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是不會打,會給你記在賬上,以觀後效。」
「你就沒想過,就算我說錯了,也很有可能是好心在安慰你?」我很不甘心。
「行軍打仗,無論事實多麼嚴酷,都要面對。我不需要安慰。」
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安慰就會變成心理障礙的。河西大局未定,匈奴西羌地區二十來個大小部落已經被驚動而有了準備,匈奴單于伊稚斜的援軍也開始在草原上調動起來了;而他自己的手下,由於指揮失誤,一戰死了那麼多士兵,還儘是精銳;天氣又突然惡化,隨時可能chun雪成災;再加上朝廷上的壓力……當時的狀況除了撤軍簡直無路可走。
他怎麼沒有因為這些內憂外患,變成神經病?
我還沒有對他問什麼,他先直直地看著我:「彎彎姑娘,你告訴我,什麼事情把你嚇成這樣?連命也不要了?」
他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
「哪裡有這樣的事情。」
「沒有嗎?哪裡危險就上哪裡,這是一個正常女孩子做的事情嗎?」
「你不也是哪裡危險上哪裡嗎?大家彼此彼此。」我本來就不正常,真相說出來嚇死你。
他的目光犀利地能把我剖開:「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能夠分辨什麼是勇敢求生,什麼是絕望找死。
「求生又怎麼樣?找死又怎麼樣?」我道,用力揉搓著一株細花,「求生就一定能活嗎?生死絕境之中,置之死地而後生,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真是這樣想的?」他表情釋然,「那是我看錯了。劫營那天晚上,你衝出去的樣子,我一想起來就覺得揪心。」
我停下手,臉上辣辣的。那天,被劫營的那天……他在注意我嗎?那麼亂的場面,他竟然可以注意到我?不是因為巧合才救了我,而是因為……注意著我才救了我?
我心中又跳亂了,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胸口說不出是酸還是甜。
這怎麼可能?他是高高在上天神般的人物,我只是一個縮在底下的無名小卒而已,我怎麼可能得到他這樣的關注?即使是蹴鞠場邊的對視,我也只敢歸咎於自己的一廂情願。自從進入了晏小姐的身體以來,我已經對他一廂情願地太多次數了。我甚至幾乎都要以為,那種感覺,是我自己靈魂中生長出來的。
那天的景象?我忍不住仔細回憶:火把幢幢,人影如林……金橙色的光彩中,我確實聽到有人叫我……回過頭去,一名古代的將軍長刀戰馬……可是,我的心裡全是齊,齊的笑容,齊的誓言,還有我們那個關於雪的約定……無數彎刀面前,我只希望它們能夠給我一個輕輕鬆鬆的了斷……了斷我與齊的那份夙命……那是,我們躲不開的厄運。
耳朵背後又開始疼痛,我用手掌按住頭髮,不讓它們露出來。
我埋下了頭。
「你怎麼了?」他問,我依然低著頭,輕聲道:「沒什麼。」
他不說話了。
我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這是我自己的秘密,我並不想讓自己的失態落在他的眼裡。我不清楚他看出來了什麼,只覺得,我們之間又一次安靜地讓人難堪。
我終於想起了一件可以打岔的事情:「有件事情問你。」
「問。」他言簡意賅。
「多多還沒有被去勢,根本不能在軍中聽用,你為什麼拿它威脅我?」
「你不是已經猜出來了?」
「我要聽你自己說!」我氣憤他的毫無愧色:我問了熟通馬xing的人才知道,沒有去勢的雄馬,做了手術,還需要一年半載的調養才可以在軍中聽用。也就是說,那天,他拿多多的ziyou來威脅我入伍,根本就是毫無道理的。一個將軍,不學著堂堂正正做人,反而行這坑蒙拐騙之事,這人品也太差勁了!
「是這樣,」他道:「我看見你領著一群野馬在清川原上,跑得還算有一套……」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公理了!明明做錯的人是他,現在,不敢直視對方眼睛的人竟然是我。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孩子挺不錯的,把他收過來。沒想到,收過來還挺費手腳……」他繼續氣定神閒,「先是傷了一匹軍馬,接著還打算對我動手……」除了氣定神閒,他還打量著我,這讓我怎麼辦才好?
「出手夠麻利,一定是個好兵。只是看起來既沒有豪氣,也不講義氣,唯有一點不知緣由的護犢之情……」
果然如此!
我被他打量得又是害羞又是氣惱,終於惱羞成怒,發起了無名之火。哼了一聲,手中的草花扔在地上,站起來拔腿向營房走去。
「你這樣走回去,天都黑了。」黃驃馬在我身邊輕鬆地點著步子,「上馬,我帶你回去。」
「不要!」我埋著頭趕路,自己也鬧不清在生誰的氣。
「今天晚上有好菜,你這麼走回去一定趕不上的。」他擺出哄騙的口氣。當我三歲小孩子,拿糖果哄啊?我抬頭道:「我減肥!」
「減肥?」他聽不懂,我歎一口氣,這才想到自己跟他有千年的代溝:「就是少吃一點,身體更好。」
「辟——谷?」他一夾馬腹,「隨你了!」黃驃馬歡快酣暢地揚起四蹄,向著營地奔馳而去。碎花在馬蹄的擊打下,飛濺飄散,空氣中草花的清香越發濃郁了,佈滿陽光的味道。
他走了。
我彎腰採下一片大大的草葉,用力叼在嘴裡:我就是愛叼東西,犯軍法了嗎?
我剛嚼了兩口,忽然愣住了——天,我居然衝他發了脾氣?
塵一直說我是個沒有脾氣只知道遵守職業規範的梟翼。剛才,我居然衝著一個將軍,我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發了脾氣……
這種行為完全是不符合梟翼的職業規範的。
我的腦子一定已經混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