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茹目光一閃,睫毛垂下去,輕輕笑道:「其實早先我父親就曾經請過德音班來唱戲的,那德音班的班主原先是咱們臨江人,餘杭調唱得極好,我父親因著是同鄉,曾經幫過陳班主,他很承情,才答應祖父大壽來這唱一ri的!」
聞櫻驚歎道:「都說薛大老爺交友極廣,急公好義,號稱「小孟嘗」,原來竟連陳班主都承過恩情,實在難得啊!」
幾個姑娘又閒聊了一會,又僕人上來請,說要開戲了,請幾位姑娘去觀戲。
薛家老太爺和老太太極為喜愛看戲,因此大老爺特意修建了一座觀戲的樓閣,共分兩座,一座給女賓,一座給男賓,貞娘一進去就瞧見了杜氏和顧太太、王太太等人,忙上前去見了禮,坐在杜氏身側,聞櫻姐倆自然坐在顧氏身邊,王氏見了,不免又幾分酸意,道:「瞧瞧你們,閨女都在身邊陪著,我這孤撩撩一個,我這心啊」聞櫻笑著陪過去道:「嬸子不如收了我做干閨女,我就陪著你」王氏笑著掐了她的鼻子,笑道:「你個小精靈鬼,跟你娘一個德行,認了你做干閨女,我就得賠上一份嫁妝,這賠本的買賣我可不幹!」聞櫻不依的撒嬌,偎在顧氏懷裡,顧氏摟著女兒笑道:「多大的閨女了,還這麼撒嬌呢?讓你幾個嬸子瞧見多不好?」其實這觀戲的樓閣都設了屏風,隔開了左右的目光,聞櫻敢在這根母親撒嬌,也是因為這裡坐得都是母親熟悉親近的手帕交。
杜氏拉過女兒的手,摩挲半晌道:「你這幾日可好?」貞娘笑道:「娘,我挺好的,你莫擔心,純哥兒最近怎樣了?學業好長進了?我爹的身子骨還好吧?我前兒打發人送去的川貝是上好的,特意找人買的,你記著給我爹燉了吃」杜氏道:「我不過問了一句,你竟這麼多話問起我了?」
幾個人聊的正歡,貞娘偷空看了一眼婉茹,見她正規規矩矩的站在寧氏身後,神情恭謹謙卑。
戲開鑼了,點的是一出《五女拜壽》,接著是《柳毅傳書》,這是德音班最為盛名的曲目,筱丹桂扮演龍女,程觀蘋扮演柳毅,扮相十分俊俏,尤其是程觀蘋,面目秀美俊俏,眉目間風情無限,活脫脫的是一個風流公子,唱腔也圓潤婉轉,不怪很多官家太太迷戀他。顧太太小聲跟杜氏和王氏道:「哎,聽說這程觀蘋在京城是風靡一時的名角,很多太太們專門點他的戲,據說咱們長公主差點要收了他做男寵呢」
杜氏瞥了女兒一眼,道:「不會吧?長公主?能瞧上一個戲子?」
顧氏得意起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們長公主是當今唯一一個妹妹,少年守寡,性子不羈的很,當今十分寵愛她,她收了好幾個男寵,都是少年風流的美男子呢!」
王氏驚訝道:「不會吧?當今怎麼能容許公主這樣呢?」
「這有什麼?長公主原先的駙馬是為了保護當今聖上戰死的,長公主少年守寡,皇帝覺得對這位唯一的妹妹愧疚,不免縱了些,公主要幾個男寵有什麼?據說百多年前,有位公主主動跟皇帝要男人,那皇帝還真允了,賜給公主幾十個俊俏少年呢」
嘖嘖
女人之間最有興趣的永遠是八卦緋聞。
貞娘垂下眼簾,唇角含笑,她是新媳婦,不便參與這類話題,只好專心聽戲。聽到柳毅唱:「芳草應寄知心侶,我無人可贈長相思,辭別公主返人間」柳毅拜別公主,公主深情的凝視他,萬般不捨,倆人彼此凝視片刻,柳毅又唱:「她那裡情意纏綿,我這裡去志已堅,縱有言語千萬句,話到唇邊不必言」
餘杭腔纏綿幽婉,弋陽腔慷慨激昂,江南人素來愛聽餘杭腔,北方人鍾愛弋陽腔,稱其有燕趙悲聲鏗鏘之感。
貞娘聽慣了弋陽腔,來江南後初時也聽不慣餘杭腔,後來方好了些,只是有很多唱詞聽不明白,跟聞櫻問了幾句,偶爾一抬頭,竟看見知秋眼淚汪汪的看著戲台,不時拿著帕子擦眼淚,不免一愣,戲台上,柳毅在唱:「仙凡分別在傾俄,秋水長天也傷情」貞娘搖搖頭,這個知秋倒是個戲癡呢!
薛家的宴席是在下午開始的,女賓的宴席放在內宅之中,薛家大奶奶和二房、三房、五房的當家奶奶率領著各房的姑娘們陪著眾位女賓,丫鬟婆子穿插著上菜上酒,人們談笑風生,即使原先有些齟齬的太太們在這種場合也都保持著友好、親切的態度。
來的賓客中身份最高的是忠和鄉君馮氏,馮氏乃是嘉炆帝時臨淵閣大學士馮萬琛的長女,嫁給當時的探花郎楚昌平為妻,後來,昊玄帝起兵造反,攻入燕京,馮萬琛居然依然投河自盡,以全忠義,可他選的這位姑爺卻是個識時務的,在滿朝文武中第一個下跪稱了萬歲。馮氏聽聞此事,痛恨丈夫不忠不義,依然寫了和離書自請下堂,昊玄帝聽聞此事,大為讚賞,說這位馮夫人是個有風骨節氣的女子,封了馮氏為忠和鄉君,將馮萬琛的嫡子馮敬唐封為翰林院大學士,楚昌平鬧了個大沒意思,日夜不安,竟病死了。
馮氏以鄉君的身份回到了故鄉嘉定安度晚年,甚少出面見人,這次能出現在薛家的壽宴上,是因為她的養女馮敬敏是薛家二房的當家奶奶,她與馮家是姻親。
馮氏坐在主賓席上,一身秋香se葫蘆紋遍地金的刻絲褙子,饅頭雪白的頭髮盤著圓髻,頭上是一對萬福萬壽點翠長簪,額上勒了一個黑色雲紋嵌松石抹額,面容清瘦,顴骨很高,眼睛狹長,目光如電,一看就是個個性高傲的人。
薛家大奶奶和二奶奶陪在身邊,隔著一個座位就是杜氏,她是本地父母官的太太,是最具實權的女人,坐上的人也多是敬畏有加的。
貞娘雖然出嫁,可也是縣爺的嫡女,坐在緊挨著主賓席的一桌,聞櫻等坐在旁邊,薛家請的廚子是淮揚菜的師傅,一桌子菜做的精緻清淡,貞娘不喜歡這樣寡淡的菜式,只撿了幾樣隨便吃了幾口就撩了筷子,借口更衣去了花園,聞櫻也一樣,跟貞娘對視了一眼,跟著一起出來了。
倆人出了口氣,聞櫻嘟著嘴道:「最膩歪這樣的宴席,吃著沒什麼味道,還不如你家酒樓做的湯包和辣子雞有味兒呢!」倆人帶著丫鬟漫不經心的愛花園閒逛,薛家的園子極大,不比碧溪園小多少,也是亭台樓閣、曲徑深幽,盡顯江南精緻之美的。
貞娘笑道:「還沒問你,杜家是怎麼個說法?你以後是定居此處還是跟著回安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