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也沒有想出來,葉蘭到底要如何自圓其說。但是他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妙了,在眾人的自我表現中,葉蘭偏偏提起了何田的名字。這種另眼相看是很容易引起嫉妒的,只不過他們現在都不怎麼相信葉蘭能說出個來龍去脈,所以才沒有當即就把何田也捲入戰火之中。
等大家低聲吵吵鬧鬧一陣後,葉蘭輕輕地擺了下手,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她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明眸微閉,白皙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打著節拍,曼聲吟道:「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何田不由自主地歎息了一聲,此時他的眼中彷彿沒有他人,只看到了那個淺吟低唱的女子。似乎他們不是在擁擠的會議室,嘈雜的人群中。而是在碧波蕩漾處,一葉扁舟上,有小女子正持紅牙拍板,溫溫婉婉地含笑而歌。
即使閉上了眼睛,那形象也是如此清晰,揮之不去。何田苦笑一聲,如此得天地靈氣所鍾的女子,如果有機會更進一步,自己卻不好好把握住的話,恐怕是要遭天譴的。
不過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青睞,何田幾乎是本能地懷疑。如果說葉蘭是因為對中午那若有若無的曖mei而羞怒,從而想要故意如此,好引得那幾個血氣方剛的小青年將矛頭對準他。那麼必須要承認,葉蘭的表現已經達到了專業級。
當然了,自己的名字從那溫潤誘人的紅唇裡說出來,還是讓何田有些想入非非的。但是現在有很大的幾率是陷阱,何田也不會傻得就那樣向下跳。
若是兩情相悅,男人面對明槍暗箭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現在看來,葉蘭分明還是記著今天那一點小小的曖mei,想要讓何田不大不小地吃個苦頭。這樣一來,當然是能躲則躲了。
這邊還有人小聲嘀咕著:「蘭姐,這不會是你自己編出來的吧?」旁邊有人低聲斥道:「笨蛋,這是漢樂府!」
有趣的是,葉蘭似乎當面駁了莫憑欄的面子,但是沒有多少人認為這是葉蘭在故意侮辱莫憑欄,他們只是覺得葉蘭實話實說。而葉蘭並沒有顯得咄咄逼人的樣子,大家也就認為蘭姐並沒有在打臉。
莫憑欄當然知曉,這首漢樂府的確比他的「莫憑欄」年代久遠得多了。並且他還為剛才葉蘭那慵懶的風情所迷醉,一時間竟然無從反駁。
不過正所謂輸人不輸陣,莫憑欄只是呆了一呆,便反應過來笑道:「蘭姐啊,你說的可是何田田呢,我們這裡只有何田。如果按照你說的,我們豈不是今後就要叫何田為小田田了?」
「小田田?小甜甜?」眾人目瞪口呆地看向當事人,卻發現何田早已身體前傾,雙手托著臉頰,把筆記本攤開後蓋在頭上。這個動作表明了很顯著的惹不起,躲得起的含義。大家眼見何田擺了個烏龜陣,那些更多的諷刺何田的話,也就沒有說出口了。
這邊小小的風波只是涉及到幾個人而已,不但範圍不廣,還控制住了激烈程度,葉蘭恐怕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在當前的局面下,一般男人恐怕就要順水推舟,借勢表明自己的英明神武,以博取那一親芳澤的機會了。即使會引起眾人的敵視也在所不惜,畢竟葉蘭的話已經表明了相當程度的好感了。卻不料何田根本就不接招,只是高掛免戰牌,就讓眾人不好意思說出更激烈的言辭。
還沒等大家有更進一步的舉動,採訪部的主任進來了。洪雲浩大概只有三四十多歲,原先也是記者,據說是頗受社長的賞識就陞官了。對待記者們也還算可以的,至少不是一天到晚都板著個臉。不過何田偷偷觀察老記者們,即使是幾個平時就吊兒郎當的,也不敢在洪主任面前顯得過於輕慢。這說明這位洪主任還是有些手段的,何田也就記在了心裡。
今天例會的內容,和以往沒有太大的區別。記者們按照座位的順序,一個個講述了自己當天採訪的內容,還有明天預計要去採訪的內容。雖然這沒什麼重要的,但大家還是仔細聽著。
何田注意到了,那些政法組、經濟組的記者在說起自己明天要到哪裡去的時候,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們就算是說自己只是去機關去轉一轉,問問有沒有什麼線索,也是說得理直氣壯的。而新人們說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今天去看了家投訴說路燈壞了的,明天要去看看舉報說小區裡養狗太吵鬧的。
這可不大妙啊,何田分明能夠感覺到新人們的怨氣。在強烈的對比下,很容易讓人心生不滿的。更何況老記者們懶得溝通解釋,在他們看來,這些小傢伙翻不了天。
而新人們覺得某些老記者把持著有油水的資源,就是不可饒恕的壟斷行為。在他們看來,這就是決定了自己寫不出來重要稿子的主要原因。
那些報社的領導,不知道是對此一無所知,還是也認為根本就無所謂,對此沒有採取任何措施。何田還是比較傾向於,是認為不擔心新人們能夠做出什麼事情來。畢竟這裡是報社,想要開除一個人很容易,要招聘一個人,也很容易。
大家依次說著,洪雲浩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幾句,還會問問記者是不是準備進行深度報道之類的。大家都說完了以後,洪雲浩也沒有總結幾句,而是直接開始評報。
當然了,領導的意圖不是那麼容易就表達出來的,洪雲浩不會評報,還是記者們依次進行。何田聽著一個個滑頭們言不由衷的馬屁,還有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板子,估計著今天的例會又是會如同以往一樣圓滿而和諧。
「這篇稿子有些問題,我看是不是在溝通上有了些誤解?」一個聲音響起來的時候,一些昏昏沉沉只想著去吃飯的記者精神一振,想道:「來了!」
怪不得他們如此興奮,在這無聊透頂的評報活動中,有人能夠為他們帶來一絲驚喜,實在是不得不感激的。
說話的人正是莫憑欄,他正拿著報紙,頭也不抬地繼續說道:「我看著文章裡說,那個被綁架的人是把皮鞋從窗戶縫裡扔出來求救的,但是如果窗戶能夠開到足夠扔出皮鞋的地步,那應該就可以完全打開了吧?他為什麼不直接翻窗戶跑掉呢?文章裡面介紹了,他被關押的地方是在三樓,並且沒有安裝防盜網。雖然是有點高,但是比起被綁架來,應該也足夠促使他試著跳樓求生了吧。」
他正在評的,是一篇關於綁架案的報道。那個記者臉色不怎麼好,在莫憑欄說完了以後,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我再去問問看。」
然後莫憑欄繼續放炮,現在何田的手上沒有報紙,他只是根據記憶想起來,現在莫憑欄挑出來說的,似乎都是老記者的新聞稿。
這莫憑欄雖然在剛才不輕不重地刺了何田一句,但是此時看起來,倒也顯得有些光明磊落。他簡直就是擺明了看那些老記者不順眼,要讓他們不痛快。而新人們都置身事外,就連何田,也沒有被波及到。還有幾個老記者,包括葉蘭在內,平時就顯得比較溫和的,也是逃過一「評」。
其實仔細想來,莫憑欄在評報的時候雖然針對性太強了,但是也言之有物,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可惜的是,記者們都已經習慣了渾水摸魚似的評報。當莫憑欄採取這種本該是正常的評報方式時,大家反而不自在了,這也許就是一種悲哀吧。
不過何田還有點懷疑,是不是莫憑欄感覺剛才在葉蘭面前丟了臉,所以就用這種方式重新樹立起自己的信心。此時老記者們都是神色凝重,好一點還可以顯得若無其事,涵養差點的,簡直就是面色陰沉了。新人們則大多強自壓抑著笑容,若是沒有其他人看著,簡直就是要歡欣鼓舞了。莫憑欄說完了新聞稿,似乎意猶未盡,又說起那些轉載稿來。
一般的報紙上,都會或多或少地有一些稿子是轉載其他媒體上的。比如說一些小常識,或者是特別重大的、特別有趣的新聞,這些都是由編輯選擇出來的。
而在某些新人看來,編輯也是迫害新人的幫兇,也許這就是莫憑欄此舉的動機吧。他看著報紙的中縫說道:「我們帝國使用的重量單位從來都不是磅,當然轉載的原文也許是磅。但是既然現在是我們國家的人在看報紙,他們大多數人根本就不知道一磅有多重,那麼理所當然地就要轉換成公斤才對。」
採訪部的例會,編輯沒有在場,但是這些話肯定可以傳到編輯的耳中去。今後莫憑欄的稿子,雖然不會被公然退回,但是能夠被人利用來攻擊的地方,恐怕也不會被人放過了。
何田看著莫憑欄侃侃而談,倒是有幾分敬重。這人看起來傲氣十足,又不知進退,但卻不是小人,應該值得一交。將來若是有機會,倒是可以順手幫幫他。
現在何田只是個小人物而已,在這樣的場合,連聲援莫憑欄的勇氣都沒有。但是他考慮問題的時候,已經是不一樣的了。就像是有一大筆遺產快到手了一樣,雖然贈與者還沒有死,但是接受者在知曉此事後,某些想法當然是不一樣了。
在得到了一個應該是有無限可能的機會後,何田沒有盲目樂觀得認為自己已經是天下無敵了,但是也沒有不思進取地繼續著社會底層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似乎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思考問題的時候自然也就不同了。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保護好自己。無論那液態金屬可以玩出什麼花樣來,記者的身份都是一個很好的掩護。即使是超人,也需要一個記者的身份和一個電話亭呢。
並且何田還有些懷疑,這團液態金屬是有主的東西,比如是帝國的實驗室裡破譯了外星科技什麼的。到時候有人追查起來,就會發現自己的行動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還是如同往常一樣採訪、吃飯、**……
還是洪雲浩有大將風度,在莫憑欄說完了後,什麼表示也沒有,示意下面的人繼續。何田也是排在後面,當時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就過關了。
然後例會就這樣結束了,看看新老記者們臉上各異的表情。再看看洪雲浩依舊沉穩的腳步,還有一直沒有變化的微笑,怪不得人家能夠當主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