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書房,清冽的茶香溢滿其間。
終於確定了張素元遣李喇嘛來盛京的用意後,皇天極當即將範文海召到玉書房。
「范先生,張素元是什麼意思?」皇天極緊鎖著眉頭問道。
對於與帝國談和,皇天極以前不是沒動過心思,而且他是真心想和談。連年戰爭使得土地荒蕪,耗盡國力,雖然取得了一系列空前的勝利,但離人也是苦不堪言,勝利並沒有給離人的生活帶來什麼實際的好處。
皇天極清楚,除了像三哥莽古爾泰這樣極端的好戰分子,絕大部分離人,就連他自己在內,對目前的現狀實是心滿意足。如果帝國能夠承認後箭目前的疆界和他的地位,如果帝國能夠重開貿易,他就願意罷止兵戈,並承認帝國的宗主國地位。
皇天極的這種心思在與範文海的一次徹夜長談後基本打消,範文海詳細跟他講了帝國對四方夷狄的態度和雙方的戰略態勢。
皇太極相信範文海的話,因此他也就琢磨不透張素元的意圖。如果和談是假,張素元借和談想達到什麼目的?
皇天極問的,其實也是範文海一直都在琢磨的問題,他也同樣琢磨不透,摸不著邊際,他對帝國的瞭解遠非皇天極可比,所以就更是困惑。
如果是高行義之流,他會一笑置之,認為不過又犯了一次渾而已,但對張素元,他卻不能這樣想,張素元這樣做必有深意。
「汗王,微臣也想不透。」範文海輕輕搖了搖頭,說道。
「范先生,如你所言,和談就必然是假的,張素元這樣做唯一合理的目的就是想拖延時間,但他不會想不到這樣做是多麼得不償失,那他為什麼又要這樣做呢?」皇天極並沒有因範文海一句想不透就放棄了追問。
見皇天極如此追問,範文海清楚皇天極的心思,皇天極是在婉轉地問他,和談有沒有可能是真的。
皇天極這樣想很自然,因為只有如此,張素元的行為方才解釋得通。皇天極畢竟不是他,還不可能真正理解高傲和自卑混雜在一起形成的帝國心態有時可以愚蠢到何種地步!
「汗王,微臣雖還想不通張素元這樣做的理由,但微臣可以斷言,張素元決不會跟朝廷直言說他要和我們談判,這一定是他背著朝廷自己決定的。」
看著皇天極疑惑的目光,範文海繼續說道:「汗王,這件事很容易查證。」
「范先生,莫非你在朝中有夠份量的朋友嗎?」皇天極有點遲疑地問道。
「不是,汗王。」範文海微笑著答道。
皇天極自幼即天資聰穎,兄弟中無人能及,但對唐人這些彎彎繞,很多時候他都摸不著一點頭腦。
「汗王,查證微臣的話對錯並不重要,但驗證和談的真假卻是必須的。」
範文海的話正對了他的心思,皇天極知道範文海同樣是在委婉地回答他提出的問題。
「汗王,朝廷上下都極注重形式,如果您堅持以後箭國主的身份書寫給朝廷的國書,微臣料想,張素元是決不會轉呈給朝廷的,他一定會退回國書,要求您重寫。汗王,如一旦微臣所言無誤,也就足以證明和談是張素元自己決定的。如果您依舊堅持,那就連這種形式上的和談都不可能繼續下去。」範文海最後斷言。
「范先生,如果本王退一步,那你看有沒有和談成功的可能?」沉思了一會兒,皇天極問道。
「汗王,除非您打算退回赫圖阿拉,否則就沒有可能。」範文海鄭重地回答道。
「范先生,我們下一步該如何應對?」皇天極輕輕歎了口氣,問道。
「談,當然要談。汗王,我們雖猜不出張素元的用意,但顯然和談對我們有利無害,而且我們將來或許可以利用這件事對付張素元。」
「范先生,此話怎講?」皇天極饒有興趣地問道。
「汗王,您是如何看待張素元這個人的?」範文海面容嚴肅地問道。
「范先生,本王原以為寧遠之敗只是由於先王一時輕敵所致,但在聽過細作打探回來的消息後,本王始覺張素元此人極為厲害,不可不防。」沉了沉,皇天極方才說道。
「汗王,今後我們和張素元對壘爭鋒,您認為勝負將會如何?」範文海的臉容愈加肅穆。
「三七開,我們是七。」皇天極嘴邊掠過一抹傲然的笑意。
「汗王,您如何作此論斷?」範文海眼內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
「范先生,寧遠之戰,張素元坐擁堅城利炮,而先王卻依然沿襲以前固有的戰法不變,此戰又焉能不敗!本王已傳令地方,加速鑄造火炮,今後再戰,張素元將不會再專擁火炮之威。目前張素元麾下總共不過六萬兵馬,而且戰鬥力更遠遠不能和我們相比,雖說帝國兵多,調兵容易,但要訓練出卓絕的戰力卻非一ri之功,沒有數年ri夕苦練根本不可能成事。范先生,你說張素元可能有這麼多時間嗎?」皇天極末了調侃地問道。
「沒有。」皇天極聽不到範文海心底那一聲悠長的歎息。
「范先生,這還不是根本,根本在於帝國和我們吏治的不同。帝國朝政日益**,而我們卻日漸政通人和,一天比一天更強大,所以張素元縱有天大的本領,此消彼長之下,他又能耐我何?」皇天極最後傲然地說道。
範文海不能承認皇天極說得很有道理,但皇天極不明白的是,他說的道理卻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成立,在某種極特殊的情況下,他的道理就不成立,張素元就是這種極特殊的情況。
皇太極軍略上的才華雖比不上吉坦巴赤,但卻具有極高的政治天賦,這一點遠非吉坦巴赤可比,作為一國的君主,政治天賦與軍略上的才華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所以皇天極比吉坦巴赤更適合作君主。
皇太極不僅具有非凡的政治天賦,更難得的是心胸如海,只要該容、可容,那就不論是什麼人、什麼事,他都容得下。此次承繼汗位,如果沒有這份如海的心胸,他就不可能取信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三大貝勒,自然也就絕無可能兵不血刃地登上汗位。
皇太極自幼熟讀經史,對唐人文化知之甚深,但他畢竟不是生於斯,長於斯,缺少時時耳濡目染的熏陶,所以儘管天資高絕,又勤奮刻苦,但還是不可能如他這般全面、透徹地理解唐人文化。
皇天極不可能理解數千年薪火相傳、不絕如縷的文化對唐人的影響。民眾平時看似一群螻蟻,逆來順受,任人予取予求,但只要出現真正的領導者,那這群螻蟻就會成為可以蕩滌天地的巨大力量,尤其是在保家衛國,抵禦外侮的戰爭中,更會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皇天極掌權後,在範文海的建議下,授權他建立一個duli的諜報系統,專門負責刺探帝國的各種情報,於是張素元在寧遠之戰前後的種種細節很快就匯總在範文海的案頭,使他對張素元有了比較全面的認識。
範文海覺得張素元可能就是這樣傑出的領導者,如果他的感覺沒錯,張素元是,那就決不可力敵,所幸皇天極不是吉坦巴赤,他可以暢所欲言。
「汗王,微臣和您的看法正相反,微臣覺得張素元是七。」範文海肅聲說道。
範文海的話音未落,皇天極臉上的傲然神色倏的消失得無影無蹤,但臉上也並未浮現出絲毫怒色,他此時和範文海的臉色一樣沉靜如水。
於是,範文海直言不諱地說出了心中所想。
看著皇天極將信將疑的神色,範文海很是欣慰,他原本就沒指望皇天極相信他的話,但只要皇天極將信將疑,引起重視,那就算達到了目的。
「范先生,倘如你所言,我們是不是應該即刻進兵,不給張素元絲毫喘息的機會?」
「不行,汗王,如今的形勢已經變了,寧遠不再是一座孤城,這樣的消耗戰我們打不起,而且進兵千濟,解決糧食問題已經迫在眉睫,當誤不得;再者,蒙厥林丹部內亂,這是我們收服他們的良機,同樣不可錯過,在處理好這兩件事前,我們最好避免與帝國衝突,所以不論張素元打的什麼算盤,我們都要跟他談,我們也需要拖延時間。」
「范先生說得極是,哦,對了,范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本王的問題呢?」皇天極一笑問道。
「汗王,如果微臣不幸言中,張素元不能力敵,那就只有智取,我們只有找機會借帝國的手把張素元趕出遼東,當然,若能夠借刀殺人就再好不過。」
「范先生,我們如何才能找到這樣的機會呢?」皇天極追問道。
「汗王,張素元背著朝廷與我們談判,是授人以柄,這件事將來必定會成為政敵攻擊他的利器。」
「范先生,我們又該如何利用這件事呢?」
「汗王,這件事只是我們對付張素元的一個契機,若要成功趕走他,還需要別的因素和時機,但這些卻大都是我們無從著力的,目前我們只有等待,等待機會出現。」
看到皇天極眼內失望的神色,範文海勸慰道:「汗王,種子種下,卻並不一定就會發芽,但若不種下中子,就永遠不會有發芽的一天。汗王,既然種下了種子,就要耐心等待,時機到了,我們自會知道。」
「范先生,本王該如何回復張素元呢?」皇天極也知道這種事急不得,於是暫且放過,問起了眼下就要處理的事。
「汗王,很簡單,禮尚往來而已,我們和張素元走得越勤,來往的越久越好。」範文海一笑說道。
「本王知道先生的意思,就這麼辦。」皇天極也笑著說道。
六天後,李昌之和左長回到了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