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素元擔心的是監軍的人選。
如果來作監軍的太監深沉狡詐,他的計劃雖也能施行,但付出的代價必然要沉重得多,不僅如此,他的計劃極可能因此橫生波折,平添許多莫測的變數,而且日後也可能給他帶來莫大的麻煩。
如今,王丙元不在私下跟他商議此事,反而在帥廳上公然質問他。這話顯然是帶著氣說的,王丙元肯定是在氣他沒有先他們提及此事,所以也就不願在私下裡跟他好言好語地說。
相對沉穩的太監初來乍到他這一畝三分地仍如此囂張,那他們素日為人如何也就自可想見,壓在心頭的最後一塊石頭既隨之落地,王、江二人果如他所願,庸才而已,一切按原定計劃行事即可。
眼角餘光閃處,侍立在帥廳門邊的佘義正悄然退了出去。
「哎,王大人,不瞞您說,本撫一直都為此事徹夜憂心,但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張素元輕輕歎了口氣後,帶著濃濃的歉意地說道。
「張大人,你這是何意?」江上慶不解地問道。
「二位大人,你們或許有所不知,高行義任職遼東經略後,他沒有給過寧遠一兩銀子、一粒米。此次大捷之後,朝廷下撥的軍餉也不過是杯水車薪,連以前的窟窿都堵不上,何況重修被離人夷為平地的大凌、中左和錦州三城更是一刻當誤不得,為此本撫不得不冒著激起兵變的危險拖欠將士們的軍餉,至今已拖欠了四個月之多。」張素元無奈地說道。
關於軍餉的事,王丙元和江上慶雖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個大概。
顧忠信時期,九千歲一方面消減遼東的軍餉數額,一方面採用公文旅行的方法拖延軍餉的發放,拖到最後大都不了了之。高行義時期,朝廷用於遼東的軍餉猛增,但以他們最保守的估計,其中也至少有百分之七十進了高行義和九千歲的腰包。高行義獲罪後,因九千歲對張素元還不托底,所以他老人家對遼東軍餉的控制極其嚴格。
他們知道張素元所言不虛,但雖然知道,他們依然對張素元的態度相當不滿,難道缺錢就可以不為九千歲他老人家建造生祠了嗎?難道缺錢就可以成為張素元推委搪塞他們的理由嗎?真是豈有此理!
「張大人,你這是在責怪朝廷嗎?你是不是說因為沒錢,所以就不能為九千歲他老人家建造生祠?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只有等到你什麼時候有富餘錢了,什麼時候才能為九千歲他老人家建造生祠?」王丙元面沉似水,連珠炮似的質問道。
「王大人,您誤會了。」微微欠了欠身,張素元一臉鄭重地說道。
「二位大人,對於如此關乎國體的大事,本撫的心情和你們一樣,恨不得馬上就把生祠建成,以表達寧遠軍民人等對九千歲他老人家的敬仰和感激之心。不瞞二位大人,本撫早已擬好奏折,早就想奏請朝廷為九千歲他老人家在寧遠建造生祠,但實在令素元汗顏,因為沒錢,這封奏折不得不暫時壓在手中。」
說著,張素元自帥案上取出奏折遞與王丙元。看過張素元遞上來的奏折後,王、江二人的臉色立時就順暢了許多。
「張大人,那你打算怎麼辦?難道一定要等朝廷的軍餉到後才動工建造嗎?」雖依然是質問,但語氣已和緩了許多。
「不是。」張素元搖頭說道。
看著二人困惑的目光,張素元心中一笑,繼續說道:「二位大人,寧遠缺錢不假,但也不是說就絕對拿不出銀子來為九千歲他老人家建造生祠,只是前方軍情實在緊急,不能稍有當誤,所以本撫才不得不忍痛延期。這樣做雖出於不得已,但實在是有愧於九千歲他老人家,所以這種事決不能再有第二次!本撫此前為紀念陣亡將士,曾奏請朝廷建造忠烈祠,聽說朝廷為此下撥的銀子不ri即到,所以本撫想用這批銀子為九千歲他老人家建造生祠,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隨著巡撫大人的話音落地,二位監軍大人一直陰沉的臉色立時放晴,他們對張素元的態度相當滿意。
他們覺得張素元畢竟還年輕,還不太通達官場中事,如果他把為九千歲建造生祠的奏章早點呈上去,那銀子不銀子的,還不是九千歲他老人家一句話的事,看來張素元畢竟毛還嫩點,但這也好,以後他們只要稍加點撥,那銀子還不得嗖嗖地往他們口袋裡跑啊!
舒心呢,二位監軍大人越想越美,臉上的笑紋也就自然越來越濃。
看著王、江二人臉上濃濃的春意,這位毛還嫩點的巡撫大人雖笑容依舊,但眼神卻越來越冷,只不過兩位監軍大人目前還無法領略,所以笑容依舊燦爛。
堂下一直旁聽著的眾將,對大人的言辭越來越困惑,他們大都不理解大人怎能說出這種離譜的話?
寧遠雖是險地,但也無礙它成為遼東商賈雲集、百貨輻輳之地,大捷之後更是如此,所以寧遠地雖險,但決不閉塞,何況新到任的經略王晉之王大人在山海關干的鳥事,他們就是想不知道都難,對於生祠是個什麼玩意,眾將也就自然不會摸不著邊際,都清楚的很。
剛開始,他們以為張大人跟兩個死太監虛與委蛇是為了向朝廷要銀子,雖然大人的話未免有點那個,和大人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嚴重錯位,根本就對不上號,但他們還是理解大人的難處,要不是被逼得實在沒轍了,大人怎麼可能說得出這種話。
是啊,遼東目前百廢待興,那兒都需要銀子,就是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士兵們已經四個月沒開餉,可他們呢,一年還是兩年,他們都懶得記了。
在張大人麾下,眾將就是再難受,如今也已沒人會往貪污的方面動腦子,他們這樣既是不敢,更是不齒。之所以不敢,是因為危險性太大,大人的眼睛好像無處不在;之所以不齒,是因為往日習以為常的事現競在讓大人搞得比老婆偷漢子還丟人。
眾將相信,張大人到達遼東後,可能沒為自己花過一個銅錢。大人每天吃什麼,穿什麼,他們都是親眼所見,而更讓他們感動的是,大人竟讓二位老人家每天和他吃一樣的東西。
大人不吃,當然不是因為沒錢,更不是就缺那麼點雞鴨魚肉。大人不吃,是因為吃了就對不住比他過得更苦,活得更累的將士們。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有張大人一家在前面站著,所以他們即便扎脖也會挺著的,這也既是寧遠能於千難萬險中搖搖晃晃挺過來的根本原因。
如若大人說兩句走樣的話就能弄來銀子,當然沒人會反對,但大人的話卻越說越走板,眾將也就跟著越來越困惑。他們有點搞不清楚大人究竟是什麼意思,當聽到張素元竟要挪用建造忠烈祠的銀子來修建什麼他媽九千歲的狗屁生祠,眾將無不怒火暗生。
就在眾將眉眼間怒火漸起的當兒,他們也都在霎那間感覺到了大人身上的森森冷意,於是他們也都在瞬間清醒過來。眾將明白,不管他們理不理解大人的所作所為,但他們相信大人最終是決不會讓他們失望的。
眾將清醒過來後,對大人虛心向兩個死太監請教有關遼東的軍政大計也就見怪不怪,他們現在都是以好奇的心情來等待接下來必定要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