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站住,低頭沉吟了片刻問:「我爹在哪裡?」
「在淇水小築那呢!」
「我先去見我爹。」
貞娘神色冷峻,回身跟杜石頭道:「你先去我娘那,告訴她別心急,這件事我來處置。」
杜石頭點點頭,轉身要走,又回身拉住她的胳膊道:「你別跟姑丈生氣,我聽著姑丈八成是讓人給算計了,就是瞧上了也不至於當時就上手啊,姑丈不是那樣的人」
貞娘微微冷笑:「我知道,不過是上不得檯面的手段罷了,我還沒瞧在眼裡。」這點不入流的伎倆,她許貞娘八百年前就玩過了,哪裡輪得到這些人用來算計她爹。
她回過頭吩咐六子:「你去給我找幾個人來,記住要快!」低低的在六子耳朵邊說了幾句,然後帶著暖語和俏月去了淇水小築。
許懷安正在小築內坐臥不寧,一見貞娘彷彿見了救星似的:「貞兒,你可回來了,你聽說了吧?這女人,簡直,簡直不知羞恥的很」許懷安十分憤怒。
那日,他去張家做客,喝多了幾杯酒,被勸著去了後花園納涼,正巧遇到一位小姐,站在一簇粉紫色的菊花前面,打扮的十分標緻,衝他微微一福,水意盈盈的眼波十分嬌媚,他一愣,見這姑娘雖然二十多歲的樣子仍然是姑娘打扮,忙施禮迴避,誰知那姑娘一個踉蹌竟然摔進他的懷裡,他嚇了一跳,伸手想推開她,手剛搭到那姑娘的肩膀就見那衣裳竟然瞬間開裂,露出雪白的半個膀子,他被驚得目瞪口呆,那姑娘就開始嚶嚶的哭了起來,然後就是張太太的驚叫聲,一大群人呼啦啦的衝了出來,他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後來還是張老爺出來解圍,又話裡話外的暗示這個姑娘是他的小姨子,因為未婚夫婿死了,一直待字閨中,有心送他為妾。
許懷安雖然忠厚可並不傻,此時馬上反應過來自己被張家人算計了,心裡無比厭惡,找了借口走了,回來沒敢跟妻子說,誰知那張家等了幾日不見許懷安來提親,乾脆鬧上門來了。
許懷安將來龍去脈跟貞娘說了一遍,又憤恨的補充:「這樣有心計的女子,如何進我許家?貞兒,你可有什麼辦法?爹現在,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貞娘笑了笑:「爹,看來你艷福不淺啊,還有這樣的女子追到家中來要給您做妾呢!您就沒動心?」
許懷安被女兒調侃的臉通紅,氣囊囊的說:「你這丫頭,丁點大的人就調侃起為父來了,沒規矩!」
「女兒又沒說錯,您真沒動心?」貞娘一臉小女兒的嬌態,讓許懷安想發火也沒處發去,只好訕訕的道:「動什麼心?我和你娘使患難夫妻,你娘為我熬了一身的病,險些連命都丟了,你娘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嗎?我若弄個這樣有心計的女子進門,你娘早晚被她禍害死,這樣不知廉恥為何物,又耍弄心計的女子我無論如何不能納!」
貞娘彎了彎唇角,淡淡的道:「有您這話就行,這件事我來處置,這是後奼女子的事,您也幫不上忙,還是去忙公事去吧!」
她淺笑盈盈,成竹在胸的模樣,讓許懷安不自覺就鬆了口氣。
花廳裡,齊氏和齊凝玉正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跪在地上,保持者安靜又悲慼的姿勢,在沒達到目的之前,要懂得忍耐,在這一點上,姐妹倆是很有共識的。
本來齊氏上次提親被拒絕後有些洩氣,齊凝玉也鬱悶了好長時日,盤算著是不是要撒嬌逼著姐夫收了自己,自己的小丫鬟草兒一次無意中提及了縣裡貞味樓的生意極好,傳聞許知縣的嫡女配給自己大舅子的兒子,親上做親,那杜家大老爺財大氣粗,大手筆買了碧溪園給外甥女添箱,眾人無不羨慕不已,說著杜大老爺好大手筆。
齊凝玉聽了不禁又動了心思,姐夫再好也是四十望著五十的人了,不過是個商戶,沒有功名在身,不過是個下九流而已,自己千嬌百媚,又正當妙齡,跟著個老棺材瓤子不如拚命一搏,為自己博個好前程。她對自己的樣貌有信心,思量那許知縣原也不過是個貧寒出身的舉子,身邊的太太是個村姑,想來也是粗鄙不堪的,自己略使出些手段,不怕勾引不到他。
她央告了齊氏好幾日,總算說動了齊氏,又跟姐夫吹了半日枕頭風,說自己跟了知縣定不忘以往的恩情,讓張大爺也起了心思,再三請了許知縣來家中做客,自己忙不迭打扮的千嬌百媚,又特意將衣服的袖子提前拆了線,多了一層保證,這才出場,果然奏效,只是沒想到哪許知縣怎麼也不遣人來提親,凝玉急的火上房似的,心裡百爪撓心,不得已喝出臉面讓姐姐陪著自己直接登門請許太太做主,跪在地上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左一句請姐姐做主,右一句奴家沒臉做人了,杜氏哪裡見過這樣不知羞恥的人,一怒之下竟暈了過去,一時間屋子裡亂成了一鍋粥,大家忙不迭將杜氏抬回了後面,這齊凝玉也是個臉皮奇厚的人,就跪在那裡死活不起來,看著意思今兒杜氏要是不給她做主,她今兒就在這跪上一夜了。
花廳裡伺候的是豆蔻,豆蔻咬著牙滿眼鄙夷和怒火的瞧著凝玉,恨不能上前咬她兩口。
卻聽見門口一陣腳步聲,兩個丫鬟和幾個婆子簇擁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走了進來,雪膚花容,身姿玲瓏,不過小小年紀已有幾分威儀。齊氏忙站起來:「是大小姐來了?幾個月不見,大小姐出落的越發好了,前些日子聽聞大小姐定了親事,還沒來得及上門道賀呢」
貞娘一臉溫柔的笑意,微微一幅道:「張嬸嬸,貞娘有禮了,剛剛從吳縣趕回來,你也知道,我這一路風塵樸樸的,也不好意思見人,少不得換洗一下,去見了母親,聽母親提及這件事,我娘身體一向不好,剛剛聽了動了氣,埋怨我爹不先告訴她,剛剛還和我說呢,這麼好的事怎麼不先說?若先說了,應當使我們家上門取提親的,哪能讓張太太親自上門,顯得我們家不通禮數了」一面說一面走過來,親自扶了凝玉起來,笑道:「姨娘好模樣,難怪我爹喜歡」她笑容誠摯真切,好像多麼喜歡凝玉似的,還殷切的拉著凝玉坐下,訓斥丫鬟:「你們也是,姨娘來了,怎麼也不曉得上茶點?我素日裡是怎麼教你們的,一個個的,眼孔大了是不是?竟連誰都不放在眼裡了?」豆蔻和暗香被訓斥了,忍住心裡的委屈忙下去備了茶點。
貞娘又跟凝玉抱怨:「姨娘莫怪,我們家都是新買的人,□的日子短,沒什麼規矩,姨娘是大家出身,將來過了門幫我娘好好□□她們才是!」她左一個姨娘,右一個姨娘,彷彿凝玉已經過門了似的,
凝玉心中暗喜,之前姐姐就說過,這許家跟別家不同,當家作主的竟不是當家奶奶,反而是大小姐,這大小姐也是個出挑的人物,年紀不大,行事做派比那十幾二十歲的奶奶們還有法度,自己得沒得到太太的喜愛倒還在其次,一定要讓大小姐喜歡才是要緊的。
如今見貞娘笑瞇瞇的看著自己,眉眼間全是一片毫不做作的歡欣,忙嬌怯怯的用帕子拭乾眼淚,紅著了臉道:「大小姐莫取笑奴家,實在不得已才上門求了奶奶做主,若奶奶不收留,奴家也不敢讓奶奶為難,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就是了」
貞娘笑吟吟的道:「姨娘這說的什麼話?我娘哪裡會不願意收你,只是你也知道,我爹之前丁點口風都沒透露,你們今日這一來,我娘嚇了一跳,剛才還淌著眼淚跟我說,這事原不是什麼大事,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只是不該不先跟她說,倒叫別人小瞧了她,以為她這個奶奶沒個氣度,是個吃醋拈酸的,傳出去多不好聽。」又一臉真誠的跟齊氏說:「嬸嬸素日也是常來往的,知道我娘這個人,平日裡是個厚道人,只是身子骨不好,如今有個知冷知熱的疼人兒的人來了,她哪裡有不願意的,嬸子啊,我已經叫了人去請了媒人,明日就去府上提親,這雖說是納妾也得按照規矩來,斷不能讓姨娘委屈了!」
齊氏卻有些不好意思,平心而論,杜氏待自己不錯,一般是太爺的太太,一點架子都沒有,只是,這個凝玉實在是自己的一塊心病,不把她送出去,早晚得進自己家的門,自己年紀大了,本來就不受丈夫喜愛了,這個妹子再娶進來,怕是自己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大小姐嚴重了,能進許家的門,是我這妹子的福氣「
貞娘笑吟吟了拉著寧玉的手,東拉西扯的說了半晌的閒話,暗香進來稟報:「范太太沈娘子來了。」貞娘忙讓人請進來,本來貞娘打發六子請的是沈娘子,可巧沈娘子正在和范太太王氏嘮嗑呢,聽見這樣的事如何不來湊個熱鬧,王氏穿著真紫色葫蘆紋的雲錦褙子,一張團團圓圓的滿月臉堆了滿臉的笑意,看見貞娘就笑了:「聽所大小姐從吳縣回來了,正想著明兒就來見見,聽你說說那輔國公家的大小姐婚事的氣派,讓我們這些鄉下人也長長見識,可巧就見六子來找沈家姐姐,我這一聽啊就坐不住了,趕忙來湊湊熱鬧,添人進口這可是喜事,少不得我們也來湊個熱鬧呢!」貞娘笑道:「嬸子快坐,瞧嬸子說的,就是您不來,我也要著人去請的,多日不見蕙蘭姐姐了,不知道姐姐身體可好?」
王氏道:「前幾日才好,也惦記著你呢,還給你繡了一副炕屏,說哪ri你回了要給你送來呢。」回頭看看齊氏,笑容裡就添了幾分鄙夷:「齊姐姐可真是慧眼啊,認識多年還真不知道姐姐是這麼有成算個人,瞧上咱們縣尊了,若咱們凝玉妹子過了門,咱們以後還要稱上一聲齊姨娘呢」
齊氏臉通紅,又不好反駁,只好吶吶的客氣幾句。
杜氏扶著暖語的手出來了,看上去臉色有些灰敗。但神色已經好了很多,貞娘忙過來扶著杜氏坐下,笑著道:「娘,我請了沈娘子來做媒人,趕巧范家嬸子也在,就跟過來給您道喜來了」
王氏窺著杜氏勉強的笑容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剛才在沈娘子那她就納悶,早聽說許家回絕了這門親事了,怎麼好好的又提起來了,每個女人都有著天生對八卦的熱情,何況是自己丈夫頂頭上司的八卦呢,王氏跟著沈娘子來就是想一探究竟的。
她睨了齊氏和齊凝玉一眼,心裡冷笑,等著瞧吧,這許家的門恐怕不是那麼容易進的
杜氏懶懶的靠在褐色三陽開泰靠枕上,拉著女兒的手,心裡略定了一些,笑著跟王氏、沈娘子道了謝,就跟凝玉道:「妹妹,我這身子不爭氣,一向不太好,剛才嚇著你了吧?」說話的口氣溫和、平靜還帶著些端莊。
凝玉忙欠身回話:「太太,是凝玉不好,只顧著自己女孩家的名聲,沒有顧忌到太太的心思,是凝玉的錯,只是太太,凝玉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求您給我做主」一邊說一邊落下淚來,幾步上前跪在了杜氏跟前,嬌媚的小臉上珠淚晶瑩,楚楚動人。
杜氏心頭火氣,咬了咬牙,強笑著道:「妹妹這是說什麼呢,快起來,我已經回了我們老爺,這不貞娘也請了沈娘子來,」她側身衝著沈娘子一笑:「原來貞娘的婚事就是托你說的媒,這次少不得又要麻煩娘子了。」沈娘子忙起身笑道:「太太這是折殺我了,奴家就是做的這個營生,能給太爺做回媒人是奴家的榮幸呢,只是不知太太的意思是怎麼個規矩?按照咱大金的規矩,這納妾是要有文書、賣身契的」
凝玉一聽,眼皮就一跳,納妾的規矩,若不是貴妾,就要簽賣身契,等於賣身為奴,可自己是齊家的小姐啊,齊家是醫藥世家,在揚州地面上也是說的出的家世,自己雖然是個庶出,可品貌不俗,怎麼也得是個貴妾啊?
杜氏點點頭,莊重的道:「不錯,規矩不可廢,齊家妹妹,簽了賣身契,我再找人擇個好日子,你就可以過門了,你看呢?」
凝玉看了姐姐齊氏一眼,齊氏清了清嗓子,笑道:「太太,我們齊家雖是做藥房買賣的,可也是世家,我這妹子在家也是好好的小姐,只是命苦,前頭許的人家,沒等過門呢,夫婿就病死了,我妹子為未婚夫婿守節三年,這次耽擱了,太太,你看」
貞娘笑盈盈的,溫和的看看凝玉道:「原來是這樣啊,娘,我瞧著齊家小姐也是好人家的閨女,就納了做貴妾吧?若簽了賣身契,那可就是個婢妾了,這輩子也頂著這麼個身份,委屈了她呢!」
杜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歎了口氣,似乎覺得女兒說的有道理,想了想道:「也是,看在張太太的面上也不好委屈了齊妹妹,這樣吧,就以貴妾的身份過門,先前我讓你找的那幾個穩婆可照好了?」貞娘沖暖語使了個眼色,暖語忙回話:「回奶奶,找了四個穩婆都在外面候著呢。」
杜氏點點頭:「讓她們進來吧。」又衝著凝玉笑道:「咱們許家有規矩,若是婢妾或者賤妾簽了賣身契就過門,若使貴妾呢,就要堂堂正正的抬進門,不過貴妾身份不同,得是黃花閨女,先讓穩婆驗了身,確定了才行,我特意請了咱們嘉定地面上最好的四個穩婆,來,帶了齊妹妹進去驗看一下,完了事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杜氏的聲音很平靜,很和緩,可聽在齊凝玉的耳朵裡,彷彿驚雷一般,剎那間轟隆隆的炸沒了她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