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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二十章 時局 文 / 虛風

    越過兒子壯碩的肩膀,方中徇看到張素元正疾步向他走來。兒子一定是飛跑過來的,否則張素元不會落後這麼遠,想到這,方中徇心中又滾過一陣熱浪。

    和兒子一樣,張素元也變了,雖然清秀如昔,但三年前眉眼間的鋒芒又柔和了許多。

    德宗季由校登基後,方中徇一天比一天不安,因為政局一天比一天穩定,他想放棄張素元的想法也一天比一天清晰,方中徇知道,他在為想放棄張素元而不安。

    看著拜倒在身前的張素元,方中徇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他該如何抉擇,聽從現實,還是追隨感覺?

    接風的晚宴上,氣氛輕鬆愉快,融洽又親切,但除了方林雨,座上的另兩位對這融洽又親切的氣氛後面隱藏著什麼都心知肚明,所以二位該說的說,該問的問,該流露的流露,分寸拿捏得無一不是恰到好處。

    晚宴結束後,方中徇和張素元誰都沒有流露出絲毫想要接著談下去的意思,於是客人爽爽快快地告辭,主人也不惺惺作態地挽留。這一點,正是張素元對方中徇抱有好感的一個重要原因,對有些人在有時候故作姿態是必要的,但對有些人則無論任何時候都完全不必。方中徇一生行事,雖然缺德的時候多,積德的時候少,但這人不討厭,仍不失為一個男人應有的風範。

    西蕖門外的館驛巷裡,有一座非常氣派的院落,這座院落是朝廷專門為來京辦事的地方官員準備落腳的地方。畢竟是天子腳下,館驛裡的設施非常完備,就是比之京城最高級的旅店也未見得遜色多少。

    整整三天,張素元足不出戶,就和妻子在館驛裡舒舒服服地呆著,雖以七品縣令的官職,他還不夠資格享受比較高級的服務,但就這些他都覺得太奢侈了。

    現在館驛裡住的,幾乎清一色都是跟張素元一樣來京候審的縣太爺,要是在以往,他這個時候住進來,館驛裡應該沒什麼人了,因為都到了這個月份,朝廷審察縣太爺的大計工作差不多也該結束了,就是還剩幾個沒完,那也是像他這樣道遠的,但今年的情況卻不同往年,此刻的館驛裡,縣太爺多得就像是大夏天茅坑裡的蒼蠅,一片一片的嗡嗡亂竄。

    放眼整個帝國,不,放眼上下五千年,放眼古往今來所有的朝代,可能還沒有過像帝國現在這樣,在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裡,帝國三易其主,兩個皇帝駕崩,兩個皇帝登基。

    縣太爺們既然有幸趕上了這種千載難逢的事,那就自然免不了要多受些煎熬,因為先前費盡心思花錢托人走門子作的鋪墊,現在全他媽白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這些小蝦米又怎會不受波及?

    這些帝國的棟樑只得自認倒霉,只得重新打起精神,一切重頭再來,可缺德就他媽缺德在這,以前常有提著豬頭找不著廟門的時候,但現在他們卻是提著豬頭站在廟門外,就是不敢往裡進。

    形勢太亂了,他們經不起再一次的損失,所以諸位大老爺萬般無奈之下,就只能窩在館驛裡糗著,等著局勢進一步明朗,於是這個素日相對冷清的地方,如今就成了京城裡一個謠言最大的策源地和傳播地,京城上空吹過的一縷微風,經過館驛之後也會突然加速成為狂暴的颶風席捲四方。

    一晃,張素元在館驛裡悶了四天。第一天,心似油烹;第二天,他可以勉強看得下書去;過了第三天,張素元吃得飽,睡得穩,信心大增。

    張素元清楚,不論方中徇如何選擇,都會給他一個交代,方中徇越晚找他,就說明決心越難下,而他也就越有信心說服方中徇。這幾天,林雨沒來找他,張素元知道,方中徇在沒想好,沒有下定決心之前是不會讓林雨來見他的,林雨就是他們之間關係的晴雨表:如果兄弟自己來館驛找他,那就說明方中徇已經下定決心繼續支持他;如果方家的下人來找他,那就說明方中徇要在和他談過之後才能作決定。

    張素元料定,來找他的一定是方家的下人而不會是林雨,而這個下人也一定是大管家方喜。方中徇做事的風格,他很清楚。方中徇做事謹慎,沒跟他談過之前是決不會表態支持他的,同樣,方中徇既便選擇放棄他,也決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輕慢他,所以來請他的人一定是大管家方喜。

    張素元沒有料錯,住進館驛的第六天上午,方中徇派人請他來了,來人果然就是大管家方喜。

    酒宴已畢,方中徇陪著張素元來到書房落座。茶水是方林雨親自端來的,之後他也離開了書房。

    諾大的書房內,只有書案上的一盞孤燈燃著,恍惚幽暗的燭光也只照亮了書案左近的地方,方中徇和張素元則都隱在了昏黑的暗影中。

    張素元現在已大約知道方中徇為什麼如此超越常理地看重他,和他一樣,方中徇也看到了地下奔流的地火。方中徇設了一個賭局,在他和未來之間。方中徇在他身上投下了籌碼,並因為林雨的關係而提前加大了籌碼,但現在還遠未到不可逆轉的地步,方中徇仍可隨時抽身而退,放棄賭局。

    方中徇和他是極為不同的兩個人,在很多方面都截然相反,但有一點他們又是絕對一致的,他們都是冷靜的現實主義者。政治,就是利益的選擇,在他們的層次上,已無所謂恩怨,算盤珠子決定一切,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說服方中徇不要放棄賭局,並繼續加大籌碼,雖然風險比之以前已不可同日而語。

    方中徇和張素元相視一笑,他們明白彼此都清楚其中的關節,他們之間的談話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說實話會更愉快些。

    沉默了一會兒,張素元先開口說道:「伯父,素元年輕氣盛,做事不知輕重,讓您老為難了。」

    張素元如此開門見山,開口第一句就點出了問題的實質,這多少還是讓方中徇有些意外。兒子回來的當天晚上,他也不管兒子累不累,抓著兒子一直談到了天將破曉。兒子真是懂事了,他只是稍微點了點,兒子臉上便沒有了不耐煩的神色。

    事無鉅細,張素元在這三年裡的所言所行,方中徇都向兒子問了個遍,和以前得到的信息兩相印證,他的心又向張素元傾斜了不少,又反反覆覆考慮了四天後,這才向張素元發出了邀請。

    「素元,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想。」方中徇輕輕歎了口氣後說道,又略微沉了沉,他接著問道:「素元,你對當今的時局有什麼看法?」

    張素元知道到正題了,此番談話的關鍵不是向方中徇展現他的才華,而是要使方中徇相信時局的走向是亂多於安。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不論他的才華如何驚人都無濟於事,方中徇都必定要放棄他。

    造化弄人,張素元心中苦笑不已,他本一心要經國濟世,卻得希望遼東大敗於先,現在又要力證政局不穩,天下動盪於後。雖然他的這些想法既不會使遼東大敗,更不會使政局不穩,天下動盪,但心情總是怪怪的。

    突然,張素元心中一震,現在迫於形勢,他就有這樣的想法,那麼將來他會不會也迫於形勢而把想法付諸行動?

    定了定神,張素元說道:「伯父,素元知道的消息儘是道聽途說之言,既不敢確定真偽,又怎敢妄言朝政得失,所以想先請伯父簡略介紹一下政局的變化情況。」

    「這個自然。」方中徇點頭說道。

    神帝死後,太子季常洛登基,是為景宗。景宗登基後,皇宮裡發生了一件極為荒唐的事。

    帝國體制,皇宮有外廷內宮之分。外廷有皇極殿,內宮有乾清宮,這兩處都是皇帝、皇后專用的宮殿。神帝垂危之際,鄭貴妃借口侍候神帝住進了乾清宮,新皇登基後,鄭貴妃應即刻搬離乾清宮,但她卻賴著不走。

    鄭貴妃這種毫無意義的潑蠻之舉,方中徇大不以為然,他曾委婉地勸過,可這女人竟然給他臉色,於是一氣之下他就再也不管鄭貴妃的事。

    景宗生性懦弱,鄭貴妃不僅害死生母王氏,更對他屢屢加害,但他不僅沒有膽量追查當年鄭貴妃對他的迫害,反而處處以先皇為借口,優待鄭貴妃。鄭貴妃竊居乾清宮,季常洛毫無怨言,登基後,他依舊住在身為太子時住的慈慶宮內。

    對鄭貴妃的要求,不管有理沒理,景宗無不照辦,即便鄭貴妃要求成為皇太后,他也遵命予以加封,最後只是由於此事太過荒唐,大臣們極力反對,景宗不得已方才收回成命。

    雖然景宗如此大度為懷,但鄭貴妃卻不這麼認為,怕新君挾嫌報復,因此旦夕謀劃,她採取了兩方面措施:一方面,鄭貴妃勾結季常洛寵幸的李選侍,請立李選侍為後,李選侍也投桃報李,請立鄭貴妃為皇太后;另一方面,鄭貴妃收羅了八名絕色美人,又命人為她們制就輕羅彩繡的衣服,再配以光怪陸離,價值連城的明珠美玉,薰香傅粉後,送與新君受用。

    鄭貴妃對他如此恩寵,景宗感激涕零,對禮物欣然笑納。景宗旦旦而伐,日夜宣yin,更兼之春藥摧神,如此不過數日,便龍體欠安。

    鄭貴妃指使她的親信,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掌御藥房的崔文生以掌御藥房太監的身份向景宗進「通利藥」。所謂通利藥,是將大黃、石膏等類開入方劑製成的洩藥。醫家有言,不足者補之,有餘者洩之。景宗旦旦而伐,日夜宣yin,哪兒還有餘物可洩?

    景宗服藥之後,頓時腹痛腸鳴,大洩不止,一ri一夜,下痢至四十三次,接連數日,就害得這位大皇帝氣息奄奄,支離病榻。

    鴻臚寺丞李可灼此時向景宗進言,說他有仙丹紅丸上呈。中午時分,景宗服下一顆紅丸,感覺尚好,傍晚,再服一顆,次日五更,景宗駕崩。

    新君不明不白死了之後,群情洶湧,到了這時,鄭貴妃也怕了,於是不得不勉強移居慈寧宮。鄭貴妃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跟進了乾清宮,但依然不是什麼皇后娘娘,而是一位選侍。

    季常洛自神帝四十一年皇太子妃郭氏死後,就沒有再立妃子,身邊只有才人、選侍、淑女侍候,其中有兩名選侍,一居於東面,一居於西面,故分別稱作東李、西李。

    東李地位較高,西李比較受寵於季常洛。季常洛將長子季由校交由西李撫養,二子季由檢則由東李撫養。

    入住乾清宮的選侍是西李,西李與鄭貴妃關的系極為密切,她想借助鄭貴妃之力進封皇后,但自季常洛暴斃、鄭貴妃被迫移宮後,她意識到:要保住榮華富貴,就要緊緊抓住皇長子季由校。

    西李和鄭貴妃一樣,都是有野心的女人,但也都沒什麼政治頭腦。西李平日只知恃寵而驕,所以既沒有與那個朝廷重臣搭上線,更與宮內勢力很大的內廷司禮監掌印太監劉安極為不睦。

    西李這些動作當然瞞不過劉安,劉安很快就知道了西李的算計,於是他出具揭帖,遍投朝臣,說:「選侍yu擁立東宮,仿前朝垂簾故事。」

    揭帖投出後,第一個站出來響應的是西林黨大臣陳濂,陳濂以「天下豈可托於婦人!」為號召廢掉西李,而隨陳廉之後同聲附和的也多是西林黨人,於是帝國政局第一次出現了這樣的局面:一向主導朝廷政局的齊、閩、江、浙四黨和皖黨都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出局了,諾大的朝堂之上就只剩下西林黨與內廷相爭。

    之所以會出現如此罕見的局面,根子是在季常洛這個短命皇帝身上。季常洛滿打滿算也只當了二十九天皇帝,若再刨去吃喝玩樂的時間,那他作為皇帝處理政事的時間自然就少得可憐,但少歸少,終究還是有的。

    登基伊始,季常洛便頒下三道為人稱道的詔令:第一,免除肆虐天下的礦稅;第二,發內帑一百六十萬兩補發遼東將士的薪餉;第三,打擊壓制神帝朝專權的齊、閩、江、浙等代表豪門權貴利益的黨派勢力。

    景宗頒下的最後一條詔令直接導致了這種罕見局面的出現,這一紙詔令雖不能傷及這些黨派的根本,但也導致了他們一批主要的官員被撤換,又加之事情來得突然,使得他們跟本沒有活動運作的時間和空間。

    這種任何人都始料不及的局面,使得帝國政局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西林黨和太監劉安裡應外合,他們很快就成功擁立東宮太子季由校登基繼皇帝位,是為德宗,西林黨和劉安也各得其所,張素元抵達didu之時,西林黨人已經全面接掌朝政大權,而劉安則全權統領內監系統,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太監。

    「伯父,當今聖上是怎樣的人?」方中徇簡略介紹完後,張素元問道。

    「景宗一向不為神帝所喜,連帶皇長孫德宗也被牽累,直到神帝死後,德宗才開始出閣讀書,但未及一月,景宗又爆亡,所以德宗幾乎目不識丁。移宮之時,德宗被李選侍和大臣們搶來搶去,形如木偶,毫無主見。」方中徇微一沉吟,答道。

    「伯父,素元聽聞,新君登基二月有餘,西林黨人已全面掌控帝**事、政治、文化、監察和人事大權。」

    看著方中徇微微點頭,張素元繼續說道:「素元還聽說,這兩個多月西林黨人多忙於兩件事,一是起用大批失勢的前朝黨人,二是排除異己,打擊宿敵。起用黨人,不分賢愚,排除異己,同樣不分賢愚,凡不合口味,皆目為異類加以排斥。西林黨內部又以鄉里為界,分成許多小團體互相爭吵,為爭富貴而盡相傾軋。據素元所知,西林黨人的精力和才智都消耗在黨內黨外的派系鬥爭中,以致時至今日仍未提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治國方略。」

    「伯父,素元道聽途說的這些消息都確實嗎?」頓了頓,張素元最後問道。

    聽張素元如此說話,方中徇心下一股寒氣倏然而起,他知道張素元已經把他裡裡外外都看透了。要是在以往,別人看透他隱秘的心思,方中徇不會冒冷氣,但會覺得極不舒服,可在張素元面前,他脊樑溝雖泛著絲絲冷氣,但心中卻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方中徇明白,他的心已經傾向了張素元。

    數十年如臨深淵的宦海生涯,方中徇早已養成了理智決定一切的習慣,但在張素元身上,他的心卻一再出來干擾他的決定,而在這一刻,感覺更是強烈至極。優柔寡斷的人往往受感覺的影響極大,但他們最後不是錯過決斷的時機,就是跟著別人的意見走,但像方中徇這樣的人一旦被感覺抓住,反而更易決斷。

    就在這一刻,方中徇決定,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就不改初衷,繼續支持張素元。

    「情形確是如此,素元,你看政局將來會如何變化,西林黨能否有所作為?」心中有了定見,方中徇便直奔主題,直截了當地問道。

    見方中徇問的如此直截了當,張素元心中大喜,以方中徇的城府,決不會因為想盡快結束談話才問的如此直接,問的如此直接只能說明方中徇著急,他著急想知道自己的看法。

    為什麼著急,因為方中徇的心靠向了他,張素元信心大增,回答的也就愈加從容。

    「伯父,素元以為如今已到了政局的轉折關頭:安而愈安,亂而愈亂。西林黨若能有所作為,政局當會一步步走向平穩,但如若不能,那政局必將更加紛亂。」

    方中徇明白張素元的意思,西林黨的機會太好了,只要措施得當,那必將如西林黨素日所言,可以補弊起廢,廓清天下,這也是他難於決斷的根本原因,但如果西林黨錯失良機,抓不住機會,那黨爭勢必更加激烈,紛亂也就自不待言。

    「伯父,目前亂象既可以看作西林黨掌權伊始的必然現象,但也可從中看出西林黨中尚無人可以橫空出世,獨掌危局,而今後政局的走向端看西林黨能否平息內外黨爭,能否施行明智務實的政策,不過小侄以為西林黨要做到這些並不不易。」

    聽到張素元說西林黨不大可能使政局走向平穩,方中徇的精神立刻為之一震,他知道張素元不會因為想說服他就不著邊際地信口胡扯,張素元言必有出,一定有他的道理。

    「伯父,您一定知道,王居正曾說過好人做不得好官。所謂好人,就是做事要合情、合理、合法,而所謂好官,就是做事要利國利民,但實際上合理不一定合情,合情也不一定合法,合法更不一定合理。官場之中,做事要想合情、合理、合法,又要利國利民,這種兩全其美的事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西林黨自命清流,什麼是清流,清流就是立身清正的好人。西林黨在野之時,這樣沒什麼好,但一旦掌握政權,這樣的人卻很難能做成什麼事,但西林黨的中堅卻恰恰多是這種人,他們身上的束縛太多,所以很容易被小人所乘所累,小侄料想,目前政局之所以如此混亂也多是為此。」

    張素元一番話說得方中徇心花怒放,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身在局中,關心則亂,他一直沒想到這點。按捺住心中喜意,方中徇沉聲問道:「素元,那你覺得西林黨全無機會嗎?」

    「這倒也不是,如果西林黨中有王居正似的鐵腕人物,那西林黨必定可以成功,伯父,據您看,西林黨中目前有這樣的人物嗎?」

    「沒有。」方中徇想都未想就答道。

    「那西林黨就還剩下最後一個機會。」張素元歎了口氣,說道。

    「什麼機會?」方中徇不禁驚訝地脫口問道。

    「皇帝。」

    「皇帝?」方中徇略一轉念,跟著就明白了張素元的意思,至此,他心中再沒有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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