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禮物」可著實是個「驚喜」,沈青薔腦中頓時「嗡」的一聲。卻也不得不強作歡顏,暗自鎮定,說道「陛下,悟兒他……」
靖裕帝又是一聲笑,伸出手指輕輕按在沈青薔的朱唇上,故作神秘道「噓……我知道你掛念悟兒,可他數日前便已去京畿北軍替朕秋巡了,可還未歸來呢——朕已派人傳了密令給他,叫他盡快回轉,也就這幾日了……此時朕這個禮物,可不是悟兒呢……」
沈青薔聽得靖裕帝言中之意,似尚不知自己與天悟的事,心神略定,明白又只是虛驚一場,便索性聽他講來,自己但笑不答——
靖裕帝還未開口,已有人替他回答了。殿外傳來王善善的聲音
「萬歲,奴婢將五殿下請來了……」靖裕帝高聲道「快叫順兒進來!」
便只見王善善躬身扶著一個小小孩童,從外面入得殿來。那孩子只三、四歲年紀,生得一雙大大的鳳眼,委實清秀好看。還未走到近前,已笑著張開雙手,向靖裕帝跑過來,口中猶自奶聲奶氣叫著「父皇抱抱!父皇抱順
沈青薔不可置信地望著靖裕帝,皇上向她一笑,蹲下身去,展開雙臂,對那孩子說道「順兒,過來,父皇抱你。」
沈青薔見那小小的身子投入靖裕帝懷中,咯咯笑著,心中忽然慨歎萬千。是了,原來這便是紫薇的兒子,是她和天悟的兒子——靖裕帝名義上的第五皇子董天順。
靖裕帝吃力地抱起天順。勉強直起腰來,額上卻已立時見汗;王善善連忙奔上前,口中道「陛下。還是老奴來抱吧!」
靖裕帝怒瞪他,喝道「滾開!」
王善善訕訕地退到一旁。眼睛卻直鉤鉤盯在沈青薔地臉上。
沈青薔被他看得無奈,只得向前一步,輕聲道「陛下,讓我也抱一抱吧。」
靖裕帝笑了,滿面喜色。將懷中的孩子交給青薔。五殿下認生,小小的胳膊緊緊勾著父皇地脖頸,就是不肯放手,撅著嘴,竟似要哭了。靖裕帝哄他道「順兒,聽話,去叫你母妃抱你。」
誰料,那小鬼頭卻一轉頭,不看青薔。口中說道「她才不是母妃,我母妃是胡昭儀。」
靖裕帝臉色一沉,冷冷道「你說什麼?」
小孩子雖還不懂事。卻也似有感悟,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靖裕帝重重「哼」了一聲。將董天順交在王善善懷裡,緩緩道「順兒。聽父皇地話,從今日起,你的母妃便是白……便是沈貴妃。在這宮掖之中,你便是她的兒子,只有她才是你的母親,可不要忘記了……」
沈青薔忍不住開口道「陛下,此事還要從長計議靖裕帝不理不睬,繼續說道「……順兒,父皇是為了你好,很快你就會是皇后之子,沒人可以相比——懂麼?」
小小的孩童哪裡知道這個?只是哇哇哭得更厲害了。
靖裕帝地眼中驟然染上一層厲色,雙眉緊蹙,喝道「抱殿下出去!」嚇得王善善立時遵命,三步並作兩步便向外趕.,電腦站.靖裕帝望著他們的背影,忽覺淒涼,身子倒退兩步,坐倒在軟椅中,以袖覆面,兩肩微微顫抖。
沈青薔權衡再四,還是走了過去,將自己的手覆在靖裕帝手上,輕聲喚他「三郎……」
靖裕帝反手捉住她的柔荑,在袖底發出一聲唏噓。
「悟兒他……始終是我們的兒子……」青薔揣摩著靖裕帝的心思,試探道——口中雖如此說,心裡卻只覺彆扭以極。
靖裕帝再長歎一聲,道「唉……是朕叫他小小年紀便沒了娘的,他要恨朕,要惹怒朕……也是朕的報應……朕其實……其實從沒有怪過他的……」
青薔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惻然。
「你……也都知道了吧?」靖裕帝問。
青薔估摸著此時情景,索性大膽更進一步,答道「沈青薔便是白翩翩,白翩翩也就是沈青薔……她知道什麼,我就知道什麼……」
她這話還是有意說得極含混,既然裝一個從未見過地死人是必定難以長久的,那麼,總須一步步將本來的自己和這個死去地形象逐步相融才是。反正是「仙靈附體」,究竟有什麼「規則」,誰也不講不清。至於靖裕帝會據此說什麼、問什麼,沈青薔自然一一準備好了回答,那些答案早已在她心中反覆思量了千萬次,遣詞用字全都極盡模糊,似是而非——也只有這樣答,靖裕帝才能用自己希望的方式去理解,換句話說,沈青薔在想盡辦法做好一個「鏡子」地職責,讓靖裕帝自己回答自己。
……誰知,聽了這話,靖裕帝卻只是苦笑一聲,點了點頭,卻沉默下來。那些準備好地對答,倒是用不上了。
靖裕帝握著沈青薔的手,握得很緊,許久,才緩緩放鬆。他地臉上早已恢復了平日神色,笑著,問青薔道「翩翩,你喜歡順兒吧?」
沈青薔只有點頭。
靖裕帝道「好,那你便認了他吧……膝下有子,那些煩死人的言官們,總也能少囉嗦幾句話。」沈青薔躊躇道「陛下,此事……還是……」
靖裕帝猛然直起身來,問「還是什麼?你已等了這麼多年,朕也等了這麼多年,不是麼?」
沈青薔心中不住叫苦,一個「貴妃」已叫她夠受了,若真成了皇后……天知道還會多麼「熱鬧」呢!何況,若真成了皇后。那「她的兒子」五殿下董天順便一躍成為了可以繼承皇統的「嫡子」,皇上的意思也正是如此——可果真這樣的話,太子殿下呢?那孩子對皇位地執著。她難道還不清楚麼?這樣一來,豈不是將自己生生逼到了刀口上。非要決一個你死我活,鬧一個玉石俱焚不成?可是……若不答應,這推辭的理由,又委實是不好想的。
沉吟良久,青薔只有繼續含糊其辭。低聲道「三郎,其實我……並不想做什麼皇后地……」
靖裕帝終於笑了,望向沈青薔的目光竟然宛若慈父「翩翩,你還是一樣,十四年前說地那些傻話,今日又講給朕聽了……這有什麼?如今不比當年,朕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朕要你做朕的皇后,你便是皇后。便是這天下最尊貴、最榮耀、舉世無雙的女人,你在擔心什麼?你難道還不高興麼?」
青薔實在無法回答,惟有苦笑。搖頭不迭。
靖裕帝持著她的手,緩緩說道「翩翩。這是最好地辦法了。你還在猶豫什麼?你……你這身體本來的主人,好歹也算是出身在仕宦豪族。又是恩封的外戚,她家的女兒做了皇后,群臣不會有太多話說,史書上對朕也不會加諸一字苛評——又何況,沈昭媛的人是瘋瘋癲癲的,這一點眾人皆知,你便擔上姐妹二字,順理成章做了順兒的養母,一切水到渠成……朕無論怎樣想,都覺得如今這個局面,千巧萬巧,簡直彷彿連上天都在極力促成一般。」
耳中聽著靖裕帝說什麼「千巧萬巧」,沈青薔更是無言以對。再說下去,恐怕會「巧」到連靖裕帝自己都要懷疑了。她心中實在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可哪裡又能由得了她?
靖裕帝見她不再反駁,彷彿默許,簡直喜上眉梢,一把攬住青薔,口中道「翩翩,這麼多年了,朕的心願,終於要成真了。」——
除了苦笑,沈青薔還能怎麼樣?
靖裕帝終於是笑逐顏開地離去,沈青薔臉上的笑容便瞬間消失。皺眉枯坐,思忖良久,實在想不出什麼更好地辦法。
位正中宮?呵……姑母、楊妃、這滿宮中不知多少女人做夢都在盼著的事情,竟然便要落在自己頭上了?
沈青薔實在是難以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真真是悲喜交集、苦樂陳雜,到最後,就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了。命運簡直如同一個頑心極重地孩童,總愛將她高高拋向天空,等落了下來又接在手裡;竟把她的驚慌失措、忐忑不安,當成一種樂趣來賞玩麼?
正自嘲不值,忽一轉頭,卻見玲瓏正盯著自己看,目光如炬。
「……你想說什麼?」青薔問道。
玲瓏搖了搖頭,也笑了,竟然道「玲瓏恭喜娘娘了,您地確是有福之人……」
沈青薔愈加哭笑不得,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你這個恭喜我可真當不起。我也不問你,乾脆還是那話,橫下心,走一步算一步吧……」
玲瓏卻道「娘娘……要不要……去給哪位帶個信兒?或有所得,也未可知呢!」
青薔道「那地確是個辦法,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在這個宮中,能不靠人,還是不要靠地好……現下我的身份又不比當初,恐怕就連你們幾個,從此之後也再難多走一步路、多說一句話了……」
玲瓏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奇妙的微笑,輕聲道「娘娘,這樣也不行的話,玲瓏倒還有另一個辦法,不如……您就當真當了這個皇后吧——只要……只要皇上不在了,這個皇后變成了太后,無論繼位的是大殿下、二殿下,或者是這個五殿下,還有誰能約束得了您?能拿您這個太后娘娘怎麼樣?」
沈青薔聽她竟說出如此無法無天的話來,不禁多看了她兩眼。可無論是玲瓏臉上的表情還是她講話的口吻,都實在是分辨不出,這丫頭究竟是在戲謔,還是在認真。
青薔道「你到底想怎樣?先讓我做了皇后,然後你去和皇上以命相搏、求一個同歸於盡麼?告訴你,哪有那麼容易!你當吳良佐是吃白飯的麼?你除了枉送性命,還能怎麼樣?再說了,即便真的如此,大殿下也是斷然不會繼位的,五殿下太小,那太子殿下……他又怎會對我聽之任之?他若做了皇上……他……唉,我實在不願去想的……」
玲瓏奇道「娘娘,恕玲瓏孟浪了……依我看,太子殿下對您,倒的確是頗有情義的。」
青薔將頭轉向一邊,低聲答道「我明白,我自然明白……可即使天啟待我,有陛下待白翩翩那樣癡心癡情——我看,也不過使得數年之後,再冒出一個「青仙」罷了……至尊之位當前,誰能不動容?誰又能不改變呢?後悔是後悔,若時光回轉,真的可以重來,你以為陛下就會做出別樣的選擇麼?不會的,決計不會的……何況我總覺得……我總覺得天啟那孩子,有些地方,真的很像陛下……」
這一席話實在是講得冷冽如冰,玲瓏怔然。心下雖明知青薔所言句句是實,卻依然覺得難以接受。那話語裡的一股子決絕之意實在令人心驚,更令人心冷……
玲瓏正不知該怎樣應對才好,忽然外頭一聲呼叫,王善善已哭喪著臉奔了進來,躬身行了禮,對青薔道
「……貴妃娘娘,快醒醒好、救救命吧!五殿下實在是哭得太過厲害,天可憐見的,這麼小的孩子,什麼都不懂呢,老奴實在是沒轍了……」
沈青薔與玲瓏對望一眼,向王善善道「跟著五殿下的人呢?那麼多人都哄不住麼?」
王善善面有難色,皺眉道「娘娘您不知道……」青薔道「殿下還是不願呆在這裡麼?」
王善善道「娘娘,殿下他年紀太小,只哭喊著要昭儀娘娘——要不然……要不然您發個諭旨,老奴把胡昭儀請來走一趟?」
沈青薔正愁自己形同軟禁,消息閉塞,計議不定之時,沒想到卻撞見了找上門來的機緣?登時心頭一喜,便向著王善善盈盈笑了,語氣雖依然平和沖淡,卻隱然帶著種特別的威儀,絕不容人說出半個「不」字
「王總管,又何必勞煩昭儀?她離了養育這麼久的五殿下,此時心中定然還不好受吧……莫如這樣,本宮親自帶了五殿下去瞧瞧她,無論如何,也是本宮奪了她的心尖子,也算去給她賠個禮吧。」
「胡昭儀……」沈青薔暗自尋思,「印象中可也是個聰明人呢。若她知道了皇上的計劃,能甘心這皇后之位落在我手裡麼?」——
不怕她爭,就怕她不敢爭;自然,若她能有辦法將這燙手山芋五殿下要回去,更是沈青薔求之不得、再好不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