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語的親事定的很快,郝家第二日就遣了媒人上門,婚期定在年前,跟俏月就差三天,貞娘對這兩個丫鬟十分不捨,覺得倆人從北到南跟了自己幾年,十分不易,給兩人每人五十兩銀子添箱,還預備了十抬嫁妝,將倆人風風光光的嫁了出去,後來的丫鬟見主人家這般仁義寬厚,自覺前途有望,因此十分盡心。
真味樓又添了新的菜式,蝦爆鱔面和魚味春卷很受歡迎,因為鱔魚便宜,面的價格也不高,很多做苦力的人也吃得起,酒樓的生意十分火爆,常常能看見很多人在等著位子,掌櫃的只好每張桌子都加凳子,可還是常常不夠用,後來一些做苦力的人乾脆在店裡買了面直接蹲在店外面背風的牆根西裡呼嚕吃了起來,吃完了一抹嘴將碗還回去完事。如此一來嘉定就多了一道景觀,常見那抱著大碗的人蹲在街角吃麵,就有小孩唱起了順口溜:「真味樓,好味道,鱔魚做得好麵湯,春卷炸得香又酥,蹲在牆根也值當」
貞娘是深閨女子,不便出面,杜石頭是正經定了親的姑爺,也常在生意場走動,所以酒樓的事情多數都是杜石頭在料理,杜石頭見生意好,就跟貞娘商量在蘇州再開一家真味樓,貞娘思索了一下覺得蘇州雖然酒樓林立,可多數都是些高檔的酒樓,非達官顯貴不能入內,價格也高,普通的老百姓根本吃不起,真味樓主要針對的是普通的百姓,跟那些大酒樓不起什麼衝突,就跟杜石頭商定選位置不用太好,價格便宜,地方寬敞就好,最要緊是離著普通商戶集中的地方近便一些,方便那些老闆活計苦力們吃飯。
倆人商量好,杜石頭就跟杜氏打了招呼,帶著四個小廝去了蘇州,杜大壯最近正在忙著組織團練的事宜,基本上不著家,都是在嘉定下面的各個鄉村裡招人。
這一ri正是小年,貞娘的小院子裡梅花盛開,虯枝盤結,深紅淺粉,盈盈暗香,居然還有一樹綠萼梅,碧綠花萼,白色花瓣,如冰似血,晶瑩剔透,筆墨難言。貞娘十分喜愛,因杜氏素喜紅梅,特意折了一枝姿態奇趣別緻的紅梅送給杜氏插瓶。杜氏正跟於娘子翻箱倒櫃往外倒騰舊年的衣衫呢,見貞娘捧著一枝梅花進來,撂下手上的衣衫,笑道:「你怎麼過來了?昨兒不是說有些咳嗽嗎?」
「見這梅花開的好,特意折一枝來給娘插瓶,我記得你這有一隻鈞窯水墨白釉梅瓶的,正好插這支梅花」
宋嫂一聽忙和暗香翻出了梅瓶,灌了水,將梅花插進去,一面笑著恭維:「怨不得奶奶疼小姐,這麼一枝梅花也惦記著奶奶,巴巴的送來給奶奶賞玩,難怪都說還是閨女貼心呢」
杜氏自然高興,看那梅花噴薄似雲霞般濃艷,十分喜愛,瞧了又瞧,拉著貞娘的手摩挲著道:「手怎麼這麼涼?這兩日就咳嗽,多穿點衣衫才好,這江南濕冷,凍著了好長時間都不好。」有跟貞娘的丫鬟繡chun道:「你們小姐是個擰性子,你們要多看顧些,莫讓她任性,瞧瞧,這時節出來,怎麼不穿那件多羅泥紫貂領子的披風?」繡chun是新來的四個丫鬟裡年齡最大的,十五歲了,生的黝黑俏麗,是江南人,因家中弟妹太多,被賣了來的,繡chun性子潑辣活潑,有幾分暖語的品格,杜氏和貞娘都十分喜愛。
繡chun一聽杜氏的話,忙笑嘻嘻的回道:「原是給小姐穿上了,可小姐嫌麻煩,沒等進門就脫了下來,放下外間了,我原說要替小姐拿著花的,可小姐不讓,非自己拿著給奶奶送來,我知道那是小姐的孝心,不好攔著,偏這會奶奶還怪了我」。
貞娘笑道:「你這嘴啊,問一句能回上一大堆的話,趕明兒你去當個唱評彈的女先生可正好」
另一個丫鬟叫忍冬,生的品貌清秀,與繡chun是同鄉,一向要好,此時聽了也跟著取笑:「我瞧著也是,繡chun去唱詞定會生意火爆的」
繡chun瞪了忍冬一眼,撅撅嘴道:「就你慣會笑話我,我若去唱曲定要拉著你去彈弦兒」
說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貞娘問杜氏:「娘,你翻這麼多舊年的衣衫出來做什麼?」
「這不是快過年了嘛,我瞧著宋嫂和於娘子的衣衫少,你總愛給我做衣衫,好些個衣衫只穿了一兩次就不穿了,放著也是白白霉了,想著翻出來賞給她們,自己穿也使得,給孩子們裁剪了穿也好。」
宋嫂笑道:「奶奶真是個善心的人,我和於娘子都不知說些什麼好了,只能多上幾柱香,求佛祖保佑奶奶一家心想事成,保佑奶奶健康如意」
杜氏笑道:「快別說這樣的話,不過幾件衣衫罷了,哪裡就值得你這樣了」。
諸人正說笑著,跟繡chun等一起來的丫鬟映秀進來回話說表少爺回來了。杜氏忙讓快進來。
沒一會,就見杜石頭披著石青色的哆羅呢大氅大步走了進來,杜氏見了侄兒高大英俊的樣子心中歡喜,忙讓上炕,杜石頭脫了大氅,掃了身上的雪珠子,依著炕沿坐下笑道:「姑姑這一段可還好?心急想在年前趕回來,就怕辦不完事情,好歹算是辦完了,誰承想外面又飄了輕雪,還是姑姑的屋子暖和。」
杜氏拉著他的是手,看看他被雪打濕的頭髮,心疼的道:「我就說過了年再去就行,偏你就急的不行,這又是雪又是雨的,一會回去讓小廝伺候你洗個澡,頭髮濕了愛頭疼。」
貞娘回身跟繡chun道:「讓人熬點姜茶來,再告訴廚房晌午添幾個菜,表少爺回來了,在使個人去學堂那邊問問純哥兒今兒出去可拿了手爐?他們學堂冷,先生又管的嚴,輕易不讓動,一坐一上午,怕受了涼。」繡chun答應了一聲,趕忙出去告訴了。
石頭看著貞娘,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歡喜,只是不知道說什麼,憨憨的說:「我找到合適的房子了,按你說的,地方選在商舖多的山塘街上,是個不大的小酒樓,就兩層,原也是開酒樓的,因老闆家裡出了事,著急返鄉,想脫手,要價也不高,一千二百兩銀子,我把契約書也帶回來了,你看看可不可心?」
貞娘接過來看了看,抿著嘴笑了:「成,你看著好就成,回頭跟掌櫃的商量商量,再招些人過去,跟著掌勺師傅的二師父估計也學的差不離了,過了年讓他過去蘇州那邊,不過可能要讓你跟著去那邊忙上一陣了,石頭哥哥,會不會耽誤你的學業啊?」
杜石頭一聽貞娘叫他石頭哥哥,就覺得腦袋發暈,渾身發緊,心裡說不得蘇蘇麻麻的感覺,只覺得那聲音甜糯的彷彿最好最醇厚的酒,芳香四溢,醉人心脾。
「沒,沒事的,不,不耽誤。」聲音越說越小,臉也跟著發紅。杜氏一見侄兒這個樣子,心中明白侄兒是通曉了人事,對女兒動了情思,笑的合不上嘴:「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還磕巴上了?」
一旁的宋嫂子和於娘子都是久經世故的人精了,如何看不出表少爺的這點心思,肚子裡笑的發疼,面上也不敢露出來。
宋嫂子怕貞娘尷尬,忙岔開話題道:「說起來咱們真味樓可真是生意紅火,上次我們當家的去吃麵,愣是沒有地方,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坐了個位置,現今又在蘇州城裡開張了,也讓蘇州城的人長長眼,咱們雖是鄉下地方,可也有那好吃、新奇的東西。」
於娘子也笑道:「可不是,我們家那小子最愛那香酥的生煎饅頭,攢上幾個錢就要去買上一碟子回來打牙祭,幸好真味樓的東西還算便宜,不然我們一家子一年這點進項可就都給您還回去了」
大家就都跟著笑了起來,杜氏也笑道:「不過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兒,我閨女喜歡,我們家老爺順著她,想著一個女孩家,將來嫁出去也要有點嫁妝,將來自己有些脂粉錢,手不緊就成,誰知道我這侄兒也慣著她,還幫她跑腿去了,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饒是貞娘再久經世故也不免紅了臉,杜石頭雖然心裡歡喜,也紅了臉,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一屋子的人看著這紅彤彤的小倆口都笑了起來。
正這時,一個人風似的衝了進來,帶著門簾子都跟著飛了起來,眾人大驚:「什麼人?」定睛一看,卻是杜大壯。
杜氏見哥哥臉色不好,嚇了一跳,忙問:「你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不是說去了鄉下找團練的人嗎?怎麼回來了?」
杜大壯難得一見的滿臉驚慌,這驚慌中還帶著幾分糾結,說話也吞吞吐吐:「我,我那個,那個什麼,這不是快過年了嗎,我想著著急回來過年」
貞娘和杜石頭對視了一眼,倆人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懷疑,杜大壯是什麼人?給點膽子都想上天的人,他慌張什麼?
剛想再盤問,卻聽見外面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了過來:「杜大壯,你給我出來,出來,你躲什麼?你再不出來,我就撒點毒藥,將你家裡人都毒死」
眾人大驚,杜大壯的臉色如今是紅白青相間,煞是好看,杜氏大驚:「哥哥,你,你這是惹了什麼人?」
杜石頭問:「爹,你惹得可是江湖中人?」
杜大壯哭喪個臉,訥訥的道:「什麼他娘的江湖中人,她,她就是個老娘們,不用怕她」
「不用怕,舅舅你躲什麼?咱們一起出去看看吧!」貞娘怎麼看怎麼覺得舅舅一臉的尷尬透著不對勁。
「我不去」杜大壯脫口而出。
外面的女子聲音離得越來越近,跟著的還有小廝們的喊叫:「你是誰家的瘋婆娘,怎麼敢闖進來」
「喂,說你呢,你給我站住」
那女子的聲音十分清亮,透著幾分桀驁:「滾開,老娘不願意傷人,你們都給我滾遠點,杜大壯,你給我出來,男子漢大丈夫,你躲什麼躲?」
杜石頭一把掀開門簾走了出去,貞娘也跟著出去了,杜氏不放心,也要出去,杜大壯攔住妹子,說什麼也不讓。
卻見門外遠處的假山上站著一個衣袂飄飄的女子,約莫三十多歲,膚色略黑,瓜子臉,兩道長眉入鬢,眼窩很深,高鼻樑,嘴唇豐厚,看上去不像漢人,別有一種俏麗狂野的風情,穿著一件藍色三梭布的裌襖,湛藍色的土布褲子,上面的壓腳很寬,繡滿了古怪的花紋,頭髮束在一個銀色的梳子裡,梳子背上有十一朵銀花,上面還有銀色的小鏈。
那女子見杜石頭和貞娘出來,飛身從假山上飄然落下,一揚臉問道:「杜大壯呢?」
杜石頭冷冷的看著她,手一動將貞娘拉到身後:「你找我爹幹什麼?」
「你爹?」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長得比他好看,不像他!」貞娘聽女子說的坦率,很意外,也有些好笑。
「你到底找我爹幹嘛?」杜石頭不耐煩,看得出這女子的輕身功夫不錯,只是不知道爹是怎麼招惹上這麼個女人的。
杜家爺倆其實算不得什麼江湖中人,杜大壯早年是在江湖上混過一陣子,當過鏢師,可武功一般,後來當了木器行的老闆,做過山大王,可根本就不屬於什麼門派,所以也沒什麼名頭,杜石頭武功倒是不錯,可基本上沒人知道,在江南,人們只知道這位嘉定縣令未來的姑爺是個一表人才的富家少爺,人品不錯,挺實在挺厚道的。
杜石頭看著眼前的女人,心裡實在拿不準自己那個五大三粗,有些渾不楞的爹是怎麼被這麼個女人嚇成這樣,躲到屋子裡死活不敢出來的。
「我找你爹,你讓他出來。」
「你先說你找我爹啥事?」杜石頭巍然不動,什麼人也不能欺負上門來吧?那女子臉紅了一下,人也急躁起來,乾脆伸手就推杜石頭,杜石頭閃身避開,一把將貞娘拉到一旁,出掌如刀,劈向女子的頸部,女子向後仰身,腰肢靈活的扭動避了過去,兩人身形交錯,竟鬥到裡了一起,三十幾招一過,杜石頭就摸清楚這女子的路數了,身手一般,五十招內拿下她基本沒問題,女子大概也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指尖一搓,一蓬淡粉色的煙霧飛了出來,杜石頭反應迅速,飛身縱出一丈多遠,腦袋有些發暈,深吸了口氣,運行了一遍真氣,覺得沒事,他本來是個脾氣不錯的人,可跟著杜大壯這樣的人,脾氣再好也有限,此時被女子暗算,心中頓時火起,低吼一聲,飛身衝了過來,不過三招,就逼得那女子退了七八步,女子也急了,乾脆從身上拿出一個古怪的兵器,好似一個牛角的形狀,銀質的,上面遍是古怪的花紋,兩邊的尖刃磨得雪亮,泛著藍瑩瑩的光,映得人的臉都跟著陰森起來。
女子厲聲吼道:「杜大壯,你出不出來,你要再不出來,我就用月芒跟你兒子同歸於盡!」
話音還沒落呢,杜大壯從屋裡衝了出來:「別,別,祖奶奶,你可別,我就這麼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