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芳草萋萋,溫柔的春風在天上人間蕩漾著。細碎的小花在風中飄散,到處氤氳著一股美妙的氣息。
「彎彎姑娘,對不起。」他總算又開始說話了。
對不起?我越發感覺怪怪的了,甚至,感到一陣子說不出來的緊張。
「如果知道你是個小姑娘,我不會讓你去做那些事情的。」
「沒關係,我習慣了。」出於緊張,我的回答有點牛頭不對馬嘴。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掰開來看我的掌心。幹什麼?難道是業餘麻衣算命師給我看手相?
我抽了兩下沒抽出來,他盯著我的掌心看了一會兒,放了手:「你明明不是做這些事情的人,為什麼說習慣了?你到底是什麼人?」晏小姐的手被我用爛了,手心都是粗糙的傷口,沒有受過傷的地方依然凝若脂玉,顯示了主人良好的出身——我大概是個很暴殄天物的人。
「我就是一個邊民。」我道,「一個沒有親人的邊民。」
「你不是。」
意味深長的目光,探究的目光,懷疑的目光……
「我是不是和你有什麼關係?!」我衝動起來,「仗已經打完了。以後你們再打仗我也不可能參與的。我對你們一點兒威脅也沒有!」我討厭他這樣的目光!
他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我拔了一根草叼在嘴裡,我們大概沒得談了。
——我不在乎,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你是不是喜歡在嘴裡叼東西?」他問,純屬沒事找茬。
我從口中抽出草葉:「不是。」把它揉成深綠的一團,青澀的草汁在我的手心畫下淺淺的斑痕。
「不是?那一次叼著一根肉骨頭,後來叼了一把刀,現在又叼了根草。」
怎麼聽起來我像一隻狗?而且包羅萬象,無所不叼。
「你怎麼淨留意這些了?」我臉色發白了,雖然不妄求在他心目中我是個淑女,至少不要這麼差勁吧?
「怎麼可能不留意呢?你吸骨髓吸得我的頭皮發麻。叼刀的那天,當著全軍將士的面變成了一個女人。」
「……這……個……」我一陣陣發燙。
「可是我也做了別的事情的,你就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我為了他的命令出生入死,還殺死了西西,這些他就怎麼不提到了。
「我想想,」他擺出專注回憶的樣子,活潑的眉頭含著一點輕柔的笑意,「第一次見面你在殘殺軍馬,第二次見面你在濫殺無辜,第三次信口雌黃,第四次還驚了馬……」怎麼全是這種破事情?
「我還想問問你呢,」我怕他說出更難聽的,忙打斷他道,「那次,你把我叫去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對這個事情很好奇,特地把我叫了過去,可是什麼也沒說,反而要打我四十軍棍。
「下雪的那一次?」
「嗯。」我眨著眼睛,等著他的回答。
他抿緊下唇,微一搖頭:「你還是別問了。」
這不是明擺著引誘我繼續追問嗎?我不肯罷休:「你說清楚,到底那天叫我去幹什麼?」再不說,我要逼供了。
「叫你……」他斂起眉毛,「叫你去是……」
「到底什麼事情?你說啊。」我拽拽他的衣袖,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將軍。
「本來想派你一個軍職。」他把手搭在膝蓋上,拉平被我弄皺的袖子。
當官?當什麼官?為什麼後來又沒有當成?
我問:「將軍大人親自過問的軍職應該很高吧?你打算讓我做什麼的?」
一種不好的預感讓我掛下臉來:「後來為什麼沒讓我做?」
他雙唇緊閉,拒絕回答。我替他答道:「結果看我實在不怎麼樣,就隨便打發我回去休息了?」
「就是因為我說的大部隊那件事情讓你對我失望了?」我現在當然知道他們這次純屬孤軍作戰。
他搖頭:「不是那件事情。」
「是什麼?」
「你來的時候,我不是沒有理你嗎?」
「你在發呆?」
「在看你的表現。沒有定性或者過於拘謹的我都不要。」
「那我是屬於沒有定性的?」
「何止是沒有定性,簡直是囂張無禮。要不是看在……」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嚥下了一個艱難的澀果子,改口道:「要不是看在你只是個小孩子的分上,我立刻將你按軍紀法辦了。」
好失敗……我想起自己大嚼羊腿的醜態,我晉陞的機會第一個照面就被我自己給破壞了。
他道:「還有,分明是一些荒誕無稽的話,你有本事說得大義凜然,一派天經地義的樣子。」
「我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哪裡有在裝哦,我很誠實的,「既然我分析得不準確,根本沒有什麼大部隊,你當時為什麼要騙我?」我重新拔了根草葉,習慣性地塞入口中,瞄他一眼,又忙取出,「是不是擔心我害怕了當逃兵?你小看我了,我才不會當逃兵呢。」
「你一看就知道不是逃兵。」
我聽他這麼一說,心裡舒暢了一點,仔細一想又來氣了:「你這個將軍也做得太不負責任了。」
「怎麼?」
「小兵說錯了,你應該糾正才對,跟著一起撒謊。」我想起他那個回答,什麼「算是吧」,明明就是敷衍。
「其實,你那天說得也沒錯。我們背後確實有大部隊。」
「真的?」
「整個大漢國就是大部隊。」
這不是瞎掰嗎?
「我是說打仗的人。」我提醒他常識性問題。
「我們的兵馬衣食都是他們提供的,軍隊理應為他們的安危負責。」
「哦……」我明白了。
「四十軍棍是怎麼回事?」這可曾經是我懸在心上的一塊大石頭,為了那點雪,我擔驚受怕了很長時間。
「怕你小孩子說話沒牢靠。」
我側頭問他:「只不過是嚇唬嚇唬我的?」
他不置可否,兩隻眼睛頗有深意地看著我。一股寒意從我脊背上爬下來:「要是真的還下雪,你一定會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