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雲清陪著花無雨看匠人們做活計。
花無雨吩咐寒夜去安排午餐,四人份四菜一湯加二兩酒。
寒夜看雲清他顧樣,點點頭出了方宅大門。走不幾步,見昨日祈天橋下沙洲上偶遇的那個碎花裝女子迎面走來。
寒夜心裡沒來由的動盪了下,不是萌動,是言說不了的微微亂緒。
碎花裝女子似乎是衝著寒夜而來。眉眼間依舊是那時不悅的神色,一點沒有掩飾的意思。
「這位公子,你那劍蕙,可是七巧蕙絲?」碎花女子走著蓮步,看著慢,幾吸卻已到了寒夜跟前,語氣也是不悅,不過聲音實在難跟難聽掛鉤。
寒夜想起那日戚憐開導話語,輕手自背上連鞘取下泣血劍,將劍柄挪到胸前,微微笑道:「姑娘識得七巧蕙絲?」
碎花女子細細看了兩眼,淡淡道:「公子可是雙飛燕柳不及後人?」
寒夜略訝異神色一閃而過,點點頭:「正是。」
碎花女子臉色越加不悅起來,與寒夜擦肩而過,到寒夜身後時頓了頓。「公子還有何牽掛?抓緊時間了了凡間事,三日後戌時祈天橋,本姑娘取你小命。天下雖大,若你失約逃走,便知天下雖大,說大也不大。」
寒夜未回頭,聞言不由得摸了摸額頭,淡淡道:「小子那時若未過氣,定然赴約。」
碎花女子聽了倒是微微楞了楞,也不多言,蓮步輕移間,幾吸已走遠。
寒夜聽得女子腳步聲遠去,心裡頭驀地清朗起來,快步找客棧定午餐。
歐陽家小院裡,戚憐冷無霜小青已經畫出了憫人堂服飾的初稿。
青黃衫。衣衫主題青色,下裾主題黃色,青黃交接地方,繪著稻粟麥豆,豬牛羊馬,水車,犁,鋤頭,漁具。
青黃衫,青黃不接的時候,記得有我們憫人堂。
三個女人便是如此定義這件衣裳的。
時近正午,歐陽倩小雅二人領著一個風韻婦人進了小院門口。
戚憐冷無霜小青三人起身見禮。
「這位是雙月如意居的吳媚吳師傅。」歐陽倩跟三女介紹,「這是戚憐戚姑娘,冷無霜冷姑娘,小青姑娘。」
戚憐驚訝的看著風韻婦人,「如意裁縫吳媚?原來在雙月鎮開著如意居!」
吳媚微笑點頭。
吳媚這樣名馳天下的大裁縫,也給了三女設計的青黃衫極大的讚譽,這讓三女很是歡喜。
吳媚也從自己裁縫的角度,給青黃衫做了細緻的修改潤se。
幾人聊得甚是興致。
吃過午飯,吳媚拿著最後的定稿返回如意居,下午趕工做好樣本後再來與三女商討修改。
寒夜定了十五份飯菜,用二兩銀子顧小二用推車一起推到方宅。
這時已到正午,眾人都已餓了。
方一竹與三位領頭師傅吃一份,花無雨雲清寒夜陪方步東夫婦一起用一份,其他匠人四人一塊用一份。
匠人們吃著飯菜喝著酒,心裡很舒坦。東家與自己一起吃飯,吃同樣的飯,這是怎樣的敬意?都說方家破落了,不知方家如此待人,怎麼會破落的?真是沒了天理。
吃罷飯,方步東夫婦回到後進院子裡,眼看著自己的房屋被拆掉改建,總不免難受。
改建進度喜人,一天時間內堂已經基本完工,做到了中間宿房的基腳。
應匠人們的要求,天黑了才開的晚飯,這是馬平川已到此跟寒夜聊了一會。馬平川的話說:「想蹭寒老弟一頓飯,可難得啊。」
一隻燒雞一斤白酒一包,寒夜打了五十包。匠人們吃過飯,辭去時,每人領了一包帶回家。
辭別方一竹一家,寒夜雲清花無雨馬平川一起回走。
馬平川別去,寒夜三人進到歐陽家小院裡。
冷無霜正穿著下午吳媚趕製出的青黃衫。
寒夜雲清花無雨三人看得眼前一亮。很樸素,很精神。
青色衣衫,黃色下裾,青黃交接地方繪製著與民生切切相關的稻粟麥豆,豬牛羊馬,鋤犁水車漁具。
寓意不言自明,青黃不接時,請來讓憫人堂幫組你。
冷無霜看三人神情,已知三人也是很滿意。「怎麼樣?」
雲清點點頭,「雲清覺得很好,難為你們。」
花無雨笑得很開心,「若是無雨來設計,肯定差了幾萬里了。」
寒夜歎了口氣,「可惜這麼好的衣服,寒夜卻穿不上。」
戚憐白了寒夜一眼,「寒大公子一襲青衫穿管了,自然看什麼衣衫都很好!」
寒夜想起中午遇到碎花女子一事,又輕歎口氣。「戚姑娘,往常寒夜常思忖,我們一行這麼多麻煩,都是因為我的夥伴們美的美俊得俊……到如今,寒夜才感觸,麻煩要上門,可不管你是雲清還是寒夜……」
花無雨掩嘴笑了,不理他們,回到自己房間關好門。
雲清掃了寒夜一眼,坐到一邊。
冷無霜笑了笑,回房換回衣服。
小青疑惑地看著寒夜,「寒公子,怎麼了?難道有女子要強嫁於你?這也太不開眼了吧……不說別的,單說動輒分屍的習慣,就夠嚇人的了……」
寒夜白了白眼,「小青姑娘,寒夜在你眼中竟如此可怕嗎?」
小青拍著小胸口噓口氣,「小青倒一點不怕,可是別人可說不定。」
戚憐拉小青坐下來,看著寒夜道:「我們寒大公子可真是特會招惹女人啊。」
寒夜自桌上倒了杯熱茶,一口喝掉。「戚大姑娘,娘親以前一再叮囑,泣血劍上的七巧蕙絲,一定不能解下。也不知是何道理。」
戚憐眼角有意無意的掃了下低著頭閃過一絲不自然的雲清。「寒大公子,柳姨絕對是擔心你相貌平平找不到媳婦兒,所以才希望你借得七巧蕙絲的吸引力。」
寒夜白了戚憐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情況,那個碎花女子,寒夜在她跟前總是近乎亂如麻,這點實在沒道理。」
小青仰頭哈哈笑了兩聲,「寒公子,你壞了!敢在戚姐姐跟前說喜歡別的女子,你要遭罪了,哈哈。」
戚憐作勢要打,小青麻溜地閃開,退到換好衣服出門的冷無霜身邊,「冷姐姐,你說小青說的對不對?寒公子見那女子心裡亂糟糟的,是不是對那女子有喜愛意思?」
冷無霜失笑了下,「小青,你這個小人精!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小青驕傲的微仰著頭,「知道就是知道。」
戚憐定定的看著寒夜,「寒公子,連小青都知道是這情況,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寒夜聽了,低下頭仔細想了想,抬起頭看著戚憐有點茫然。「不是這樣的。寒夜看著戚姑娘的時候,只有歡喜,沒有亂的感覺。」
戚憐碎了一口,進了花無雨房間,臉上熱熱的,心裡歡喜。
冷無霜看在眼裡,坐到雲清身邊。「雲清,你看到無霜時,是什麼感覺?」
雲清不想冷無霜會大膽的問這問題,眼神慌亂了下,接著對視著冷無霜的雙眼,認真地道:「歡喜。」
冷無霜笑臉裡無限嬌羞,卻也勇敢地柔情注視著雲清。
小青臉色微紅,說得再老道,也不過是個半大的丫頭片子。
寒夜見狀,微笑不由得蕩漾在眼角,低頭自顧倒了杯茶水在杯子裡捏在手中,似乎已經走神。
冷無霜直把雲清冷漠俊面看得閃過紅暈才沒好笑的罷休,拉著一邊傻看著二人的小青,進了花無雨房間,闔好門。
雲清抬起頭,今夜月色更勝昨夜,陰冷的風在月色映照下也只剩得微微涼意。
雲清眼角掃了下發呆的寒夜,嘴裡輕聲道:「寒兄,今日如何掉到橋下了?」
寒夜眉頭不由得跳了跳,眼角白眼過來。「小子一時技癢,失足掉了下去。」
雲清自己也是無聊地輕歎了聲,「戚姑娘跟雲兄你,實在是冤家。」
寒夜失神了下,苦笑幾聲。「還是雲兄與冷姑娘人間璧人讓人艷羨。」
雲清也失神了下,低頭取過放在一邊的銅綠寶劍。輕輕拔出來,竟然半點聲響也無,可見鑄劍師傅技巧之一斑。
銅綠寶劍劍身平凡無奇,色澤與刃形都遠遠比不上那時折在寒夜枯枝下的璀璨寶劍。
但是這樣一把劍,卻讓寒夜不由得後怕。
此時雲清似拿著一支梅花觀賞般把劍橫在身前,時淡時濃的悲傷飄忽地瀰漫在空氣裡。
那日寒夜只是抓住劍柄就差點壞了心神,這時靜靜看著,竟然有種沒來由的熟悉感覺。
寒夜心自奇怪,背上的泣血劍卻如同一霎有了生命般貼著肉的地方不時傳來極不安的脈動。
雲清注意到寒夜一樣,利落地揮劍入鞘。「雲兄,怎麼了?」
泣血劍一時又恢復了平靜,寒夜都幾乎以為剛才只是錯覺。
泣血劍難以抑制的怨恨,更銅綠寶劍時淡時濃的悲傷,難道有什麼聯繫?
寒夜一下來了精神。「雲兄,你這是什麼劍?」
雲清見寒夜並無事,也不多計較,將銅綠寶劍劍鞘遞到寒夜身邊,取過寒夜手中的茶杯,倒了幾滴茶水到手握處。
兩個古樸的篆體字慢慢明顯起來。
無傷。
「此劍名『無傷』。被視作不祥之物被祭天族堂扔到儲藏室,塵封了無數個年頭的老古董。小子偶然得之。傳說與史料中,都無任何關於此劍的內容……也許有,但是劍名不同。不過這柄劍出鞘便會散發時淡時濃的悲傷之感,如此特性,在傳說與史料中,也未出現過。」雲清說著也不禁露出疑惑之聲,「這柄無傷劍,似乎是憑空出現,沒有來龍去脈。」
寒夜想了想,「雲兄,小子連無傷劍的劍柄都握不得,您使用此劍,可有何弊端?」眼神不由得關切起來,就算是天縱神兵,如會妨礙主人,不可留之。
雲清微微搖了搖頭,「族中老人說這是不詳之劍,小子自得之,隨身多年,並未有何不妥之處,反是劍身散發出的悲傷之感,小子受之而心寧。」
寒夜又是驚訝,「這棵奇怪了。小氣的泣血劍上有強烈怨恨,小子使用時,心海須用心志壓制這股怨恨;而雲兄你,竟然受而心寧……小子只能說,世間緣分,凡人難度。」
雲清點頭,「正是如此。否則家父也不可能准許小子用此劍……」雲清說著話,微微笑了笑。「不祥之人用不祥之劍,也算是烏龜對綠豆,對上眼了。」
小青推開門走出來,「雲公子跟誰對上眼了?公孫蘭?不會吧?」
戚憐隨後伸手輕輕掐了小青臉蛋,笑罵道:「你這丫頭片子,唯恐天下不亂。」
花無雨也笑道:「小青,你莫要胡鬧亂說話,惹得他們不待見你,可要怎麼才好。」
冷無霜接過話,「小青,若我們幾個都不待見你了,你可怎麼辦才好?」
小青委屈著眼,閃到寒夜身邊,「你們都不待見小青了,小青還有個雨打不落風吹不散的好師兄!」
寒夜一時沒反應過來,「小青姑娘,你哪裡有位師兄?」
小青砸吧著眼看住寒夜,「師兄,你也不待見師妹了?」
寒夜翻了翻白眼,正要開口,小青搶著道:「寒叔授小青洞簫,柳姨授小青風柳步,寒公子自小跟寒叔柳姨學文習武,小青和你,算不算同門師兄妹?」
不等門前三女接話,小青又搶道:「他們雖學了柳姨的風柳步,但那時帶藝學習,只有小青學的洞簫和無雨姐姐學的風柳步算是初學,所以算下來,小青跟無雨姐姐與寒公子才算是同門。但是無雨姐姐不稀罕做寒公子師妹,可是小青稀罕!……哼哼,殺人不眨眼動輒分屍的青衣修羅寒夜是本姑娘師兄,看誰敢招惹本姑娘!」小青說得興致,露出驕傲的半大女孩模樣。
寒夜摸了摸額頭,這個世道,在慈樂村實在無法想像。
雲清失笑了下,「小青姑娘,玉面修羅做你師兄不夠威風嗎?」
小青搖了搖頭,「雲公子你長得天俊,整天只會招惹無知女子,沒有威懾力。」
花無雨風柳步踩起,閃過來捻起小青耳朵。「小青,你再多說幾句,我們真的都不待見你了!」
冷無霜與戚憐相顧一笑,這還真是個活寶。「無雨姑娘,沒事的,有小青說話,大家平白輕鬆。」
「小青,讓寒公子叫聲師妹來聽聽。」戚憐笑著起哄。
小青掙脫花無雨請捻住的耳朵,又搖了搖頭。「寒公子,小青做你師妹有個要求。只有小青喊你師兄的時候,你才能喊小青師妹。」
雲清實在忍不住了。「這是為何?」
「因為若真有及得上寒叔三分的男子出現,卻被青衣修羅寒夜的師妹這個身份給嚇走了,小青豈不是要哭死?」小青認真地道。
冷無霜與戚憐一起站到花無雨身邊,聽小青這樣說,不約而同沖小青『羞羞』動作。
寒夜無力地點點頭,對著花無雨道:「無雨姑娘……」
花無雨示意冷無霜與戚憐坐下,止住了寒夜繼續說下去。「無雨講一個故事。有個雞媽媽有兩個孩子,大的叫阿大。雞媽媽因為聽說孩子的名字越長越長壽,就給小兒子取名為『南天北地東桑西梧左盾右劍前馬後車大好運氣的啊二』。」花無雨自己說著,忍不住笑了笑,又接著道:「因為小孩子的名字太長,所以雞媽媽都是使大孩子阿大做事。有一天,雞媽媽發現有只老鷹在天上盤桓,嚇壞了,趕緊喊『阿大,快藏起來!』阿大聽了,藏起來。雞媽媽又喊『南天北地東桑西梧左盾右劍前馬後車……』還沒喊完,小孩子已經被老鷹抓走了。」
花無雨說完,有點冷場。
雲清眼角掃了寒夜一眼,「寒公子,無雨姑娘這個故事,是何意?」
小青又搶著道:「就是嘛,師兄,在慈樂村時小青就跟你說過,要麼叫小青為小青姑娘,要麼叫無雨姐姐為無雨。你看吧,無雨姐姐都煩了,這麼要好的幾個人,整天公子姑娘的稱呼來稱呼去,繁文縟節,該省則省。」
寒夜看了眾人一眼,認真地點點頭。「小青,你教訓得是。現在起,在沒有外人在時,我們隨意點。」
花無雨理出三張信紙。「無雨已將憫人堂宗旨,堂眾守則,及獎懲規則初步擬定,聽聽你們幾位的意見。」
「憫人堂宗旨:轉盈餘,補漏缺,周百姓不時,顧亂世清平。」
「堂眾守則:不昧心,不欺人,不趨私利,不罔大道。」
「獎懲制度:以十室幾貧為獎勵標準。此十室為統計在錄之困弱百姓,一年為期,若十室皆富足,憫人總堂大廳張羅該堂一眾素像並佈告天下此堂功績。」
「若十室困弱無明顯好轉,堂主引咎辭職,堂主一職由總堂派遣,或經堂眾聯名飛信,獲許一致委任。」
「若違守則,驅出憫人堂;若身在憫人堂犯傷天理之事,扭送神衛營處置。若罪惡極,憫人總堂執行使清理門戶。」
冷無霜戚憐小青都已看過,記得清楚。
寒夜與雲清交換著信紙看完。
雲清看著寒夜微微點頭。
寒夜思索一會。「無雨,這三款整理得很好。寒夜建議,也該理以款堂眾細則。」
花無雨點頭,沉思一會。「堂眾細則:遵規守禮,常走動百姓家,切實瞭解百姓難處,匯報與堂理出對策,並付以踐行」。
第二天大清早。
留了紙條,寒夜雲清花無雨三人出了歐陽家大門,往方宅行去。
方宅門口石獅旁,女人心徐笑淺倩然而立。
雲清快一步半堵在花無雨身前,花無雨意會,慢下腳步。
寒夜快幾步迎上去,徐笑淺臉上笑容,看到寒夜似乎頗開心,至於雲清,徐笑淺到時一掃而過,眼光在花無雨身上遲疑了一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