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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修改版卷 四[76]瘋癲 文 / 柳如煙

    安置好了麼?」青薔問。

    玲瓏點了點頭「她原本是不肯的,只口口聲聲說要相隨昭媛娘娘於地下……後來,奴婢便依了娘娘的吩咐,帶了五殿下過去,她見了,便不再吵鬧了,精神倒也平穩了不少,陪著五殿下玩耍,臉上還帶了笑……」

    沈青薔聽到這裡,緩緩點頭,歎道「那就好……能活下去,比什麼都好……」

    玲瓏接著道「奴婢已送他們二人到胡昭儀那裡去了……只不過……」

    青薔微一挑眉,卻問「只不過什麼?難道胡昭儀不肯收留麼?」

    玲瓏連忙搖頭「自然不是。相反,她一聽奴婢說明來意,立時便答既然娘娘是皇后,是後宮之主,便斷斷沒有她置喙的餘地,謹遵吩咐便是——說完,早招呼了昭華宮的人,將五殿下與蘭香一併安置了下來……只是,奴婢總覺得,這個人實在古怪得緊……」

    青薔淡淡一笑「你眼光不錯,我也瞧不透她……可是,咱們的選擇並不多;除了她,我實在是想不出第二個人可以托付了……」

    玲瓏緩緩點了點頭,附和道「那倒也是,九嬪以下斷沒有什麼成材的,而比起惠妃娘娘、以及九嬪裡其他幾位娘娘來說,胡昭儀算是最好的選擇了……只不過,娘娘,您真的不打算帶五殿下在身邊麼?有個……兒子,總歸是莫大的憑借——何況皇上不是說……」

    沈青薔垂下眼,輕聲打斷了她「皇上那邊我會再想辦法。總而言之,不能拿那孩子的命來冒險……他若跟著我,怕是立刻就要大難臨頭了……」玲瓏聽她如此剖白。當即便了住口,答道「娘娘,奴婢明白。」

    沈青薔忽然歎一口氣——像是在問玲瓏。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真的只有這樣一種方法嗎?」

    「娘娘,您說什麼?」玲瓏一愣。

    沈青薔側過頭去。以一種輕如鵝毛地聲音徐徐道「白妃娘娘……還有,姐姐……難道離開這裡的方式只有死亡一種?難道唯有死亡,才是唯一屬於我們自己的麼?」

    玲瓏沉默,許久,搖了搖頭「別想了。娘娘,」她說,「您不該這樣想地……」

    青薔緩緩轉過臉來,對玲瓏笑了,臉上罩著一層溫婉如玉的光輝,頷首道「你說得對,玲瓏,我不該這樣想——向後看毫無裨益,前面地路還長著呢……」——

    這是靖裕十八年正月的一天。錦粹宮的大火熄滅之後不久,沈青薔忽然間便想起了董天悟,有一個淺淺的念頭忽然自她腦海之中浮現出來

    假若……很久之前。在一切的變故尚未發生之前,自己能開口對他說「請你帶我走吧。天涯海角、不顧一切地帶我走;我相信你。我把我的生命全都托付給你……」如果她能這樣說的話,也許他真的會放棄一切;也許自己早就已經離開了這座錦繡的牢籠;也許兩個人……早就幸福了……

    可是這樣的懇求她說不出口;可是她始終不願意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任何一個人;可是他決不會放棄自己想要的「答案」的……

    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命運沒有「假若」亦沒有「如果」有地只是「不能回首」與「無路可退」。發生了如此的災禍,靖裕帝似乎頗受打擊;又或者,長久以來的夙願終於成真,反倒令他一時間悵然若失,再也沒有了當初那種火熱地執念了。元ri之後連續數天,萬歲一反常態,都只在太極宮內閉關獨守,既不傳召青薔或者其他妃嬪,也不肯接見各位朝中大臣,只遣御前總管王公公頒出口諭來,說是「恭謹修行,一切俗禮皆免」。

    錦粹宮的大火,以及沈紫薇地死,從頭到尾都是青薔這位新任皇后娘娘一人主持,待全部塵埃落定,又已過了好幾天,靖裕帝卻只派人傳來了兩三次無關痛癢地隻言片語,依然並未現身——

    漸漸地,無論是後宮的妃嬪還是朝中地文武群臣們,便有些坐不住了。

    「……那……太子那邊……可有什麼消息?」正月初七日下午,青薔在兩儀殿內獨坐,以手支頤,緩緩問向方從外頭歸來的玲瓏。

    「建章宮的人往太極宮去了三次,三次都被擋了回來。據說,後來萬歲在殿下承上去的請安折子裡批了幾個字,發下來,太子殿下便再也不敢去了……」不愧是玲瓏,鉅細皆備,有條有理。自從沈青薔位正中宮之後,整個皇宮中最忙碌的人,也許就是她了。

    青薔臉上果然露出感興趣的神情,卻聽玲瓏續道「據說……皇上寫的是二龍相見,折朕壽耶?」——

    皇上是龍,太子也是龍;皇上不知從哪裡聽得了一套「二龍不得相見」的說辭。這八個字便是說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來見朕,是想讓朕早死嗎?

    這話實在是嚴厲之極,沈青薔聽聞,當即便倒吸口冷氣,忍不住道「難道說,陛下終於……下定決心了嗎?」

    玲瓏緘默良久,忽然道「據說……據說皇上這幾日身子不適……我怕……」

    青薔聞言不語,只是點了點頭——是麼?天啟,終於要到了我們兵戎相見的時候?

    「……替我梳妝吧,」沈青薔站起身來,吩咐,「我要去太極宮。」

    這是沈青薔第一次正式以皇后的身份出行,往來排場都與當日做才人甚至做貴妃時全然不同了。兩儀宮到太極宮並不算遠。平素步行也不過一刻光陰,如今雖說坐了輦車,可加上無數繁文縟節之後。直耽擱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到達。

    如此這般浩浩蕩蕩。太極宮那裡自然早已得了消息,總管太監王善善懷抱一隻精緻的銅手爐,苦著臉跺著腳候在殿外,遠遠見鳳駕到了,才將暖爐丟給身旁伺候的小太監。迎了上去。帶領眾人三拜九叩,口呼「老奴等恭迎皇后娘娘鳳駕。沈青薔頭戴一對赤金點翠垂珠鳳,身穿貂皮大氅,扶著玲瓏下了輦車,輕聲道「總管大人請起吧……本宮……來向皇上請安,前些日子有些事情耽擱,否則早就該到了。」

    王善善的臉色立時難看了三分,走近兩步,躊躇再四。方才低聲道「娘娘,您還是……還是……改日再來吧……」

    青薔倒一愣,她已預料到太極宮這邊必有變故。但王總管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卻還是大出她地意料之外。於是。便微微一笑。說道「王公公,皇上可有下了旨。說不願見我嗎?」

    王善善連忙搖手不迭,口中道「哪裡哪裡,自然是不會的——皇上再不願見誰也絕對不會不願意見皇后娘娘您哪!只不過……只不過…——越說……聲音越低,臉上的難色越多了幾分。

    沈青薔不禁有些納罕,正拿不定主意,卻見王善善忽然抬起頭來,說道「娘娘,老奴斗膽,請您……近一步說話……」

    青薔愈加狐疑,便當真走開幾步,遠遠離了眾人,御前總管王公公拚命壓低聲音,開口道「娘娘,皇上最近……實在有些怪異……性子喜怒無常,有時候甚至……甚至……唉,總之……算算時候,這會兒正該是陛下服丹打坐地時候,再過兩個時辰便該恢復如常了,所以,您還是……還是晚些再來吧……」

    王善善越是說得神秘古怪,沈青薔越發不能走了,追問道「服丹打坐?還是碧玄宮的那些道士們送來地仙丹麼?皇上說倒有效的……」

    王總管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良久答道「的確是有效……只不過……只不過……」

    沈青薔還待再問,王善善卻只是搖頭,不肯再說了,一味地請她暫且離去。青薔正為靖裕帝的近況而來,又哪裡肯走?兩人就此僵住。

    良久,王大總管終於認了輸,歎道「這樣吧,那老奴先帶娘娘到偏殿休息,等陛下一出關,立時相請,如何?」

    沈青薔點頭「那也好。」

    王總管猶不死心,連聲叮嚀「老奴不叫娘娘,娘娘可千萬別出來啊!」——

    青薔笑著又一點頭,卻並未將這句叮囑真正放進心裡去。

    王善善引了沈青薔步入太極宮,卻見舊日裡往來如雲地宮女們一個也無。青薔疑惑,又要問,王總管卻總是搖頭。待進到偏殿裡,請皇后娘娘坐定,王公公便急急去了,殿內赫然只剩下沈青薔一人。

    她隨手取下一卷書,翻了幾頁便又丟開,只覺心緒煩亂不堪;不禁有些懊悔——方才見事態古怪,便將玲瓏留在外面招呼接應,現在卻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竟只能一味枯坐,好生無趣。

    胡思亂想著,便漸漸覺得睏倦起來;半夢半醒之間,身子輕飄飄的,倒彷彿睡在雲端之上似的……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遠遠的、有什麼東西呼啦啦傾倒在地的聲音,沈青薔自昏昏然中睜開眼;那聲音又一次響起,還夾雜著錯亂不堪的腳步聲——

    片刻後,隱約聽見靖裕帝的聲音在喊「仙丹呢?朕的仙丹呢?你們這些狗奴才,將朕地仙丹藏到哪裡去了?」

    沈青薔哪裡還按耐得住,連忙起身,循著聲音的來路尋了過去。她在太極宮中住了頗多時日,路是極熟的,不久便到了寢殿外。靖裕帝顯然正在殿中,裡頭不斷傳出他忽高忽低地喝罵聲,似乎在向誰發著脾氣。

    方才王總管的提醒只在她腦中一轉,便消失了;沈青薔輕輕推開殿門,走了進去——然後,便彷彿被一根釘子釘住一般,怔在當地,花容失色。

    莫大地殿中幾架傾覆、一片狼藉,卻只有靖裕帝一個人在。他正立在她面前,眼紅似血,髮絲飛散,臉上肌肉不斷抽搐,似乎已無法自控……他望向她地目光即凶狠又癲狂,簡直不像是個人,倒像是只以雙足站立、披著衣裳的野獸。

    「……陛……下?」好一會,青薔才反應過來;她忽覺害怕,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朕地仙丹呢?你把朕的仙丹藏到哪裡去了?」靖裕帝朝她走來,口中不住嘶吼,似乎已全然認不出她了。

    沈青薔只覺懷中那顆心怦怦亂跳,連忙又向後退了一步,想要退出門外去,冷不防靖裕帝忽然撲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朝她吼道「拿出來,給朕拿出來!」

    青薔只覺領口被他緊緊揪住,幾乎已無法呼吸,忍不住掙扎著,發出微弱的喊聲「放……放開,求你放開……陛下,我是青……不、不,我是翩翩

    靖裕帝依然死死盯著她,手上的勁力卻在緩緩消失,口中猶猶豫豫說著這個名字「翩翩……翩翩?」

    沈青薔連忙掙脫他的掌握,掩住領口,小心翼翼向後又退了兩步,腳踵已碰到了門檻,心下稍定;方敢抬眼去看萬歲——

    但見靖裕帝滿臉狂亂地站在那裡,眼淚潺潺而下,口中依然在重複著那個名字「翩翩……翩翩……」

    沈青薔剛要轉身向外走,剎那之間,靖裕帝已猛然撲了過來,將她狠狠扯進自己懷中,死命摟緊;親吻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臉上、頸上,順著她雪白的肌膚蜿蜒而下……青薔只覺鉗著自己腰側的那隻手宛若鐵鉗,誰能想到,那枯瘦的身體中竟會有如此強硬的力量?靖裕帝將雙唇緊貼在她的酥胸之上,滾燙如火,口中含混不清地喚著「翩翩……翩翩……」

    青薔早已察覺不對,奮力推拒,哪裡有用?她越掙扎,靖裕帝的雙臂便鉗得越緊……釵滑釧飛,三層艷se的織錦宮裝散成一幅華麗的扇面。她分明閉著眼,可滿殿明晃晃的燈燭依然在她頭上旋轉……沈青薔只覺得有人在她頂心的百會穴上重重擊了一下,週身百骸筋骨寸斷,正被一槌一槌砸成齏粉……明明滅滅之間,整個世界的樣貌都已被生生攪碎,成為水光灩瀲的幻影。起初還有疼,後來那疼痛便消失了,彷彿靈魂飄出了身體,只有一種混不著力的虛妄感覺。

    ……許久……許久……許久……之後,沈青薔努力睜開枯澀的雙眼,腦中混沌一片。殿內漆黑,許是夜裡了,大半的燈燭都已熄滅,只剩下少許苟延殘喘的光。

    她強忍著渾身的疼痛,伸出手去,卻觸在了一樣軟綿綿、冰涼涼的事物上面——像是某種破敗的革絮,一絲生氣也無。

    沈青薔掙扎著起身,腿一軟,險些便站立不住。勉強披上衣衫,踱到屋角的金鳳燈前,添上一段新蠟。

    暖暖的橘色光輝猛然一爆,辟啪作響,照亮了大半個內殿,照亮了滿地的狼藉宮裝上掐金織羽的裙擺熠熠生輝,金牌、護符、玉飾、珍玩零落四處,閃爍不定…著雙腳,持定蠟台,站在榻前;直到地底的寒意竄起,再也無法忍耐為止。

    紅綃幔帳飛散之處,露出半張青白的面孔,口鼻之中蜿蜒出一道枯乾的血跡,在燭光下,宛如黑色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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