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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55]妙計 文 / 柳如煙

    關心則亂,沈青薔立時動容,似不可置信般望著楊惠妃,彷彿沒有聽懂。楊舜華此時尚摸不清青薔的真正心意,便索性以靜制動,裝出滿臉神秘莫測的微笑,待她自己剖白。

    果然,沈青薔沉吟良久,終於忍不住了,壓低聲音道:「娘娘,您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呢?總之我已是個死人了,總之是……命不好,又能怪得了誰?」

    楊惠妃聽她口風鬆動,心中一喜,面上卻半絲不露,只道:「妹妹何出此言?皇上只是一時氣憤罷了。他對故『悼淑皇后』如此愛重,自然會愛屋及烏,不會真的想把妹妹怎麼樣的。」

    沈青薔苦笑一聲:「娘娘,您的好意青薔心領了,您並不知內情,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唉……」

    楊惠妃刻意沉默片刻,以顯示自己並非十分迫切,而是正猶豫不決,隨後方道:「妹妹,若你不嫌棄姐姐,能否告知,事情的始末究竟如何?姐姐雖駑鈍,到底是這些年風裡雨裡熬過來的,多少能幫你出點主意,想個應對之策也好。」

    沈青薔忽然抬起頭來,那目光定定落在楊惠妃臉上,楊舜華雖神色如故,卻也免不了心頭一顫。沈才人將惠妃娘娘那滿臉關切之色仔仔細細端詳良久,自己又思量了片刻,方才開了口:

    「娘娘,真沒想到……青薔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說一句難聽的話,連半點可資利用的地方都沒有了,卻……卻還有一個您,肯慈悲垂憐,青薔實在是……實在是不敢置信……」說著,似心潮澎湃難以自抑,竟連聲音都哽咽起來。

    論及虛情假意,運籌佈局,楊惠妃也算是個中老手。她自然不會天真地認為只憑自己這赤口白牙的幾句話,便能真的令沈青薔如她所言般確信無疑、感動莫名。沈家的女人,從來不好對付,疑心最重——當然,楊舜華本人也是這樣的人,所以她更加明白:有疑心沒什麼,關鍵看你如何利用這種「疑心」了。

    沈青薔絕對是在做戲——正如同自己也是在做戲一般,這一點惠妃娘娘心知肚明;她甚至相信,對此,沈才人的心裡也很清楚……那也沒什麼,自己的遊說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沈青薔此時身陷的萬死絕境。除非她真的甘心就死、引頸就戮,否則,斷沒有什麼可供選擇的餘地,無論她信不信自己,無論她怎樣權衡,最終都非得死馬當作活馬醫,懷個僥倖之心,與自己「合作」不可——據說那溺水之人,哪怕一根稻草也絕不會放過,沈才人現在的狀況正相差彷彿。

    ——呵,或許不該說是「稻草」,假若沈青薔是那沉浮於江上,隨時都有滅頂之災的人的話,那麼她楊舜華無疑就是站在岸上、向水中丟下一條繩索的那個人。

    ——只要你伸出手,抓住了這根繩子,那麼你的生死,你從此的人生,便不由己而由人了。

    楊惠妃心中雪亮,便繼續旁敲側擊:「妹妹,切莫這樣說。咱們都是女人,雖位份不同,名目有異,可說到底,還是一樣的可憐蟲罷了。鎖在這深宮內苑裡,苦苦捱著——你看我,我才三十出頭,可鬢上赫然已早生華發……」

    青薔低垂著頭,微搖了搖,答道:「娘娘,您不知道……並非青薔不想分辯,只是此事連青薔自己都無法分辯,說出去,誰信呢?恐怕反要怪我妖言惑眾,治我的大罪了。」

    楊舜華「哦」了一聲,用眼尾掃著沈青薔的表情,但見她一臉無措迷惑,便道:「妹妹,人只有一死,你如今在劫難逃,還怕什麼『大罪』不成?你不肯說,叫姐姐如何替你想個脫身之計?」

    沈青薔驚道:「娘娘,您是說……您的意思是說肯犯險救我?我還有救麼?」

    楊惠妃忙道:「妹妹切莫著急,你先說一說,大家參詳參詳——畢竟,姐姐能力有限,只能『盡力』罷了,實在不敢『保證』什麼……」

    沈青薔的臉上立時閃過一抹淒然,卻笑了,緩緩續道:「有娘娘這句話,青薔已經很知足了……真的不是青薔有意隱瞞,實在是……實在是我也不明白怎會如此。自從來了這深宮之後,總有怪事發生,讓人夜裡每每不敢安睡。明明上一刻還在這裡喝茶習字,宛若常人;下一刻,卻忽然覺得睏倦不起,難以抑制地昏昏睡去——待一覺醒來,又往往發覺自己竟然身在他處,至於如何去的,為什麼要去,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那些奴婢們為我這個失魂之症,百般遮掩,可謂cāo碎了心了,誰知道……誰知道……到頭來依然逃不過這一劫。」

    楊惠妃見問來問去,她竟又正兒八經地講起這無稽之談,倒一怔。轉念不由暗自冷笑:小丫頭片子,想唬弄誰呢?不過說句實話,真亦無礙,假也無妨,隨她信口雌黃說吧,畢竟自己本意也並不在此。

    於是便順著她的口風道:「妹妹,此種奇症,姐姐還是首次聽聞,但……但也不是全無辦法可想。依姐姐之見,妹妹當去面見皇上,盡述此言,請皇上為你主持公道才是。」

    青薔苦笑道:「我在這裡枯坐,正是要等陛下駕臨。誰知來的敕使卻是娘娘,也算是青薔三生有幸了。」

    楊惠妃微有些尷尬,跟著苦笑搖頭道:「妹妹,我雖確是敕使,卻無權過問你的事。姐姐對你實話實說,皇上已下了御旨,著妹妹……去相陪先皇后於地下呢。」

    ——聽聞此言,青薔的臉色陡然死白一片,良久,方勉力鎮定道:「是麼?那還要……多謝娘娘專程來送我……」說著整個人緊咬銀牙,滿眼淚水,幾欲站立不穩了。

    楊妃忙搶上去扶住,假意作一副極關切的樣子,道:「妹妹不必如此,實在不必如此,咱們從長計議。總要想個法子,叫妹妹見陛下一面,有個分辯的機會才好……若……若妹妹相信姐姐的話,姐姐倒有一計,說不定能叫妹妹逃過此劫呢……」

    ***

    董天啟回到建章宮之時,天已放亮。靖裕十七年七月初八這一ri,京師的天空晴朗無雲,蟬鳴陣陣,朝陽還未升高,卻從清晨起便悶熱不堪。嬤嬤李氏穿著洋紅對襟小襖,帶著三四個宮女太監,站在宮門外翹首以盼,終於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身形遙遙出現。

    「唉呀殿下……」李嬤嬤如往常一般立時嘈吵起來,急急奔上前去,「您怎麼去了那麼久?那些做死的奴才們個個是榆木腦袋,連句話都說不清。老奴非詔不便進去,可快要等殺了!」

    董天啟聽她絮絮說著,臉上不動聲色,逕直入內。身後隨著一名侍衛,手中捧定朱漆丹盤,明黃的緞子上放著一隻青雲香囊。

    李嬤嬤連忙趕上去接過丹盤,口中猶自喋喋不休,只道:「殿下不知道,您去了這一晚,裡頭倒有各式各樣的謠言傳出來,老奴也實不知該如何是好——萬幸,您總算是回來了。」

    董天啟突然駐足,目光老辣,狠瞪在她臉上,口中笑道:「嬤嬤,您是這宮中消息一等一靈通之人,事態緊急,不必再喬張作致了,有什麼話,逕直說出來就好。」

    李嬤嬤話音一段,臉上卻立時換上了一副肅然神情,垂首斂容道:「既如此,老奴明白了,殿下先請入內吧——老奴也正有話,要對殿下說呢。」

    董天啟再不耽擱,昂首入殿,李嬤嬤畢恭畢敬隨在後頭。直走過兩層門,來到一間淨室之內,只剩下彼此二人,董天啟便開門見山道:「嬤嬤,你拿上我的令信,遣人去宮內聯絡心腹之人,暗將平瀾殿四處崗哨換過,我好行事。」

    李嬤嬤一愣,猶豫著答應了,卻終是不動身,反問道:「殿下……您究竟想怎樣做?還請……明示老奴才好。」

    董天啟冷然望她,冷然說了四個字:「李代桃僵。」

    李嬤嬤聞言色變,厲聲道:「不可!絕對不可!萬歲既已下旨,自然不會任殿下胡鬧。此事若發,咱們十數年的心血,豈不是要被那個女人毀於一旦?」

    董天啟咬牙道:「嬤嬤,你可知道父皇為什麼一定要處死青薔?她今次本是與……與臨陽王深夜相約的,卻不巧遭我撞破——她若死了,此事定然會就此平息下去,那豈不是正中臨陽王的下懷?我怎能如他所願?」

    李嬤嬤果然語塞,怔然思忖良久,方道:「殿下,那也不能拿咱們的前程性命冒險……」

    董天啟卻毫不理會,逕直道:「嬤嬤,你為什麼不這樣想:臨陽王今日將她棄之不顧,她能沒有怨恨?我們若能救下青薔,她能不心存感激?咱們苦於找不到那人的把柄,如今這大好機會送上門來,又怎能輕易放過?」

    李嬤嬤卻依然猶豫不決,躊躇道:「可是……此事實在太過冒風險,稍有不慎……恐怕……」

    董天啟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自古至今,成大事者,誰能不冒風險?嬤嬤你不是常說,堂堂帝子,當有大氣魄麼?」

    李嬤嬤面有難色,低聲道:「殿下……老奴是老了,皇后娘娘留下的這些人手,老奴也早該交還殿下,任殿下調用了……只是,老奴實在不放心。若您真的是為了臨陽王,而著意救回那個姓沈的女人,老奴自然沒有話說;可倘若……倘若……您是存著別樣的心思,為這樣一個女人斷送一切——老奴斗膽說一句,您太傻了,這根本不值得!」

    董天啟臉色微變,沉吟片刻,輕聲道:「我是很喜歡青薔不假,我曾經那麼信她,只信她一個……可我並不知道,我喜歡的那個人,卻在背地裡做著苟且之事——嬤嬤,這些年來,你一直照拂我,你還不知道我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麼?我如今對她……對她……呵呵,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李嬤嬤見他滿面戚容,心下不免歎息一聲,滿懷剛硬立時軟化,只道:「殿下,沈家的女人從來如此,您也不必掛懷……老奴知道殿下最是懂事明理的,如今覺悟,還不算晚。便依殿下的意思辦,咱們手腳嚴密些,也就是了。不過……這『李代桃僵』的人選倒要仔細斟酌才是……」

    董天啟面色寧和,沒有半分猶豫,亦沒有半分勉強,脫口便道:「這可有什麼難的?你先去佈置,巳時一過,我便攜上御旨,帶錦繡去平瀾殿——她們兩人身量樣貌本有幾分相似,定能做得滴水不漏,萬無一失的。」

    ***

    巳正時分,董天啟沐浴更衣,帶了三五個從人,復出了建章宮。他將那香囊與錦繡捧著,囑她千萬小心。小姑娘滿臉爛漫,全然不知自己此去,只不過是為了做個替死鬼而已。見太子殿下喚她,還特意裝扮一新,將幾多簇新的金花、幾根華麗的珠簪橫七豎八插了一頭,淡淡點了胭脂、描了眉——誰料,董天啟只瞥了她一眼,便皺眉道:「重新洗臉去。還有,那滿頭囉哩叭嗦的玩意兒,都給我拔掉!怕人記不住你麼?」

    錦繡愕然,「女為悅己者容」怎麼也會有錯了?心下不免頗覺委屈,卻不敢違拗太子的吩咐,果進去草草洗了,復換成了一件再樸素不過的制式宮裙,胡亂挽了頭髮——待要出門,望了望梳妝匣裡琳琅滿目的珠玉,終是不捨;還是取了一件略大些的翠鐲,戴在腕上,向上擼了擼,澀住前臂的肌膚,不至於滑脫下來,自己頗為得意的一笑。如此復將大袖垂下,外頭看去,果然毫無痕跡。

    董天啟也只隨意打量了兩眼,便道:「走吧。」錦繡略紅了臉應了,畢恭畢敬捧了那香囊,隨太子殿下入宮去。

    ***

    與此同時,在平瀾殿內,楊惠妃正在囑咐沈青薔道:

    「妹妹,咱們計議既定,姐姐便先走了。你放心,到時候自然有人在那裡接應,你一切聽他吩咐,先躲過這迫在眉睫的大難再說……一旦陛下祈禱完畢,離了碧玄宮,姐姐一定想方設法安排你們相見,讓你當面剖析自己的冤屈之處——總之一切交給姐姐,你依計行事,儘管安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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