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又起,灰濛濛的天空下,緩緩飄零的落葉愈加顯得淒涼。
與皇宮南牆毗鄰的秦府雖是天下第一的陰森之地,但落葉依舊飄零。無所不在的陰森之氣瀰漫在秦府的每一個角落,身處其中的人,除了主人怡然自得外,余皆刻刻驚悚。
匍匐在地的遼東經略王晉之原本在九千歲面前就喘不過氣來,此刻就更是不堪。
「知道了。」秦檜賢肥白潤紅的嘴唇輕輕嚅動了一下後,便再不見動靜。
冷汗從王晉之灰暗的兩鬢、額頭絲絲冒起,他不知道九千歲他老人家金口中的「知道了」是什麼意思,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又過了好半晌,王晉之才以輕柔到了極點的聲音說道:「您老人家若沒別的吩咐,那小的就不打擾了,小的先告退。」
如果不是王晉之的全部精神高度集中在秦檜賢身上,那他就不可能注意到九千歲的頭到底動還是沒動。
雖然平日極其注重養生之道,但怎麼說也是奔六十的人了,就這麼硬生生地跪趴在冰涼的大理石地上小半個時辰,也真夠經略大人受的了。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而且九千歲他老人家正閉目養神,千萬驚擾不得,於是帝國棟樑王晉之就用兩個胳膊肘以比蝸牛大哥散步還慢十分的速度挪出了內書房。
王晉之離開後,秦檜賢依然微合著雙眼,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地坐著,他在想心事,一直都在想。
秦檜賢正在想張素元和德宗皇帝的身體。
關於和談的事,每一絲進展他都清清楚楚,但他卻不知道和談是對是錯,他是要阻止還是該支持,因為他不清楚和談對他有利還是有害。
對張素元這個人,他心裡一直不托底,雖然張素元從不跟他作對,更給他建生祠,也給他送禮,但他就是不放心,這也是他對和談的態度舉棋不定的原因。既然舉棋不定,那就不聞不問,這也就是秦檜賢給王晉之「知道了」三字的含義。
三天前,秦檜賢的老情人,他在政治上最堅定的盟友,德宗皇帝最親愛的姜媽媽給了他當頭一棒。
為了長保權勢,為了防止出現可以挑戰他們地位的人,秦檜賢與姜氏合謀,他們沒有讓德宗皇帝的任何一個龍子喘過三天以上的氣,更多的是連娘胎都沒出。
他們這麼做原本是建立在德宗皇帝至少可以活個三五十年的基礎上,但如今他們卻發現剛剛二十出頭的皇帝,身體已經一天不如一天。
秦檜賢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姜氏意識到了。
三天後,王晉之的運氣不錯,他竟趕上了皇帝陛下臨朝。
一番歌舞昇平的議政後,皇帝陛下的心情雖然不錯,但也有點累了,於是德宗微笑著說道:「眾愛卿,朕看今天議的不錯,如果沒事,就各自回衙務政,散朝。」
「陛下,臣遼東經略王晉之有本參奏。」王晉之最後終是按捺不住,如果就這麼灰溜溜地回遼東,他實在不甘心,嚥不下這口氣,何況九千歲他老人家也沒有明確反對。
德宗一愣,看著丹墀之下以頭觸地的王晉之,不解地問道:「遼東的形勢不是很好嗎?張素元不是已經將高……高什麼來著,哦,對了,高行義這個賊子放棄的土地都奪回來了嗎?」
「是的,陛下。」王晉之不得不違心地說是。
「那你還參什麼?對了,你參誰啊?」德宗有點不高興地問道。
「臣所彈劾的正是張素元。」王晉之咬了咬牙,一字一頓地說道,說完就將乞憐的目光投向了安坐在龍案階下的九千歲。
聽王晉之彈劾的是張素元,德宗更是不悅,你王晉之是遼東經略,張素元是遼東巡撫,人家都沒說你什麼,你聒噪個什麼勁?怕你們經撫不合,所以讓你們一個主關內,一個主關外,你們互不統屬,各管各的事好了,可你他媽不好好呆著,又捅什麼貓蛋?
如今朝廷政通人和,帝國處處歌舞昇平,到處都充滿了祥和之氣,除了遼東,德宗皇帝可以說沒有什麼煩心事,但就是這個遼東,一旦煩起來,就會煩他個膽戰心驚。
對德宗而言,遼東最好從來沒存在過,所以他最不想聽到的詞就是遼東,現在王晉之這個老不死的競跟他說什麼要彈劾張素元,德宗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你彈劾張素元什麼?」德宗沉著臉問道。
秦檜賢就是德宗肚子裡的蛔蟲,德宗心裡想什麼,沒什麼能瞞得過他。這幾天因為擔心德宗的身體,所以王晉之跟他說的話,他是這耳朵進,那耳朵出,根本沒往心裡去。他沒想到王晉之沒得到他的准許就直接在德宗面前彈劾張素元,但王晉之畢竟極為孝順,對他向來惟命是從,所以這個場子還得圓過去。
「陛下,老奴以為倒不如讓王大人把話說完。」
德宗蠟黃蠟黃的臉這才緩和了些,說道:「也好,王愛卿,說吧。」
「陛下,張素元私下裡與蠻夷通好,書信密使往來不斷,據臣所知,賊奴酋首皇天極送與張素元金銀珍寶無數,以圖買通張素元,讓他維持現狀。」王晉之見狀就跟吸了大煙似的,登時來了精神。
「陛下,賊酋皇天極趁此機會出兵千濟,而張素元卻對朝廷救援千濟的旨意陽奉陰違,虛與應付。陛下,張素元之所以如此罔顧聖恩,不僅是貪圖敵酋的財物,也是與敵酋互為倚重,因為若滅了奴賊,張素元懼怕朝廷不再倚重他,從而失去現在的權勢,所以才與敵酋暗通款曲。」
雖然匍匐在地,但王晉之也說得慷慨激昂,吐沫星子橫飛。
「陛下,張素元為貪圖一己私利而罔顧聖恩,坐失了平滅賊奴的大好時機,如此,臣怎能坐視?張素元現在就敢如此,那將來為了權勢,他還可能做什麼,老臣更不敢坐視!」
「陛下,臣一片丹心,萬望陛下明察,莫使貌似忠貞的貪鄙小人誤國誤民啊,陛下!」王晉之以頭觸地,老淚縱橫。
聽了王晉之聲情並茂,看似有理有據的話,德宗糊塗了,再也拿不定主意,於是目光自然而然地向主心骨九千歲轉去。
一旁安坐的秦檜賢聽著王晉之的話也不由得暗自皺眉,除了張素元與離人接觸的事,其餘的,王晉之並沒有跟他說過,可見王晉之是在扒瞎,何況就算對遼東的情況不甚了了,他也知道張素元不可能這麼快就有能力攻打離人。
王晉之雖是他的人,但也是個廢物點心,通過高行義的事,他也知道遼東應該放個有能力的人在那兒擋著,只要張素元不跟他作對,他現在還不想動張素元。
看到德宗皇帝向他看來,秦檜賢不由一陣得意,於是轉頭說道:「陛下,張素元與奴賊和談的每一步都在老奴掌握之中,只是陛下近日來龍體欠安,所以老奴才沒向陛下稟告。陛下,王大人也是一片忠心,至於張素元與奴酋和談的事,剛才聽了王大人的話,老奴一時也不好定論對錯。陛下,您看是不是調張素元入京,讓他在眾臣面前直陳因果,而後再作定奪?」
既然是九千歲說的,德宗當然照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