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不冰湖。
天青發套,紫色髮釵,藍白雲紋衫,藍白百疊裙,紅色織腰蕙頭絨線,面上黑色絲紗掩了耳頸,只留眉眼露在空氣裡,透著微微的疲憊。姜雪月提著裙擺光著腳丫走在湖沿,不時踢一腳水帶起一片淋漓的水珠,向前灑去又帶起一片稀落的水珠濺起,蕩出一暈暈波紋散開,向遠處的不回頭的走遠,蕩到姜雪月小腿上的又蕩回來,迎著遲來的一暈暈,一片舒心的混亂。
湖風吹著姜雪月秀髮,不時有幾絲絲橫過眉眼間,說不出的倦怠可人。
雪娘,怎麼這麼久都沒來?寒夜覺得安心,醒裡夢中,安心的感覺讓人信心滿滿。
上次的事情若能再來一次,雪娘我,就不用再束縛在你心海裡了……姜雪月低著頭看腳丫踢起水珠,裙擺下打濕了些,渾不在意,聲音很輕,幾乎被湖風吹散。
寒夜心頭疼痛。雪娘,你怎麼了?
一千二百年,漫長得讓人都遺忘了疲憊。如你背上的泣血劍,何其深的怨恨,怨恨得讓住在你心海裡的我都覺得寒氣襲人,卻在恍惚間,泣血劍怨恨的卻是自己……姜雪月送開手,裙擺掉到水裡被水浮起,姜雪月淡淡地看向寒夜。寒夜,不得不承認,單憑你自小抵抗住泣血劍的怨恨之氣,論心志之堅定,世人難出你右。
雪娘……寒夜心口堵得慌,被姜雪月看住越發無措。
也全賴寒夜你心志堅定,雪娘我這樣不祥的怨念才能在你心海寄生這麼多年,才能沒害死你……姜雪月說著,不由得仰頭看向天空,永晝的不冰湖,永灰暗的天空。寒夜,也不知道,你遇到我,是你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
雪娘!寒夜慌亂的心驀地又安然起來。寒夜只知道若沒有雪娘,那次溺水寒夜就已經死去;到如今寒夜長成自己欣賞的樣子,也得益於雪娘的督促。在寒夜,不論幸與不幸,寒夜無悔。無悔那日心血來潮滑落到小月河裡。
姜雪月微微搖了搖頭,輕歎一口氣,身形漸漸模糊。
空空的雪原不冰湖,迴響著姜雪月輕輕的歎息聲,越響越靜。
寒夜狠狠握了握拳頭。繼續每一次睡夢裡都苦練的雪娘所授怪招。
遠處的雞鳴聲響起沒多久,花無雨就推開門,就著院裡水缸裡的水盥洗畢。來到寒夜房門前。
心裡頭猶豫著是不是要避一下嫌,轉身要往回走,想起憫人堂事耽擱不得,寒公子平常都要睡到巳午。咬了咬牙,敲響了寒夜的房門。
寒夜聽到敲門聲,醒過來。起來拉開門,看到花無雨有點不自然獨自站在門外。連忙迎進來。寒夜到院裡盥洗畢回到房裡,才注意到花無雨兩隻眼睛微腫,眼眶有點黑,也不知昨晚熬到了幾時,心裡大是不忍,卻也不多說什麼,說多了,反而把花無雨看輕。「無雨姑娘,我們現在就去方宅嗎?」
花無雨微笑點了點頭,「去遲了讓馬舵主和匠人們等著可不好。」
寒夜知道花無雨擔心自己醒得晚了,背好劍與花無雨一起出門。門外雲清已經一身白裝拄著劍坐在石桌邊,見二人出來,站起身道:「無雨姑娘。」
「雲公子,你也去最好,要不然遇到意外,無雨無用怕拖了寒公子後腿,有雲公子你陪著,至少也能有一個人能全力處理掉問題。」花無雨折腰富了個,想著自己大清早與男子一起從房裡出來,臉上閃過一抹緋紅。
寒夜皺著眉,想了想,也沒別的辦法。從袖兜裡摸出炭筆和紙,用他特別的字形留下一張便條,寫好壓在石桌上。
「戚姑娘,寒夜與雲清,花無雨二人去方宅主持改建,你不必去了,留下來一面護好冷無霜小青周全,一面合你們之力盡早做好服飾。寒夜筆。」
出了大門,寒夜就街邊買了幾個熱包子。遞給花無雨,花無雨微笑沒有接過:「在街上吃東西,可沒個女人樣子。」
遞給雲清,雲清搖了搖頭:「在街上吃東西,可沒一個修羅樣子。」
寒夜翻了翻白眼,取出兩個幾口吃了,將剩下的拋給了路邊遊走的一條流浪狗。
不幾步到了方宅前,馬平川果然已經到了,一邊是四五十個匠人打扮的男人正三五成群的嘮嗑。
方一竹陪著父母站在大門外,見寒夜一行到來,點頭示意。
馬平川見寒夜一行到來,立馬高興的迎上來。「寒老弟,老哥一時也只拉到五十個匠人,已經管過早飯,立馬可以開工。」
花無雨折腰禮過。
寒夜見馬平川眼裡血絲,「馬老哥,話不多說。他日若用得上寒夜地方,吩咐就是。」
馬平川揮揮手,「寒老弟說這話就見外了,你來,老哥將你介紹給匠人們,就該回去睡覺了。對了,也不知你們是否懂這一行行情,普通匠人,一天的僱傭費二兩銀子已經是最高的了。」
寒夜點點頭,一行三人隨了馬平川到匠人們跟前。
「各位師傅,這位就是你們的主顧寒夜寒公子。馬某人很感激你們能如約到此,寒公子是馬某人兄弟,今日你們給了馬某人面子,馬某人自有計較。」馬平川沖眾人週報一拳,「現在此地沒馬某人事了,馬某人先告退,你們主雇間自己商量。」
馬平川說完跟寒夜低聲道:「老哥回去安排點人手來此維護下,也隨便幫忙。」說完,馬平川就走了。
寒夜示意花無雨做主,花無雨眼色詢問下,寒夜走前一步,「各位師傅,現在我們這邊的賬房給你們佈置任務。」
一眾匠人都看向一身白裝的雲清,雖是驚訝於此人如此俊俏,倒是面冷話少,不像個賬房呀?對這些匠人而言,若是美人還可多看幾眼不虧,若是美男子,多看幾眼不是耽擱了做夥計的時間?
花無雨上前一邊,站在寒夜身邊,「各位師傅,你們將接的活計時間緊迫,我們東家給出三兩銀子的基礎工錢。所謂基礎工錢就是,只要你做了,你就能拿到。之外是,在三天內完成活計,我們東家會額外給各位師傅一天的工錢。還有,若是活計完成得漂亮,我們東家再額外給一天工錢。做工期間,我們東家管吃喝,每頓四人份四菜一湯加每人二兩好酒。」
匠人們聽得楞了,這是哪裡的東西,怎麼會給出這樣的優厚的待遇?會是什麼改建活計,要僱傭費用怎麼會這麼多?
匠人們欣喜著彼此交談,雖說昨晚那麼夜深被神衛營分舵主找上門半求半逼的讓推掉手裡活計來這做事,心裡礙著來人份量勉強應,心裡實在不高興,但是這時聽到這個和藹的女賬房這樣說起,待遇竟然這樣好!
「賬房先生,你們東家是誰?」
「女賬房,你們需要在多少天內完成活計?」
「賬房先生,請問我們還可以叫點朋友來嗎?」
……
花無雨壓下手,微笑道:「我們東家就是你們身後的方一竹方公子。」說著揚手指向大門邊的方一竹。
匠人們順著手指方向看去,竟然是穿著略顯寒磣的破落方家的書生公子方一竹!都不免失望和氣惱起來,這個女賬房不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嗎?
方一竹沒想到花無雨竟會如此說,事到如今也只好硬著頭皮了,走到寒夜身邊,跟全匠人抱拳示意。匠人們沒精打采的敷衍著回過禮。
花無雨看在眼裡,也不不惱。「我們東家方公子是讀聖賢書的書生公子,不喜沾手錢財這樣的俗務,所以交與花賬房我處理。」
寒夜示意方一竹,與其一起走往大門邊,見過二位長輩。四人一起走進大門。
雲清反手拿著劍站在花無雨身後,花無雨又道:「蛇無頭不行,各位師傅是不是推出幾個領頭人,也好本賬房安排下任務?」
眾匠人愛理不理的彼此大眼看小眼。
花無雨見狀,從腰兜裡摸出一疊百兩銀票取在手裡,抽出兩張捏在手裡,近處的匠人看得真切。「給位師傅推出幾個大家都信得過的匠人,這二百兩銀票先去兌成銀子每位師傅支付二兩,下午手工時候,再支付剩下的一兩,如何?」
匠人們又是欣喜起來,都說破落方家,沒想到方公子的賬房先生隨手就能掏出一疊銀票來。眾人推出三個有名望的中年男子做領頭人。
三個人都是壯漢,透著厚道的模樣,小心的走到花無雨跟前:「花賬房好。」
花無雨微笑應過,「三位師傅,請問貴姓?」
為首一個咧著嘴憨厚的笑了笑,「張大羅,會寫字。」
中間一個道:「馮一山。」
另外一個道:「孔山峰。」
花無雨一一點頭,「這樣,張師傅,你將在此的匠人做一個人員統計,我們好依名字發放銀子;馮師傅,孔師傅,你二人拿了這銀票去錢莊換成銀子,再到此分發給眾人。」
張大羅高興的自自己破爛的褡褳裡取出炭筆和一疊舊書理成的紙張,一個個記錄起來。
匠人們一邊看張大羅做記錄,一邊看馮一山孔山峰二人怎麼應付。
花無雨想了想,又道。:「是本賬房準備不周,本賬房給二位師傅四張百兩銀票,勞駕二位去換做現銀。以備再有師傅加入時可夠支付。」花無雨說著,再抽出兩張百兩銀票捏在手裡,遞給二人。
二人看著銀票,一時眼睛直了,卻不敢接。「花賬房,你不怕我們拿了銀票後私逃嗎?」馮一山小心翼翼的問道。
身後的匠人們大笑起來,「馮一山你能跑到哪兒去,妻小都不要了嗎?」都斷定馮一山二人不會做出這樣事。
孔山峰囁囁的說道:「那可說不定,有了這些銀子,我跟馬兄弟大可跑遠了再娶再生。」
身後匠人們又笑:「孔無膽,我們回去告訴嫂子,看她如何收拾你!」匠人們一陣哄笑,尖著耳朵聽花賬房怎麼回答。
「二位師傅,各位師傅推你們出來做領頭人,這份信任,難道還比不得幾分銀子?」花無雨笑著對眾人道:「若本賬房連各位師傅的眼光都信不過,如何能確信各位師傅會做出值得我們東家花費的活計來?這四百兩銀票,二位師傅快去快回,換做銀子付給各位師傅也好動工。再有,衝著各位師傅間的情誼,本賬房擅自做主,若下午收工時進度喜人,我們東家再額外酬謝給位師傅一隻燒雞一斤白酒!」
匠人興奮的起哄,起哄聲裡,馮一山孔山峰恭敬而驕傲的接過花無雨遞過來的四張銀票,跑步尋道去錢莊換銀子。從沒摸過銀票,更別說去錢莊換銀子了,說不激動,那時假的。
正在統計人名的張大羅想起何事,急忙道:「你們這些笨蛋,四百兩銀子可不輕,再去兩個幫忙!」
匠人們彼此又大眼對小眼,誰去合適?
張大羅吼道:「難得東家和賬房如此信任我們這些人,你們誰覺得自己不會抱著銀子跑了,誰就自己去,兩個就夠了,我們還有活計做!」
反應快的跑出去幾個,前面兩個追上去了,後面的自覺地退回來,引起一陣由心的哄笑。
做匠人這麼多年,哪個東家不是防賊一樣的防著自己這些人?一是怕偷工減料,二是怕偷東西。誰把匠人當可信的人看?
這個東家這個賬房就信得過咱們!
方一竹一家三口與寒夜一起進了後進院子。一通三進的院子,很大的規模。中進院子最好,後進的反而是最小,不過也是相對的,單這後進院子的規模,也算是極富的人家才住得上。
寒夜對方一竹道:「方兄,你書房裡的東西,最好自己去收拾,免得有遺落破損。」
方一竹楞了一下,明白寒夜又話對二老說,點頭去了。
寒夜請二位老人坐下,自己一邊也坐下。「老伯,大娘,方兄仁心,世所罕見。」
方步東微微一笑,「老夫商場滾爬大半生,如今想來,自己最驕傲的,是有一竹這個兒子。」
方夫人抹了抹眼角,「可憐我兒與歐陽小姐情投意合,卻因家道沒落而一拖再拖……」
寒夜抱拳道:「雖說是方兄的決定,但是若沒二老首肯也是不能。小侄寒夜在此保證!方一竹,必定會因經營憫人堂而受世人敬仰!」
方夫人微笑了笑,「老身不求一竹受世人敬仰,只要歐陽老爺肯定,能喏了一竹與歐陽姑娘婚事,老身便已知足。」
方步東搖了搖頭,「寒小侄,那日一竹隻身去救歐陽倩,若沒有你,想來已經沒有方家了。於情,你對我方家有活命之恩;於義,一竹想為天下人做一點實事。所以這兩進院子,我們夫妻倆都高高興興的捐給憫人堂。」
寒夜點點頭,「老伯,那日小侄見方兄文弱書生隻身往救心喜之人,心裡大是感觸。這便是緣分。」
方夫人肅se點點頭,「這真是緣分也說不定。聽說寒公子你還能治癒歐陽姑娘臉上疤痕?雖然我們家對歐陽姑娘是百二分的滿意,但若歐陽姑娘恢復容貌,想來她自己也要高興些。」
寒夜道:「這些巧合,正是說明緣分一事。有這樣緣分在,老伯,大娘,讓我們拭目以待那功成名就之日。」
後進院門外花無雨領著一眾匠人們將前進中進院裡的家什有序的搬進後進院子,這些看似毛糙的漢子們都彼此告誡著要下心些,莫要壞了物品,有負東家待遇。
還未前進院裡還未搬完,孔山峰等去換銀子的四人果然氣喘吁吁的每人抗了袋銀子回來。匠人們雖然相信他們不會攜銀潛逃,見他們跑回來,仍不禁鼓掌歡呼。雙月鎮裡的行情,只是主持修建的大師傅才能勉強拿到二兩銀子的雇銀,若是小工半兩銀子都是奢求,而現在竟然給出三兩銀子的基礎工錢。
張大羅已將匠人名單統計完交給花無雨過目,現在銀子到了,花無雨使雲清搬了張方桌放在院中間,四人將銀子取出來放在上面,神色間夾雜著自豪和微微感動。就是這些常年摸不到的銀子的工友們,如此信任自己這樣也常年摸不到銀子的工友,更難得女賬房不斜眼看我們這些人。
「張師傅,現在你可念名單,由孔師傅和馮師傅負責發放銀子。」花無雨說著示意三位師傅上前,自己退後幾步到雲清身邊。
三人到桌前相顧看幾眼,張大羅開口道:「各位兄弟,銀子擺在這,東家和賬房先生沒有騙人。我的意思,銀子我們晚上一起領了回家,現在我們好好完成賬房先生交給的活計。怎麼樣?」
匠人們低頭交流幾句,想起一陣應諾聲。
花無雨見狀,又道:「我們先將兩進院子裡的家什搬完,本賬房再交待具體改建要求。我們東家需要三日內完成,按時完成多給一天工錢,若提前一天完成,則多給兩天工錢!」
匠人們轟地一聲又開始熱情的議論起來,這樣算下來,如果兩天完成,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拿到十二兩銀子?十二兩銀子,外加飯菜和可能的獎勵,這是不是太豐厚了?
孔山峰壓手示意匠人們安靜,轉身對花無雨恭敬地道:「花賬房,我們這些人一年也掙不到幾個子,照你這樣說來,我們兩天完成就可以拿到十二兩銀子?我們雖然做夢都想著有幾兩銀子在身上,但是說到底,你們的活計可能也就兩天,值不得十二兩銀子……」
匠人們開始聽來,這個孔山峰有毛病,還嫌東家的雇銀多了?聽他說完,各自心裡暖暖。
馮一山見張大羅也是點頭贊成的樣子,對花無雨道:「花賬房,兄弟看來也覺得雇銀太高了。這樣好了,如果兩天完成,明天一併結工錢,把兩銀子就夠豐厚,但是,晚飯我們要求多加二兩酒!大家說好不好?」
匠人們呼起好來。
雲清見這樣情景,也略感觸,這些人,遠比無數江湖人不討人厭煩。
花無雨微笑著示意大家靜下來:「各位師傅,難得你們能說出這番話來。我們東家這些銀子,花得絕對值得!」
匠人們聽得有點楞,張大羅體出味來,「花賬房,你請明言,否則我們受之不安。」
花無雨道:「這裡活計完成後,我們還有很多活計需要借眾位師傅的力量。這次僱傭雙方相處融洽,也好為以後的活計構建起良好的關係。」
張大羅道:「既然花賬房這樣說,我們就不推脫了,我們會用手下活計,證明東家的錢沒有花在暗處!」
人多力量大,兩進院裡的家什很快完好的轉到了後進院裡。這期間還有個小插曲,方宅大門開著,正對著院裡擺放著銀子的桌子,兩個宿醉剛醒的大漢打門前過時,被銀子光澤迷了心竅,撲進來搶了銀子就跑,匠人們發現聲張時,還未及雲清動靜,差點跑出門的二人就被馬平川安排來維安的神衛堵住,銀子沒搶到,倒被押去了神衛營的監房
花無雨謝過幾個神衛,幾個神衛不敢受謝,知道這是馬舵主好友寒公子的事情,著人將二人押回,剩下的人退到大門外邊。
搬完了家什,仔細看了兩進院子的佈局,花無雨參照意想中的憫人堂內外堂佈局畫好圖紙,跟三位領頭師傅一一加以解釋。
三個師傅又彼此仔細討論,計算出需要用到的各樣工具,著人領了銀子去購回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