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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一章 機緣 文 / 虛風

    「坐。」看著眼前一身窮酸氣的儒生,廣西巡撫蘇曠臣微微撇了撇嘴,而後拉了個長音說道。

    「謝大人。」說完,張素元轉身在下手位落座,神色間不見一絲侷促。

    蘇曠臣更加不悅,這個窮儒生好不懂得禮數,老師究竟看上他什麼了?

    「張公子,你認識方老大人嗎?」看在老師的面子,蘇曠臣壓下不悅,問道。

    「認識,晚生早年曾有幸聆聽老大人教誨。」略微一愣,張素元隨即就反應過來,在廣西,方老大人只有一位。

    「方老大人是本府座師,他老人家曾交待本府照顧你,張公子,此番你進京參加會試,務必要去拜會老大人。」蘇曠臣本就對張素元這樣的窮酸儒生沒什麼興趣,見了面後就更是膩味,於是三言兩語便把事情交代清楚。

    八年前,在黨爭中失勢歸鄉的方中徇重新出山,臨行前特意交待蘇曠臣,要他務必關照一個叫張素元的儒生。蘇曠臣知道老師的癖好,方中徇交待他張素元的事後,他也打聽了一下,對此他很不以為然,但老師既然交待了,他就得照辦。

    雖是老師看中的人,但蘇曠臣一向對張素元這樣的寒門儒生沒什麼興趣,他之所以把張素元招到巡撫衙門,只是為了完成官場中例行的手續而已。如果張素元知道他中秀才成舉人是怎麼回事,那也就罷了,他見與不見都沒有關係,但如果不知道,而他又沒把話說清楚,那在老師眼裡他就是個糊塗蟲。

    打發走張素元後,蘇曠臣立即來到他私人的銀庫中,他要衝沖晦氣。在銀庫中,把金塊銀錠搬來挪去是他每天最快樂的時光,不論公務多麼繁忙,他每天都得擠出時間來銀庫一趟,否則就睡不著覺。

    張素元,廣西籐縣人,其家亦農亦商。張家的家境雖算不上富裕,但也不愁溫飽。作為長子,不論農商,他從沒有繼承家業的打算。少時,張素元便胸懷大志,十四歲時應童生試,一舉通過縣考(知縣主持)後,即以一首五言絕句《詠獨秀山》明志:玉筍瑤簪裡,茲山獨出群;南天撐一柱,其上有青雲。

    通過縣考後,張素元接著又一路過關斬將,順利地通過府考(知府主持)、院考(省學政主持),二十歲時成了秀才。三年後,張素元參加鄉試,又是一舉高中,成為舉人,取得了進京參加會試的資格。

    為人慷慨負膽略,好談兵,這是朋輩對張素元的評價。隨著張素元長大成人,北方邊亂漸漸成為帝國重憂,張素元的目光被吸引到了北方,從此他便以邊才自許,每聞老校退卒,即去造訪,與之論塞上事,事無鉅細盡皆一一祥問。

    仕途,是張素元得以施展抱負的唯一途徑,而要進入仕途,科舉就是他唯一可以走的路。中了舉人後,第二年就可以進京參加會試,如果高中,那他就有機會執掌兵戈,一吐胸中塊壘。隨著日期一天天臨近,張素元心情之雀躍也就可想而知。

    省府桂林並不是張素元進京的必經之路,他來桂林是到主管一省學子事物的廣西學政司拜別學政大人並辦理相關手續以及官府給與應試舉子的路費和驛馬。

    拜見學政大人時,張素元就為學政大人對他的客氣態度感到奇怪,及至聽說巡撫蘇曠臣要見他,就更覺奇怪,以蘇曠臣堂堂府首之尊,見他一個小小的舉人幹什麼?

    拜別蘇曠臣後,張素元心中百味雜陳,他相信蘇曠臣的話,以蘇曠臣的地位,完全沒必要跟他說這種謊話。

    漫無目的地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離家時的興奮之情已消失殆盡。

    「老爺,三少爺回來了。」管家方喜垂手侍立在方中徇身後說道。

    聽到小兒子回來了,方中徇那雙即便如春風一樣微笑時也透著森森冷意的狼眼陡然柔和下來。小兒子方林雨是他的命根子,即便把世間所有的好東西都加在一起,在方中徇眼裡也及不上兒子的一塊腳趾甲好看。

    一年前,兒子為了給師傅赤劍老祖揚離過七十壽誕而離京返鄉。兒子是老朋友揚離的關門弟子,也是揚離欽定的赤劍派鎮宗神器赤火離陽劍的傳人。

    方家是個大家族,方中徇的侄子、外甥眾多,但他卻一直沒兒子,只有兩個女兒。方中徇常常覺得是不是他作孽太多,老天爺在懲罰他?不過幸好,老天爺不大願意懲罰像他這樣的人。五十歲上,他終於盼來想了半輩子的兒子。老來又得麒麟,擱誰都得當眼珠子,又何況是方中徇!

    在方中徇影響所及的一畝三分地上,方林雨自是成了永不落的太陽,說一不二。說來也怪,雖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方林雨卻罕見地沒有成為帝國紈褲大軍中的一員,也沒有承繼父親的無恥和無行。

    在方中徇眼裡,兒子樣樣天下無雙,但這天下無雙,做父親的卻不是樣樣都喜歡。驕傲,對方林雨這樣出身的年輕人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沒有反倒不正常,但兒子身上的傲氣卻越來越成了方中徇的心病。

    驕傲,讓兒子幾乎把自己封閉起來,因為他本應出入的生活圈子中沒人能入他的法眼,那個圈子的事他也沒興趣,也就自然不屑花時間來應付那般蠢物。驕傲會害了兒子的,方中徇為此憂心忡忡,他覺得要想改掉兒子的毛病,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讓兒子結交能讓兒子折服的朋友。能讓兒子折服的朋友,方中徇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當年他在籐縣縣學遇到的那個少年。

    想到那個少年,方中徇也隨之就想起了少年的名字,少年名叫張素元。當年在籐縣縣學看到張素元的第一眼起,他就被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牢牢吸住了目光。少年身上有股奇特的氣質,方中徇覺得,只要少年沉默不語,那即便身在眾人的包圍中,少年也是孤獨的,但不經意間,少年閃動的眸光又熾烈如火,眼眸中充滿了希冀和渴望。

    少年在希冀和渴望著什麼?

    方中徇一生閱人無數,但他卻從未見過什麼人的目光能有如這個少年熾烈。及後,他又發現這孩子不僅勤學好問,而且提的問題也大都切中要害,有些問題提的更是突兀之極但又合情入理,有時就是他也感到難以回答,尤其是少年和他爭論時那種捨我其誰的氣勢,更令他印象深刻。

    方中徇從一介寒門布衣,到今天坐擁萬頃良田的朝廷一品大員,四十餘年間幾死幾生,靠的就是一雙識人的慧眼方才走到現在。方中徇相信他不會看錯,這少年將來一定很了不起。

    這些年,方中徇一天到晚都忙著爭權奪勢,勾心鬥角,早把那個少年拋到了九霄雲外,但兒子可比勾心鬥角重要多了。張素元現在怎樣了?方中徇本想寫封信回去問問,可巧這時候兒子要回鄉給老友楊離祝壽。

    臨行前,方中徇囑咐兒子,要他留意一下,看看有沒有一個叫張素元的年輕人,如果有機會,就親近親近,交個朋友。看著兒子不解的眼神,方中徇就跟兒子講了幾年前,那個在籐縣縣學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少年。

    對老爹的話,方林雨覺得莫名其妙,這都哪兒跟哪兒,您老人家有興趣就有興趣您的,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於是老爹雖苦口婆心,但兒子卻根本沒往心裡去,不過雖沒往心裡去,但在家鄉幾次不多的應酬上,方林雨耳朵裡還是灌進了不少關於這個張素元的事。

    看著兒子一仰脖,一壺茶水就見了底,方中徇心裡跟吃了蜜似的甜。

    「怎麼去了這麼久?」方中徇問道。

    「甭提了!」用手背抹了抹嘴,方林雨說道:「壽誕結束的第二天,師傅就把我扔進了赤劍洞。整整七個月,就我一個人在洞裡呆了整整七個月!那可真不是人過的。」

    「不是人過的,你不也過來了嗎?你師傅身體好嗎?」方中徇心中好笑,也只有老朋友還能讓兒子吃點苦頭。

    「好,身體倍棒,吃麼麼香。」方林雨隨口答道。

    聽兒子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方中徇差點把口中含著的茶水噴出來,兒子這都是打哪兒學的。兒子藝成下山,方中徇發現不論談吐還是舉止,兒子都是一派江湖豪士的勁頭,全無一絲貴家公子的氣度。剛開始時,方中徇覺得很彆扭,但現在他卻只有欣喜。

    「見到張素元了嗎?」茶水落肚,方中徇問道。

    一年不見,剛進家門屁股還沒坐熱,老爹竟張口就問張素元,方林雨心中那個膩味勁就甭提了。心裡氣不過老爹竟這般看重一個山野小子,於是不孝子就想給老爹也添點堵,省得就他一個人難受,於是咧了咧嘴,不孝子說道:「父親,這個張素元兒子雖沒見到,可事卻沒少聽人提起過,不過要說最有名的,還是有人贈他的一句詩。」

    「什麼詩?」方中徇問道。

    「衣布尚憐天下士,高歌誰是眼中人。」不孝子曼聲吟道。

    「衣布尚憐天下士,高歌誰是眼中人。」方中徇也輕聲念了一遍。

    「您覺得怎樣?」方林雨施施然問道。

    「這可有點過分了。」方中徇皺了皺眉頭說道。

    「過分吧?」不孝子壞壞地笑著問道:「父親大人,過分的還不只是這個,還有更過分的,您知道這句詩出自誰人之手?」

    看著兒子壞壞的笑容,狡黠的眼神,方中徇知道一定不會有什麼好事。

    「是誰啊?」方中徇也有些好奇。

    「顧忠信。」方林雨看著父親,一本正經地輕聲說道。

    一聽到顧忠信的名字,方中徇的臉色立時就yin了下來。

    看著父親大人陡地yin了下來的臉色,小人兒子剛才極其鬱悶的心情卻一下子好了起來。方林雨知道老頭子一旦回過神來,必定會大大申斥他一頓,於是趁老子正勞神的當兒,趕緊鴨摸雀動地冷鍋貼餅子-蔫溜了。

    顧忠信是方中徇的逆鱗!這麼多年來,顧忠信一直是紮在方中徇心上的尖刀,橫在喉嚨裡的骨刺,切齒的恨意並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弱去。

    顧忠信曾是方中徇最得意的門生,他非常欣賞顧忠信的人品、才華,他對顧忠信有著知遇之恩。顧忠信從一介寒門學子到高官顯宦,若沒有方中徇的大力提攜是斷乎不成的,不僅如此,他還對顧忠信有救母大恩。顧忠信家境貧寒,其母曾患重疾卻無錢醫治,是方中徇出錢出人救得顧母一命。

    方中徇清楚,對顧忠信而言,他救顧母一命勝過救顧忠信自己千百次,但顧忠信依然背叛了他。為了一己之私而忘恩負義的事,他方中徇也不是只幹過一兩回,在他而言,這種事平常的緊,你來我往而已,若是別人他能報復就報復,不能報復就等機會好了,是決不會往心裡去的,但獨獨對顧忠信,他卻始終耿耿於懷。

    現今朝堂之上,方中徇最主要的敵人就是自命清流的西林黨人,而顧忠信正是西林黨人,還是所謂的西林八君子之一。西林八君子是指王易之、姜成化、竇先林、趙撲學,張君回、王硅酉、劉季風和顧忠信等八個西林黨中最負盛名的人物,他們是西林黨主要的創建者和倡導者。

    顧忠信雖不是西林黨的創建者,但卻是最重要的倡導者,是西林黨的靈魂人物之一。

    方中徇與西林黨的矛盾源自國本之爭。

    正宮國母王皇后無子,所以就需要在其他妃嬪生的皇子中選立太子。神帝寵幸鄭貴妃,想立鄭妃所生的三皇子常洵為太子,而朝廷中的大臣們,則大都堅持「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認為皇后既然無子,那就應該立恭妃所生的皇長子常洛為太子,這才合乎祖制。

    鄭貴妃是廣西人氏,鄭家也是當地名門望族,方中徇領軍的桂黨之中有許多人都是鄭家的門生故吏,多受過其恩惠,方中徇更與鄭貴妃的祖父鄭西朋相交莫逆,雙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他和桂黨自然就成了三皇子季常洵的堅定支持者,而反對神帝廢長立幼最激烈的就是西林黨人。

    兒子什麼時候溜的,方中徇不知道,同樣,方林雨也不清楚他的幾句話對老爹的衝擊有多大,如果知道,他是決不會說的。

    方中徇的心情極為複雜,許多年過去了,顧忠信依然是他的逆鱗,現在顧忠信竟又和張素元扯到一起,他是既驚且怒。驚怒之餘,方中徇也深深憂慮著,怕自己養虎遺患,再養出一個顧忠信似的狼崽子。

    八年前,他見到的那個少年眼中有一股火焰,這股火焰讓他覺得顧忠信遠非其比,但他們給他的感覺卻又何其相似!

    顧忠信如果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是因自身利害棄他而去,那他早就一笑置之,那會到現在還耿耿於懷?但顧忠信非但不是見利忘義的小人,反而坦誠忠直,重情尚義,棄他而去是因什麼他媽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是這一點紮了他的肺管子,讓他恨不得把這個狼崽子銼骨揚灰才好。

    對張素元,雖然當年曾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僅此而已,如果不是因為兒子,他現在還想不起來。剛才聽兒子說顧忠信和張素元攪到了一起,八年前那個少年就陡然在心裡活了起來,眉目清晰得如在眼前一般。

    方中徇吃了一驚,因為就是天天見面的人,如果閉起眼來想他長什麼樣,也大都是模糊不清的,而在他心目中,能清晰若此的則只有兒子的形象可與之相比。

    顧忠信能做出這樣的品評,足見他是如何推崇張素元。張素元留給他的印象是如此之深,顧忠信又對其推崇若此,兩相印證,使得方中徇再不能以末學後輩等閒視之。

    今後該如何對待張素元呢?少年眼中的火焰又在眼前升騰,方中徇突然感到,不論他如何對待張素元,張素元都不是他和皖黨,又或是顧忠信之流可以駕御得了的人物。

    不知不覺間,屋中的光線漸漸地暗了下來,方中徇已一動不動沉思了兩個多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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