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渾身鬆懈下來,站起身跟主人道了福:「真是讓大家見笑了!」
劉嬸子擺擺手道:「妹子何必這麼見外,誰家還沒一兩個磨頭呢?你們兄妹運氣不好,遭了這麼大的罪,好在老天爺憐惜你們,現在你們一個做了舉人娘子,一個做了大老闆,都成了人上人了」周圍的幾個也是會來事的,跟著打圓場。
許懷安晚上回來聽妻子說了白天的事,長長歎了口氣,憐惜的看了看妻子,想起多年前新婚之夜,自己看到那個渾身戰慄,滿眼淚水的小姑娘,燈光下楚楚可憐的樣子像一個可愛的小白兔,他當時也不過十八歲,第一次跟一個陌生的女孩獨處一室,緊張的身體都是緊繃的。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不用害怕,以後他們就是夫妻了,可手還沒摸到她的肩頭,杜氏居然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哭著求他不要打她,在她的感覺中,繼母將自己賣給這戶人家,定是為了揍自己的,男人比女人有勁,繼母打的都那麼狠,這個男人雖然笑的溫存,可下手一定更狠。
許懷安記得自己當時驚愕的不知如何是好,新婚之夜自己的妻子痛哭著跪在腳下,好像自己是十惡不赦的兇徒一般,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直到他娘聽到哭聲趕到屋裡被這場景嚇了一跳。
問清楚了後他娘把杜氏扶起來,誰知杜氏面露痛楚,他娘覺得不對勁,幫著杜氏脫了衣服,才發現杜氏渾身青紫,新傷疊著舊傷,幾乎找不出什麼好的皮膚來。娘倆十分震驚,更憐惜杜氏小小年歲,被繼母如此虐待,此後的日子對她更加和顏悅色起來,陳氏本是婢女出身,也是慣被打罵,待杜氏更有幾分同病相憐的情意,時間一長,倆人倒情同母女。
許懷安見杜氏身世淒苦,心裡便多了幾分憐愛,此後杜氏持家任勞任怨,對他敬愛關懷,對母親孝順體貼,雖然不識字,只是個村姑,卻也多有敬愛,倆人比那些門當戶對的夫婦多了更多了幾分恩愛。
貞娘安爹一臉憐愛的看著娘,低頭一笑,拉著弟弟出了門去了舅舅家。
杜大壯正跟杜石頭大罵米氏的無恥惡毒云云,見了外甥女和外甥,心情為之一振,一把抱起純哥兒,放在肩上,純哥兒格格的笑起來,杜石頭端了一盤子糖耳朵,一碗杏仁酪出來:「今兒在杏滿樓跟京城來收貨的人談買賣,想著純哥兒愛吃糖耳朵,你愛吃杏仁酪,就多買了一份回來,原想著等會給你們送去的,誰知你們倆就來了,正好,快吃吧。」
杏滿樓的杏仁酪是用南杏仁做的,加了糯米粉和白糖,還加了些許牛乳,喝起來濃稠細滑,還帶著淡淡的奶香,潤燥補肺,貞娘一向愛吃,只是原先家裡窮,買不起,如今倒喝的起了,卻沒時間了。
貞娘坐在炕上,瞇著眼,美滋滋的喝著杏仁酪,杜石頭看著她蘋果似的小臉,斯文安靜的姿勢,唇角不知不覺的勾出一個弧度來。杜大壯一扭頭正好看見,心裡一動,抿了抿嘴,問貞娘:「貞兒,你怎麼帶著純哥兒來了,你爹和你娘呢?」
純哥兒抓了一塊糖耳朵邊啃邊道:「爹和娘在家裡說白天的事呢,就是,嗯,那個瘋婆子的事。」
杜大壯啐了一口,恨恨的道:「那個無恥老婦,還有臉面登門?哼,媽的,若再敢來,看我不揍她一頓!」
貞娘看看舅舅缽大的拳頭,笑道:「你那一拳她還不沒命了啊?還是算了吧,跟這樣的人鬥什麼氣?不值當的,舅舅,你在京城買鋪子的事定了嗎?」
「還沒有,不過山東那邊的地倒是有消息了,我一個朋友在那邊看好了兩個莊子,正好是連著的,一共八百百多畝,咱們倆家正好一人四百畝,我準備這幾日去一趟山東,看看這莊子的事,你爹也要跟我一起去呢。」
「跟你一起去?為什麼?」
「呃,你爹說這些日子上門恭喜的人,需要應酬的人太多,忽然間冒出來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也多,對了,還有人要給他說親。」
「說親?」貞娘嚇了一跳,;「我娘還在呢,說什麼親?」
「說是要給你爹做妾,真是不要臉,唉」杜大壯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兩聲,按說這樣的話不應該跟貞娘這麼個小姑娘說的,可這孩子一向聰明乖覺,腦袋瓜子比大人還靈光,為人處事比那些幾十歲的人還圓滑,弄的他常常忘了這還只是個八歲的女孩子,一不留神就什麼話都說出來了。
「我爹怎麼說?」貞娘苦笑,真是有一得必有一失,光想著爹有了功名能一嘗夙願,振奮家聲,光大門楣,讓娘和弟弟都能跟著人前顯貴了,卻忘了,爹成了舉人老爺,歲數還不大,人也一表人才,有些寒門小戶女孩卻生的還好的人家就會惦記上了,那些女孩送給高門大戶只能做婢,不夠資格做妾,可若嫁入貧民家裡做妻,還不甘心,做了舉人的妾室也是一份榮光。一來讀書人的地位本來就高於那些販夫走卒,而來現在是舉人將來指不定中了進士,做了官,那就是官家的人了,若走了運再給生個兒子,雖說是庶子也比普通人家的兒子要很多的。
杜大壯忙為許懷安分辨:「你爹可不是那種一朝得志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早推了,可也實在不勝其煩,要不怎麼非要跟我去山東看看呢。」
貞娘笑了笑沒說什麼,跟杜大壯和石頭聊了會家常,到了掌燈時分,讓杜石頭送他們回了家。
過了幾日,許懷安和杜大壯啟程去了山東。
這日一早,安府大小姐元敏身邊的大丫鬟杏核來了許家,說是大小姐請貞娘過府一聚。貞娘納悶,十多日前剛去了安府和元敏聊了會天,做了會針線,聽老夫人說這幾日會給元敏安排教養嬤嬤,教她規矩,所有自己特意不再上門,怕打擾元敏學規矩。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貞娘眉頭緊鎖,忙收拾好跟著杏核去了安家,一進府就發現府裡面好像多了不少僕婦,貞娘忙斂眉低首,跟著杏核去了後院元敏的閨房。
見元敏穿著嫩黃色細葛交領裌衣,下面穿著月白色繡了蔥綠色纏枝花紋的挑線裙,頭上梳了雙丫髻,隨便簪了兩朵杏粉色的絹花,一眼看過去清雅明媚,只是一張小臉滿是怏怏不樂的神情,身邊的ru母正端著一碗藕粉桂花羹勸呢:「好小姐,你都一上午沒吃什麼東西了,連早飯也沒用,餓壞了,奴婢們怎麼擔得起呢?您是金玉般的人兒,何苦跟那麼個人鬥氣,竟連飯也不吃」
元敏只是托著腮理也不理,一眼看見貞娘進來了,急忙跳下炕,焦灼的道:「你怎麼這麼多日子也不來看我」
說著竟紅了眼圈,貞娘一愣,忙問:「出了什麼事?你們家怎麼忽然多了這麼多的人?」
元敏拉著貞娘上炕,讓乳娘上了茶和四碟果子,揮揮手讓丫鬟們下去,只留下了乳娘歐氏和貼身丫鬟杏核、紅蕊伺候著。
「我繼母和新進府的姨娘都懷孕了,我,可能要回京了。」元敏遲疑了一下,是在是覺得話梗在嗓子裡,說不出去壓的心裡難受,這一年來她在順義鎮住著,覺得比京城府裡舒服輕鬆多了,每天跟著針線師父學學針線,跟著哥哥讀些書,在祖母跟前承歡膝下,與貞娘聊聊天,學學做菜,日子過的輕鬆愜意,尤其是貞娘,言談舉止比那些名門閨秀更優雅自如,性格寬和溫柔,年歲雖然比自己小,可說起話來言之有物,談吐風趣,有時自己說些典籍上的掌故,她也都明瞭,讓元敏很是納悶,後來知道許家原本也是鎮上的大戶人家,許父是秀才,想來貞娘也是落魄的書香門第的女兒,也就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