必是門內下了嚴令的,真不要她們,其結局估計好不到哪裡去。莫天問沉吟了一會兒,覺得還是有必要搞清楚情況再說。畢竟,他實在不願意身邊莫名其妙就多出兩個人來。
「子魚姑娘,我看你似乎也有三四層的修為,怎麼會到我這裡作侍女?而且,你叫我『公子』而不是師叔,又是怎麼回事?」
看見「公子」和言悅色,子魚鬆了口氣,神色更加恭謹,「我和青蘋都出生在沒落的修仙家族,是被家族送入宗門的,並不算宗門弟子。」
莫天問聽了半天,總算搞明白過來。
原來巨靈門也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一套「陰陽訣」功法,屬於雙修功法,威力還不小的樣子,更有加速修煉的功效。築基以上修士多數都修習過這門法訣。一個「市場」就此應運而生。不少中小型的修仙家族和一些低階散修,紛紛把自家頗有姿色的女子送入山門,成為築基修士們的「陪練」和爐鼎。
好處多多。拉近了與宗主的關係,如果走了好運,女兒成了哪位高階修士侍妾,家族自然也會跟著沾光。更為無語的是,絕大多數女子還並非強迫,而是自願入門為婢。她們自知資質太差,同樣都打著找個靠山安穩度日的主意。
莫天問對修仙界底層的生活,算是又增加了新認識,也讓他心裡頗有些黯淡。
這類事情,誰都在做,可說出來,實在不太好聽。子魚不得不對「公子」解釋一番,面上自然多了幾分羞澀。莫天問少年心性,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看得怦然心動。
僵持少頃,莫天問努力收斂心神,尷尬的咳嗽兩聲才道,「既然是這樣的話,那你們留在這裡好了。」
「不過。」莫天問接著說道,「其實你也看到了,我也才虛歲十九,不過煉氣期八層,實在也沒有什麼需要伺候的地方。你們要麼安心在這裡修煉,要麼去宗門內和朋友玩耍,我都不禁止的。」
子魚一聽可以留下,也就放了心。不過心裡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福了一福,乖巧地退了出去。
莫天問走出洞府,四下裡看了看。
這山谷呈長方形,面積遠比想像中大上許多,方圓不下數十里的樣子。四面山間隨處可見隱約的靈力波動,想必是相當厲害的禁制。四面山壁,像自己這樣的洞府還有好幾處。處處洞門緊閉,門前積了不少灰塵,想必是久無人用的緣故。
山谷之內也和想像中的「苦修場所」完全搭不上邊。亭台樓閣、水榭池塘、花圃藥園一應俱全。各種上年份的靈草靈花的氣息,從清晨淡淡的水霧中飄散而來,聞之讓人心醉。
「看來,這巨靈門的門風不是一味苦修,又是花園又是雙修的,倒是享受得很。」這跟莫天問想像中的謹嚴氣象相去甚遠,算是對宗門有了更進一步的認知。
莫天問閉目站立,靜靜吐納了一番。隨即抬手張臂,打起一套世俗中的拳腳。越打越快,四下裡只見身影片片,竟至連成了一條閃耀著金色佛光的光帶。要是哪位江湖大俠由此路過,怕是要驚駭得咬傷舌頭。
這分明是佛門至高武學「金剛拳」,練至大成境界方有的異象!
莫天問可不懂這些。對他來說,這「金剛訣」不過是母親找來讓他強身健體的手段而已。一套拳腳打完,全身筋骨「辟里啪啦」爆響,只覺得精神健旺,不由得從丹田深提一口氣,發出一聲清亮的長嘯。下一刻,只見一道白色身影圍著山谷奔跑起來,袍袖翻飛,越奔越急。亭台太多、處處池塘,還得不時留意腳下,一路竄高伏低的,跑得極為不爽。
足足大半個時辰,那白色人影才停了下來。
莫天問渾身大汗淋漓,低頭內視了一番,暗暗高興,「母親真是了不起。僅憑世俗的武功,不過小幅的改動了些最普通的五行功法,就能有這般奇效。不光我的體質變強了,連修煉的速度都有加成的作用。這才沒多久,已經快到八層的中階了。」
回到洞府,沒想到子魚、青蘋二女竟是頗為伶俐,早就燒好了一池熱湯,一股藥草的清香撲鼻而來,居然是提神醒腦的「神思草」。池邊一張精巧的玉質小几,上面一碗蓮子清粥,兩樣小點,兩樣醃製的小菜,碧綠嫩白煞是好看,讓人一看之下食慾大開。
二女碎步向前,竟還要服侍自己寬衣,把莫天問鬧了個大紅臉。溫言好語哄出去,莫天問這才安心滑進了浴池。
吃著精緻的早點,泡在溫熱的湯池之中,莫天問自然覺得舒服享受,但想想母親的叮囑,又不得不暗自警醒。
用罷早點,莫天問把子魚、青蘋二女喚了過來。他倒是想道謝的,但十有**反而會二女更不自在,所以直接詢問起了門內的情況。
「那個。我剛入門,想瞭解一下最近門派裡都有些什麼要緊的事情?」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二女本來有心討好,就此呆在這位大長老愛徒身邊,自然都提前做了不少功課。
「回公子。」那叫青蘋的少女,與子魚年齡相若,只是略微高挑豐潤一些,恭敬地回道,「最近門中的大事,機秘的小婢們自然不可能知道,公子可直接去問大長老或是門主。其他算得大事的,就是一年一度的門中大比,本月初七開始進行,最近正在接受報名。」
「哦?」莫天問大感興趣,一想今天是初三,正好可以去報個名。自己獨自修煉,除了妖獸和冒險園中的短暫一刻,還從未與修士認真比試過,這樣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還有什麼?」
接下來,二女挖空肚腸輪番回答著,內容卻實在讓莫天問哭笑不得。
除了幾個內門弟子剛剛閉關衝擊築基期這一條還算個事以外,什麼「張管事前面生了三個女兒,新娶的小妾生了兒子」,「什麼鄭管事家的老大,居然搞大了李管事家閨女的肚子」,還什麼「兩個大有前途的弟子為了爭當修仙家族的女婿,不顧門規大打出手,結果雙雙被貶至外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不是花邊,就是八卦,還幾乎都跟男女之事有關。聽得莫天問直翻白眼。這哪裡像名門大派?「巨靈門」改叫「八卦門」好了。心裡好一通腹誹。
二女退下以後,莫天問便信步出谷,駕起師父新賜的「天行舟」往前山而來。這天行舟比起母親所給的寒冰梭,速度還要快上三分。冰系法術他造詣有限得很,坐了一次寒冰梭,冷得受不了,還得不時運功驅寒,讓他很不習慣。兩相比較,自然是天行舟為佳。
先去「演武台」報名參加煉氣高級組大比,再去丹器坊拜訪錢豐師兄。這是今天的行動計劃。
入門以前他就想好了,無論如何,都盡量與門中子弟搞好關係,絕不輕易得罪任何人,更不願把自己搞成特殊的存在。昨天的一幕已經讓他大感頭疼,他準備為此面見一下師父,把這個意思提出來,想必師父也不會不高興。
半個時辰後,莫天問往丹器坊飛去。一路碰上的弟子一律讓道,恭敬行禮,莫天問則勉強擠出笑容回應著。
剛才報名的一幕把他打擊壞了。看來入門首日太過光鮮的一幕,不管他願不願意,已經被上千普通弟子毫不客氣劃到「另類」裡去了。
他笑著走到報名處,還很是討好地給兩位記錄弟子各遞上了一塊下品靈石。其中一位低著頭問道,「姓名?哪個組?」
「莫天問。煉氣高級組。」
那二位仁兄屁股上就像剛被大號「火球術」燒著了一樣,刷的一下站起來,一躬差點鞠到地上去,「弟子王興(沈智),參見莫師叔。」
其中一個看莫天問目瞪口呆,又解釋了一句,「莫師叔,您是長輩,煉氣組參加不了。」
另一位一看「莫師叔他老人家」面色不愉,牙疼似的咧著嘴建議道,「稟師叔。您老要麼參加築基組?」
莫天問聽這二位磨磯了半天,就明白了一個意思:不管誰的意思,反正煉氣組他是想也不要想就是了。築基組?難不成上去讓人當球踢?
莫天問只好怏怏離開。「不幸「的是,由於他長期煉器的緣故,神識比同階的修士強得太多,遠處自以為他聽不見的片言隻語不斷的灌進耳中,讓他不自禁眼前一黑,卻是有火無處發洩。
「參加煉氣組?虧他想得出來!好傢伙,身上頂階法器一大堆,隨便丟一個,咱們就趴下了。比什麼?比個屁!」
「就是!有本事參加築基組啊。嘿嘿,煉氣八層大戰築基高手。」
「哼!我還不信了。我比他足足高了四層,只要有件上階法器,保準把他摞倒。可我敢嗎我?異靈根。祖師爺的愛徒。還是我等的師叔,將來的金丹大高手。」
「師兄,我只聽說過單靈根,啥叫異靈根?」
「……」
可憐的莫天問同學只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