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輕輕吐露艷se的時候,明媚的晨光中,張素元在寧遠城前勒住了馬頭。
晨光中的寧遠就如童話中的城堡,這是他的孩子,輕柔的目光撫過每一寸空間。空寂的城頭不見一個人影,殘破的軍旗歪斜著插在城上,張素元柔和的目光陡然間變得銳利。
片刻之後,張素元示意佘義叫城。隨著一聲「大帥回來了,兄弟們,開城!」的輕叱,幾個睡眼朦朧的軍兵趴在垛口向下張望。忽然,一個軍兵猛然反應過來,一聲聲清晰的「帥爺回來了」很快就被激動的呼喊聲、哭泣聲淹沒。
沒有任何人號令,當南城城門徐徐開啟的一刻,城內城外一片肅然。
張素元的兩萬舊部幾乎在清醒的瞬間就完全控制了寧遠,羸弱的身軀重又充滿了無窮的力量,麻木的眼中也突然盛滿了生機和驕傲。為了迎接大人入城,決不允許任何人對大人有絲毫的不敬,這是張素元每一個舊部自然而然升騰在心中的信念。
寧遠城中有七萬駐軍,兩萬是張素元的舊部,另五萬是張素元離開後從全國各地徵調的。新調入的軍兵很快就會知道寧遠的禁忌,就是寧遠決不允許對前經略張素元有絲毫的不敬。你在寧遠可以指著那些老兵的鼻子罵他們的娘,但不可以對張素元有絲毫言辭上的不敬。幾次大規模的流血之後,即便最強橫最抱團的川兵和湖兵也很快就接受了寧遠的禁忌。
情緒是會傳染的,沒見過張素元的士兵即便不對張素元親敬,但畏懼卻在潛移默化中早已深藏心底。
從城門直至帥府,長街兩旁跪滿了張素元的舊部。「李三柱」、「萬小城」、「劉三海」……,張素元親手扶起每一個士兵,口中叫著每一個士兵的名字。
長流的熱淚,哽咽的語聲;單純的士兵,樸素的感情。一路走來,張素元與寧江遠將士的血脈連在了一起。
只要有一口氣在,今後就決不讓將士們再有一人無謂地死去,再受任何人的欺凌,天王老子都不行!張素元在心中無聲地發下誓願。短短的一段路,他走了四個時辰,從清晨走到了日落。
帥府前的廣場上,跪著三百一十二名軍兵,他們是此次兵變的禍首。三百一十二名軍兵中,有張素元的舊部二十三人。
「萬海信」、「張明立」、「劉兆雄」……,隨著張素元平靜的聲音,二十三名士兵越眾而出,跪在他的身前。
「本撫責罰,您們可有怨言?」張素元問道。
「大人,小人辜負大人教誨,罪該萬死,請大人處置。」
「你們錯在何處?」張素元厲聲問道。
「離人盡在咫尺,我們卻枉顧大局,若生不測,後果不堪設想。」
「你讀過書嗎?」張素元看著劉兆雄問道。
「是的,小人讀過三年私塾。」
張素元注目良久,爾後輕聲喝道:「來人,每人重打三十鞭子。」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二十三條鞭子同時落在昂然挺立的二十三個兒郎身上。
不是張素元舊部的士兵都很奇怪,為什麼挨打的士兵要站著,而且身軀還挺得那麼直?
廣場上,只有鞭子接觸到皮肉的悶響聲,而聽不到一聲呻吟。
責打過後,張素元令人斟滿三百一十三碗老白干,而後跪倒身軀,端著酒碗高聲說道:「兄弟們,受苦了,素元代朝廷向你們賠罪。」
說罷,將滿碗烈酒一飲而盡。
第二天,張素元通令斬殺了三百一十七名趁亂殺人、搶掠、*的兵痞;將貪虐致變的通判張新榮、推官俞漢存解京問罪;解除縱容兵變的參將彭陵湖、都司左中玉的官職;兵備副使郭廣成盡力平變,奏請朝廷表功;都司程大軍一營不從眾變,特受嘉獎,寧遠兵變遂告平息。
兵變平息之後的接連七天,平日威嚴肅穆的帥府廣場變成了鬧哄哄的大市場:豬叫、羊跑、雞飛、狗跳;一盆盆糧食匯成的一袋袋糧食剛剛碼起,就被喜氣洋洋的士兵背走,而全然不顧一旁的車老闆眼中越來越大的白色。
張素元當年藏富於民的政策如今開花結果,他藏的不僅是財富,更是信心。這份財富和信心使得帥府告示中的「借」字自然就變成了「捐」字:八成的百姓羞於將幾十斤糧食或是幾隻雞等財物借給督師,於是剩下的兩成百姓不羞也得羞。
借都羞,何況不借?寧遠數萬戶商民,不論窮富,沒人敢作鐵公雞,因為沒人受得了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灼人目光。
糧食可以捐,雞鴨豬羊也可以捐,但百姓還沒有富到可以捐銀子的程度,雖然如此,卻也只憑張素元紅口白牙的一個「借」字,就使帥府空空如也的庫房中多了二十萬兩銀子。
半個月後,思宗許諾的二十萬兩銀子和糧食陸續運到寧遠,至此,將士們的溫飽和維持遼東各地日常運作的開銷問題暫時得以緩解。
一切步入正軌後,張素元即刻開始著手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此前,朝廷出於制衡的考慮,遼東軍中的總兵官多達十幾人,各個總兵官皆擁兵自重,互不統屬,除了遼東最高軍政長官,沒人可以指揮得動他們,如此一來,自然就出現了大小事務皆得經略或巡撫事必躬親的局面。
如此佈置,唯一的好處就是多方掣肘,使得封疆大吏不易培植起自己的勢力,但危害卻既深且重。
首先,將帥同心固然重要,而將將同心也一樣重要,如此佈置,自然逐漸就會使眾將各自離心;其次,主帥有主帥要做的事,如果事必躬親,將精力都投入到這裡,那主帥原本該做的事自然也就不易做好;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會貽誤戰機,戰場上成敗利鈍的戰機稍縱即逝,如果事事都得主帥定奪,危害顯而易見。
張素元決定,關外只設一個總兵官,轄關外所有兵馬,持「征遼將軍」印;關內也只設一個總兵,統領關內八路,掛「平遼將軍」印;經略府移鎮寧遠,設中軍主將,持「鎮遼將軍」印,協調關內外兵馬。
對於兩個總兵官的人選,張素元躊躇良久。躊躇,並不是因為難下決斷,而是因為不捨,因為不捨滿雄。滿雄是遼東資歷最深,官爵最高,也是最驍勇善戰的大將,但為人孤傲憨直,做事總認死理,從不知變通,這樣的性格是絕不適合擔任兩大總兵官的。
關內、關外兩大總兵官權重事也重,他寄之的厚望即便他本人做也必定困難重重,因而人望和靈活的手段,二者都缺一不可,而滿雄卻二者皆無,但如果不用滿雄,以滿雄的性格又絕無可能接受此事,繼續把滿雄留在麾下,只能使事情惡化,矛盾愈深。
此時,張素元將那個暗中使壞的傢伙恨得牙癢癢的,如果他和滿雄之間沒有以前的過節,事情也不至於毫無轉圜的餘地,最終,他還是沒能破解那個人的詭計。
關內、關外兩大總兵官的人選,張素元心中早定,至於另一個重要職位,協調關內外兵馬的中軍人選,首選是左長,但左長為他執掌隱秘的大小事務脫不開身,思來想去,最後他將目光落在了朱虎城身上,他覺得朱虎城仁而有勇,廉而能勤,事至善謀,可托大事,是個難得的人才。
「虎城,你有什麼意見?」將置將的想法和盤托出後,張素元問道,他想聽聽朱虎城的見解。
沉吟了片刻,朱虎城說道:「大帥,您的謀劃甚妙,如此一來,關內外各路兵馬便如臂使指,伸縮自如,進退一體。關外,展開手掌可五路防守,收攏五指即成鐵拳,可擊四面八方;關內,一如五指一拳,集四方糧餉于于一握,進可增援,退可堅守。您有這二手,運籌得當,遼事可期。」
朱虎城的分析與他不謀而合,張素元非常滿意,於是便接著問誰是兩大總兵官最合適的人選。
「關外大將非祖雲壽莫屬,關內大將自然趙明教最好。」朱虎城不假思索地說道。
朱虎城的表現再一次印證了他的看法,於是即刻修下本章,保奏祖雲壽、趙明教、朱虎城三人。
抵達寧遠一個月後,張素元收到了他上任伊始便下令徹查的關內外駐軍的構成情況和欠餉具體數額的報告。
關外,兵額為十八萬四千八百七十一人,其中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為四萬三千一百二十八人,四十歲以上的為三萬三千七百三十四人;關內,兵額七萬三千六百二十一人,其中三十到四十歲之間的為二萬一千三百四十一人,四十歲以上的為二萬五千六百八十三人;關內外欠餉總額為一百三十二萬七千四百八十五兩。
看著報告,張素元不禁直皺眉頭,他沒想到情況竟惡劣到這步田地!王晉之這幫混蛋到底喝了多少兵血?王晉之上奏朝廷說欠餉七個月,但看欠餉的數額,則至少也得在一年以上。
關於人事和精兵的奏折,思宗准奏;關於請餉的奏折,發由戶部酌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