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八月,京城秋高氣爽,習習的秋風中,首輔大人周勳儒心驚膽戰地走在通往貞清宮的青石甬路上,手中的奏折重有千斤,墜得他步履蹣跚。
閣員換來換去,他的首輔位置卻一直沒動,周勳儒清楚,這不是思宗對他青眼有加,實際上,思宗一開始就對他不滿意,現在更是如此,他能坐穩這個位置,只是因為張素元。
到了今天,周勳儒對思宗的認識不可謂不深,因為深,所以他已不抱任何奢望。自保奏張素元的那一刻起,他的悲慘命運就已注定。現在思宗留著他,並不是因為對張素元滿意,而恰恰是因為不滿意。如果思宗對張素元滿意,他可能早已捲鋪蓋捲回家養老了,但就因為對張素元越來越不滿,所以也就對他越來越氣,也就越要留著他。
思宗留著他,唯一的原因就是鬥氣!周勳儒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唯一的感覺就是絕望,從請內帑到今日擅殺徐文龍,張素元拽著他已走到了生與死的邊緣。
思宗思維的邏輯與常人不同。大臣推薦適任的人選原本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即便推薦錯了,有了嚴重的後果,舉薦的大臣一般也不會因此就負上多大的責任,但思宗不同,雖然最終的決定是他自己下的,可一旦出了紕漏,思宗絕不會想到自己有什麼責任,他只會恨選中的人辜負了他的期望和舉薦的大臣欺騙他。
保奏張素元後不久,周勳儒就認識到這一點,隨著張素元越走越遠,他也隨之越發惶惶不可終日。現在他想急流勇退都已不可能,思宗不僅不會答應,反而會認為他想逃避責任,一旦大禍臨頭,對他的處罰就會愈加嚴厲。
果不其然,思宗看過張素元的表章後,立時雙手發抖,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地說道:「他……他……他怎麼越殺越大,連專閫(kun三聲,專門負責城郭之外總兵事權的將軍)大帥也敢殺?是誰給他這麼大的權力?他想幹什麼?」
就在思宗氣得渾身哆嗦,而首輔大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時,總管太監萬和鳴送來了一份東廠錦衣衛的奏章。
看罷,思宗將奏章恨恨地扔給周勳儒,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周勳儒急忙拾起奏章,看罷立時魂飛魄散,原來錦衣衛抓到一名後箭探子,那探子為了保命供出了一個秘密。探子說,徐文龍屯軍皮島,對後箭威脅極大,皇天極視之為心腹大患,如鋒芒在背,一向yu除之而後快,但卻苦無良策,因為後箭沒有強大的水軍,跟本奈何不了徐文龍。因張素元yu與後箭媾和,於是皇天極就提出條件,以斬殺徐文龍作為議和的先決條件。
思宗面色鐵青,一言不發,周勳儒目瞪口呆,也是一語皆無。思宗方寸已亂,此事雖說匪夷所思,卻也處處讓人起疑。上次說張素元暗中與敵媾和,就果有後箭密使現身寧遠;今有敵探供詞,說張素元殺將媚敵求和,張素元就真的殺了徐文龍。事後雖各有說辭,但誰知道實情到底是怎麼回事,聽說德宗朝時,張素元就與皇天極互有往來,yu議和款。即便此中沒有隱情,但張素元如此專擅,若不加節制,那將來還了得!
該怎麼辦呢?思量半晌,思宗仍舉棋不定,於是陰沉著臉,對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的周勳儒說道:「下去擬旨答覆,送來朱批。」
周勳儒不敢接旨,吶吶問道:「皇上,是優旨褒答,還是下旨戒諭?」
「你們內閣去議吧!」思宗不耐煩地大聲喝道。
閣議了數天,議來議去,毫無結果。這會兒,沒人敢在這件事上多一句嘴。如果確定張素元殺將媚和,必將天下震動,什麼後果,沒人可以料想得到,思宗一旦後悔,確定這件事的人必遭嚴懲;如果確認不是,可皇上的心思又明擺在那,逆了聖心,也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內閣票擬一拖再拖,不敢呈送進宮請皇上朱批,不但周勳儒心急如焚,思宗比他更急。張素元如此膽大妄為,朝廷如果沒個態度,他勢必更加看輕朝廷,長此下去,沒有異心也會變得有異心。
思宗遇事不決,總是不吃不喝,一個人在貞清宮不停地走來走去。萬和鳴一發覺皇上又遇到了煩心事,就立刻派小太監去請柳皇后和田、李二妃前來勸慰照料。柳皇后和田、李二妃到後,萬和鳴稟報后妃們前來伴駕,沒想到卻被思宗拒之門外。
思宗現在滿腦袋大醬,跟本拿不定主意如何處理這件事,此刻他想的是該召誰來為自己分憂?內閣大臣沒一個頂用,九卿之中又有誰靠得住呢?不斷地在殿內來回走動,朝臣的影子一個個在腦海裡閃過。
如今朝中大臣大致可分為三部分,其中大部分是德宗朝被貶被降的西林黨人,這些人被他一一復職重用;其次就是所謂閹黨中人,如吏部尚書崔承秀,禮部尚書聞體仁等;其餘的,就是和雙方都不搭界的官兒。
西林黨人劫後餘生,吸取了以前血的教訓,內部爭權奪利雖仍然難免,但比以前要團結得多,何況朝中還有不少生死大敵身居要職,誰知道什麼時候再把天翻過來。
思宗雖然恨秦檜賢和欺負過他的閹黨中人,但對和他沒什麼瓜葛的,他並沒有什麼惡感,這就是他啟用崔承秀、聞體仁等閹黨中人,用以制衡西林黨人的一個重要原因。
思宗讀過很多書,他知道一個有作為的帝王,必然會使臣下分成幾派,讓他們互相牽制,防止任何人或者團體坐大,以至出現能夠和君主抗衡的勢力。思宗認為自己就是個有作為的帝王,所以他也必須運用此種君術,制衡臣下,這是他力排眾議,啟用崔承秀等閹黨中人最重要的原因。
該召誰來呢?張素元一向被認為是西林黨人,所以不能召西林黨人進宮,吏部尚書崔承秀曾密告過張素元,必有私憤,也召不得。琢磨來,琢磨去,思宗最後將心思定在了禮部尚書聞體仁身上。
聞體仁是浙江烏縣人,那裡是西林黨人扎堆的地方,但他卻不是;秦檜賢權傾朝野時,他也一直作著高官,但卻沒有追隨閹黨的劣跡,而且居官清介,從沒有受賄納賂的惡名。
思宗認定,聞體仁一定是個極有心計,城府極深,關鍵時刻敢作敢為的人,於是決定將聞體仁召進宮來。
萬和鳴承旨後,轉身剛出宮門,又被思宗叫了回來。他突然覺得不妥,特意將聞體仁這樣一個老謀深算的人召進宮來問事,會顯得聞體仁太高明,而他自己又太無能,於是,他下旨命聞體仁明日進宮ri講。
聞體仁年過六旬,早年官運不是很好,秦檜賢掌權時,全面迫害西林黨人,他才得以冒起。在政治上,他雖不贊同西林黨人的主張,但也不想與之為敵,加之為人一向低調,所以他並不是西林黨人眼中的敵人。雖不是敵人,但也不是朋友。不是敵人,自然不會遭到西林黨人有意的排擠,但不是朋友,也自然不會受到照顧,於是當有西林黨人看中他的位置時,他也自然得挪挪地方。
表面上,聞體仁待人一團和氣,和藹可親,內心卻陰柔而決斷,對西林黨人雖不至於恨之入骨,但要是有機會,他也絕不會手軟,能治一死就決不治一服。前幾天,思宗下旨命六部九卿推舉閣臣,本來像他這樣翰林出身的禮部高級官員,理所當然地應該在推舉名單上,但卻被西林黨人毫無道理地排除在外。
新仇加上舊恨,聞體仁再也忍耐不住,他決心與西林黨鬥個高低上下。思宗雖不是德宗,但他也不是秦檜賢,對他而言,思宗更是一把好使的快刀。
正當聞體仁冥思苦想,要如何對付西林黨之際,忽然接到聖旨,命他明日入宮ri講。聞體仁隱約感到,機會可能來了。思宗召禮部大員進宮ri講,這種事雖不常有,但也絕不罕見,而召他入宮ri講,這還是第一次。
跟在萬和鳴身後,畢恭畢敬走進貞清宮,聞體仁發現今天侍講的只他一人而已,於是一股電流自腳底板直上頭頂心的泥丸宮。今天的ri講決不簡單,他正殫精竭慮要如何接近思宗,進而取得信任,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真是天從人願!
禮畢坐定後,思宗問道:「人主授臣便宜行事,臣當如何行事?」
聞體仁還不知道張素元殺了徐文龍,但也馬上意識到思宗指的是張素元,因為現在朝中只有張素元有便宜行事的特權,看來張素元一定是做了什麼讓思宗不滿意,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事。這麼重大的事,思宗滿朝文武大員誰都不問,卻獨獨想到了他!看來他已在皇上心中留下了極好的印象,現在只需抓住眼前的機會,讓思宗滿意,他就鐵定入閣!
心中雖然狂喜,激動萬分,但臉上卻不動聲色,聞體仁一面琢磨著張素元到底做了什麼事,一面小心翼翼地回道:「人主授臣便宜行事,足見人主恢宏大度。人主有如此氣度,方能如此用人,但臣下雖得人主寵信,卻也絕不能妄行。臣下當時刻感念人主深恩,行人主yu行之事,對人主不yu行之事,切不可便宜妄行。」
這話,思宗聽得舒服之極,凝重的表情當即舒緩了許多,他接著問道:「這就難了,人臣從何得知何事為人主所yu行,何事人主又不yu行?」
討得思宗歡心是聞體仁唯一的目的,至於是非對錯在這一刻跟本沒有容身之地,何況張素元算起來也是西林黨人,雖然沒幾個西林黨人喜歡他,但畢竟還是西林黨人。
「這也不難,大凡人主以天下為懷,故利天下事,既為人主所yu行,不利天下的,自然也就不是人主所yu行之事。」聞體仁答道。
思宗沉吟不語,張素元殺徐文龍是利天下,還是不利天下呢?
聞體仁為官三十年,歷兩朝不倒,準確猜測上意這種最基本更是最重要的功夫自然早就練得爐火純青。他自信回答得圓滿得體,滴水不漏,皇上不言不語,一定是在猶豫要不要跟他說實話。如果思宗跟他說實話,他的一隻腳就踏進了內閣;如果不說,那就太可惜了。
聞體仁坐在那裡,思宗不言不語,他也不言不語。這個皇上不比德宗,生性多疑又剛愎自用,在思宗面前,絕不能多嘴多舌,沒問的話,一句都不能多說。
自始自終,聞體仁都正襟危坐,低眉垂眼地等候問話,神態沒有絲毫變化。這是三十多年練出來的真功夫,不管要等多久,他都能一直以這副神態等下去,心平氣和,不急不躁。
思宗沉吟許久,依然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和盤托出,抬眼向聞體仁看去,只見這老頭子慈眉善目,皓髮銀髯,真是一副飽經滄桑、虛懷若谷的長者風範!他突然斷定,聞體仁一定是位既寬仁厚德、與人為善,又有膽有識、敢言敢為的長者。
聞體仁立足兩朝不倒,這說明他從未捲入朋黨傾扎,自然也就沒有朋黨之私,理所當然能夠做到立場公正,不偏不倚。不將這樣的人引為心腹,還能將誰引為心腹?思宗決定把心事和盤托出。
命萬和鳴將龍案上的兩份奏章遞給聞體仁後,思宗說道:「朕難定是非,請卿一決!」
聞體仁聽罷,立時心花怒放,只要接下來能讓思宗滿意,那他就是內閣大臣,假以時日,首輔之位也必然非他莫屬!趕緊整衣跪拜承旨,奏道:「皇上如此恩寵,老臣即便得罪天下所有人,也要有什麼說什麼,為皇上中興帝國,成為曠古鑠今的偉大君主盡上微薄之力。」
看過兩份奏章,聞體仁既驚得冷汗淋漓,又怒之切齒。驚,是因為思宗要他判斷張素元這樣一個手握重權的大帥的生死命運。此事非同小可,稍有差池,輕則丟官喪命,重則滿門抄斬,但不表明態度,又如何能讓思宗滿意?思宗若不滿意,他今後就再無出頭之日!怒,是因為張素元竟殺了徐文龍!徐文龍和他既是同鄉,又是他唯一的朋友。
壓下心頭的滔天怒火,穩住心神,聞體仁清楚,現在不是給朋友報仇的時候,絕不能讓憤怒和仇恨影響到他該說的話,眼前唯一要做的就是取得思宗的信任,但這個態度該怎麼表呢?說張素元殺得對,不是殺將媚敵,若將來不能平遼,只好與離人媾和,那他就慘了;說殺錯了,是殺將媚敵,可張素元一旦果真如期平遼,那他也慘了。
這些危險還是遠的和相對輕的,若他說張素元的不是,思宗一旦將張素元罷職或殺掉,那由誰來接替張素元?放眼帝國,還有誰能比得上張素元?何況若將張素元罷職或殺死,遼東軍心必散,所以無論由誰來接替,遼東局勢惡化都是必然的,而局勢惡化到一定程度,思宗必然後悔,那時死就是輕的。
想到此處,聞體仁已定下了此番召對的基調,就是絕不能因他而使張素元離開遼東,總之,多說張素元的好話,少說壞話,但好話也不能說過頭,壞話更不能不說。
對思宗的心性,聞體仁已如掌上觀紋,他知道思宗用張素元開始時是滿心期待,現在則是迫不得已。無論張素元今後立下多少功勞,前者請內帑,今者擅殺徐文龍,就已為自身種下殺身之禍,所以他的應答也要順著思宗這種隱秘的心思,才可做到萬無一失,滴水不漏。
聞體仁年紀雖已老邁,頭腦卻更加靈活,瞬間就把所有關節想得通透,如何回答也隨之成竹在胸。心中謀算雖定,他卻不急著回答,故意低頭又把兩份奏章看了又看。他要讓思宗更著急一些,把思宗置於對自己的期待之中。思宗期待的心情越迫切,一旦對自己的回答滿意,自然也就對他的印象會越好。
思宗果然沉不住氣,終於起身離座來到聞體仁面前說道:「卿是兩朝老臣,忠貞體國,老成持重,故而問卿大事,望卿替朕分憂。」
聞體仁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躬身說道:「皇上勿憂,此事雖難斷是非,但也不必急著斷是非。」
看到思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聞體仁心裡罵了一聲「蠢貨」後,依舊一臉恭謹地繼續說道:「皇上,此事關乎國運,因為難斷,自然就更不能急斷。徐文龍已死,皇上沒必要為一個死人而去降罪手握重兵的邊帥。擅殺徐文龍,張素元其心必然惴惴,以臣淺見,為今之計,還是優旨褒答,傳諭公佈徐文龍罪責,捕其伏京爪牙,以安張素元之心。」
聞體仁說得合情入理,思宗卻依然遲疑,他問道:「如果張素元真有媚敵媾和之圖,如此豈不是姑息養奸?」
張素元為什麼要媚敵媾和?如果真有此事,那對張素元自己有什麼好處?如果張素元有別的心思,又何必要殺將媚敵,乾脆把京城送給皇天極豈不更好?聞體仁一面心中連聲地罵著蠢貨,一面一臉忠心地勸阻道:「這不是姑息養奸,這是欲擒故縱。現在忠jiān未辨,遼事又倚重此人,朝廷千萬不可露出猜疑之意。」
聞體仁這話表面上雖對張素元有利,實質上卻更加重了思宗的猜忌之心,因而思宗聽得也就特別入耳。
思宗決心已定,但仍有很多疑問未解,他又問道:「賢卿,依你之見,徐文龍到底該不該殺?」
此時大局已定,聞體仁的心情分外輕鬆,分外興奮,但仍不敢有絲毫大意。
「皇上,徐文龍該殺,也不該殺?」
「此話何意?」思宗不解地問道。
「徐文龍不聽將令,空耗數十萬糧餉,觀望養敵,實是該殺,但皮島兵將多是其舊部,張素元將其處死,今後恐生變故,所以不該輕易殺他。」聞體仁不急不徐地說道。
聞體仁和徐文龍雖是朋友,但他並不清楚皮島的局勢,他只是看了張素元的奏章後,對張素元的功過留下伏筆,不管今後形勢怎麼發展,他都沒有說錯。
沉默了一會,思宗緊繃著臉問道:「處置徐文龍,張素元為什麼不事先奏報?其後又為什麼非殺徐文龍不可?難道真如張素元所言事出緊急,迫於無奈這麼簡單嗎?」
聞體仁打了個沉兒,隨後馬上做了決斷,現在只要不說張素元想謀反,思宗就不會立即處置張素元,為了保險起見,能給張素元多穿一隻小鞋,還是多穿一隻為好。於是,他說道:「張素元不事先奏報,一如他在奏章中說的,是怕走漏消息,但老臣以為,還有一個原因可能更重要。」
「什麼原因,講!」
「張素元可能怕皇上不同意他的計劃。」
看著臉色鐵青的思宗,聞體仁不禁暗自得意,他這句話有正反兩層意思,每層意思都會把張素元向死亡拉近一步:如果徐文龍真的該殺,那張素元顯然認為皇上是個不值得信任的昏君;如果徐文龍不該殺,那張素元即便不是殺將媚敵,也是為了爭權奪利而肆無忌憚地擅殺大將,絲毫也沒將皇上放在眼裡。
思宗別的能耐沒有,但聽話聽音這類小聰明卻從不缺乏,看到思宗額頭暴起的青筋,聞體仁趕緊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地說道:「皇上息怒,老臣罪該萬死。」
好一陣子,思宗方才將情緒平穩下來,說道:「賢卿,還有什麼話都儘管說,朕看重的就是你在朕面前不說假話,敢於得罪天下人的忠心。」
「謝陛下隆恩,老臣以為張素元擅殺徐文龍,而不將其解至京師問罪,可能是迫於無奈,但也可能是怕徐文龍有朝一ri捲土重來,威脅到他。」
聞體仁這話說得同樣含而不露,如果徐文龍有罪,而思宗卻不嚴懲,顯然還是認為思宗是個昏君;如果徐文龍有功無罪,那將他解至京師,張素元豈不是自討苦吃?總之,張素元裡外都不是好人。
有了前面的話墊底,思宗已不那麼生氣了,他又問道:「那個後箭探子的話是真是假?」
「是假的。」聞體仁毫不猶豫地說道。
「為什麼?」
聞體仁本來已經懶得罵了,但還是不由得又罵了一句。
「皇上,張素元若與皇天極有密約,那是何等機密的事,一個探子如何能知道?」
聞體仁這麼說並不是為張素元開脫,這是他在思宗面前說話的原則。讓思宗聽得合情入理是一切的出發點,任何演繹都必須以此為基礎,而且若一味說壞話,不論多麼有理,思宗都可能起疑,以為你或是迎合上意,或是有私憤。
聞體仁的策略獲得了完美的成功,思宗端詳著這位花甲老臣,心中極是欣慰,他終於發現了一位完全值得信賴的臣子:公正無私,敢於直言,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看得透徹,說得有理。這樣有膽有識的忠心臣子,竟沒有入選推舉閣臣的名單,看來朋黨之私嚴重到了何種地步!
兩天後,內閣票擬終於塵埃落定。內閣票擬與聞體仁一樣,也建議優旨褒答,其中雖也指出張素元擅殺不當,但並沒有上升到目無君上的高度,這讓思宗極不滿意。
其後,張素元又進表奏報:皮島設馬軍十營,步軍五營,增餉銀十八萬,化海外之遊魂,為恢復之精銳。
思宗閱罷,更是光火。張素元在奏章中說,徐文龍在時,謊稱有十萬勁卒,冒領軍餉,今經核實,有兵兩萬八千。但徐文龍即便冒領軍餉,一年所需也不過十萬,何以兵員少了七成,餉銀卻增加了將近一倍,這是何道理?
思宗說出疑慮後,大學士成仲時當即奏道:「若按人數計,應當如此。」
看到思宗百思不解的神情,成仲時心中長歎一聲,解釋道:「皇上明察,徐文龍在皮島時,雖只有兵馬三萬,卻以十萬人冒領糧餉,若是真有十萬人,他定會以二十萬人冒領,如此既可多要又可顯示自己帶兵有方,是為國家著想,在替朝廷分憂,但實質上,徐文龍並沒有少要一點,他用的糧餉比張素元現在要的只多不少,因為徐文龍要的銀子雖少,但糧秣卻不少,而張素元要的銀子雖比徐文龍多了近一倍,但糧秣卻少了三倍多,何況現在軍心不穩,急需餉銀安撫,所以張素元要的數目還算合理。」
成仲時說完,思宗臉色很是不好,剛才看奏章時,他只注意到了銀子的數目,沒注意到糧秣的數目,而且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會在意,因為他不知道糧秣和銀子該如何換算。偷眼看了看群臣,見沒人有一絲譏笑之意,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失誤,思宗這才心中稍安。
成仲時畢竟說得有理,思宗無奈,只得下旨嘉獎,如其所請,但心裡十分不平衡,於是命內監楊鐵、李維以勞師為名,前往監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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