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速度越來越快,戰馬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我可以感覺到我們已經達到了極限,每當這個時候,一場大廝殺就將展開。
騎兵隊伍最強有力的武器不是弓箭、不是長矛、不是武功、甚至不是勇氣。騎兵隊真正的武器就是——速度!
沒錯!高速行進中的騎兵隊,本身就是一支鋒利無比的銳器。保持騎兵隊的速度,是決戰的首要條件。
我透過自己人密密麻麻的背影,看到遠處的敵方已經嚴陣以待了。
我們不是一支以偷襲為特色的隊伍嗎?上次剌崮國之戰只能算是半偷襲,這次是什麼意思?明火執仗的硬拚?
昨天陳天鷹已經跟我解釋過了,由於我們在匈奴人腹地轉戰了數日,橫掃了他們四個屬國,消息已經完全傳開了,像最早三次非常純粹的偷襲,已經越來越沒有機會了。
那還打什麼打?不是去送死嗎?
隊伍在前進,自殺性攻擊毫無中止的意思。我無奈而喪氣地捲在隊伍中,等待著意料之中的挨打場面。
這一次,羽林軍的鐵騎隊依然發揮了很不錯的作用,敵人也算被我們衝亂了陣腳。但是,這一次的敵人比上次的要準備充分得多,終於在他們的一次凶狠反撲中我們羽林軍被他們膠著住了,進入了消耗戰。
幾十個早先衝殺入敵陣的釘子戰隊沒有後援,很快淹沒在敵人的泱泱巨口之中。
消耗戰顯然不是他們希望的局面,驃騎將軍指揮大軍全線後撤。
驃騎將軍和我們一起在後面斷後,我也承認他的勇猛,甚至不由自主地用欣賞的目光追隨著他一起衝殺。
可是,有什麼用?對方兵強糧足,這邊的漢家男兒長途奔襲。匈奴人以逸待勞的優勢太明顯了,就算勝利也極有可能成為旗鼓相當的慘勝。
戰爭是集體力量的勝利,不是他個人的勇猛可以解決問題的。
將軍下了命令:「陳天鷹,粘住他們!」
陳天鷹圈轉馬頭,對身後嘶聲喊道:「孟堯、托ri,帶著你們的人跟我走!」
戰鼓聲中,陳天鷹帶著我們返身向敵人猛追的隊伍撲去。
「加速!加速!加速!」我們在三個百夫長的帶領下,彷彿擊石的脆卵一般衝向敵陣。
「散開——!散開——!……」陳天鷹大吼著,我們分別把彼此的距離拉開。
三百人組成一張恢恢大網,與敵人的數千大軍迎面撞擊。戰士們完全沒有後退的意思,一個個以一當十,以命相搏。我們如同撲火的飛蛾,彷彿撞月的隕星,有去無回而又毫無懼色地燃燒起全身的殺念,執著地將所有的力量化作敵人飛濺的鮮血,將自己的生命當成釘入敵人腳掌的鐵釘。
我畢竟不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馬上騎兵,又一次被打下了戰馬。我在無數馬腿中奔跑,企圖再砍殺幾個敵人。
「蠢貨!」一聲厲喝在我頭頂炸響,一記沉重的馬鞭抽在我的背上:「你的馬就在那邊,去追回來!」
我向身邊一看,陳天鷹猛然牽過馬頭,他的馬身橫擋在我與兩名匈奴長矛兵之間,我看到兩支鐵矛立刻扎穿了他的馬身!
他從痛嘶跪倒的馬背上躍起,敏捷地閃過幾把鋼刀的橫掃,踹倒一名匈奴人,佔有了他的戰馬:「快過去!」他的刀又劈翻了一個敵人。
可是,立刻有五把彎刀和一支長矛向他招呼過去……
我在陳天鷹的指點下,果然看到了西西,急忙奔過去,衝出被鐵螭騎纏住的敵陣,去追趕西西。
我剛跳上西西的馬背,圈轉馬頭向敵陣衝回去,耳邊傳來一陣恐怖的轟鳴聲,眼前突然暗了下來,似乎天空塌陷了下來。
我抬起頭,一片黑色的狂雲密佈我頭頂的上空。
是箭!
無數長箭交織成密集龐大的烏雲,從驃騎將軍消失的位置射出,直撲匈奴人。
彷彿周圍一切都靜止下來,很多戰鬥中的士兵不由自主停下了手。我看到無數雙驚怖的眼睛望著暗無天日的高空,也看到了渾身插滿利刃的陳天鷹最後的慘笑。數以萬計的長箭從高空落下,準確地插入敵陣。
霎那間,囂聲大作。
風在慘叫,馬在哀鳴,許多敵人甚至是鐵螭騎、鐵驥騎、鐵顓騎的戰士都被這陣無情的箭雨穿透而過,活鮮鮮的生命轉瞬之間化作帶血插箭的屍骸。匈奴人的軍陣又一次被迫減緩前進的步伐。
我猛然醒悟,策轉馬頭向著與敵陣成七十五度的斜角衝出去。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驃騎將軍率領的羽林軍立刻就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出現在我的身後。鐵螭騎、鐵驥騎、鐵顓騎三百戰士的生命,為他換來了重新組織騎兵速度的寶貴時間。
我剛跑出沒多遠,果然看到了驃騎將軍的「霍」字帥旗出現了。他們成雁型排列,好像數千枚充滿憤怒力量的鐵錐,向敵陣狠狠扎來。
經過了五百米以上的助跑,他們的速度已經提升到了御風飛行的程度,我的西西缺乏助跑,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他們的速度。趕不上他們的速度,再加上對面匈奴人的推進力,
我肯定會成為雙方陣前一張夾扁的肉餅。
我驅趕著西西拚命向前,一定要在驃騎將軍的羽林軍衝到之前逃出他們衝擊範圍!
暗紅色的漢朝軍隊大山崩裂、怒海嘯騰一般,咆哮著撲上來。在匈奴軍隊和漢朝軍隊即將碰撞的狹窄縫隙中,我一人一騎在那秒秒縮短的兩陣縫隙裡傾盡全力地奔逃。
兩陣相距一百步,我還在衝擊面的三分之一處。
兩陣相距五十步,他們戰馬喘息的聲音我都聽得見了,我依然還在衝擊面上。
兩陣相距二十步,雙方戰馬踢飛的石子已經濺上了我的身體,我還是沒有逃出去。
兩陣相距十步,我絕望到了瘋狂的地步……
縫隙猛然合攏!
兵戈相向,血肉飛濺,戰馬嚎叫,軍人嘶吼。最邊上一名漢族騎兵的馬頭堪堪劃斷西西的馬尾,破碎的馬毛在空中飛揚,轉眼化作齏粉。
我終於在縫隙合攏之前逃了出去!
我立刻讓西西向左轉,跟在驃騎將軍衝擊陣型的左後尾翼,重新加入了戰團。
強大的騎兵速度發揮了作用,一路殺將過去,驃騎將軍先前鍥釘在敵人心腹位置的數十隊即將被全殲的士兵,在鐵騎到來的時候,爆發出了最蓬勃的鬥志。他們與我們一起,裡應外合將匈奴人的軍隊無情地割裂成便於蠶食的碎塊,用滿腔的仇恨將他們吞噬地乾乾淨淨!
硝煙散盡,金鼓暗淡。
我獨自站在戰場邊。
眼前斷肢的戰馬嘶叫哀鳴,破爛的牛皮氈房彷彿碎布。暗色的草叢中,深色的血跡汪成一灘灘小小的湖泊,斜插著無數鐵箭飛羽。這裡,到處都是碎裂的、死亡的氣息,瀰漫成濃濃黑雲,壓窒在戰場的上空。
這個午後,看不見半點太陽的暖意。
折斷的破爛旌旗在風中發出颯颯抖動的聲音,似乎還沉浸在方纔的激戰中無法走出。
——捫心自問,這樣的慘仗又有多少人可以輕易走出?!雙方戰死的將士屍骨遍野,無論是匈奴人還是漢家士兵,無一例外地用屍體和鮮血顯示著自身曾經的勇敢和無畏。這是一場立場不同的戰鬥,雙方都應獲得最高的尊敬。
只是,生命呢?
生命已經填入了戰爭的饕餮大口,再也無法回復當初明媚的笑顏。
我們勝利了。
我們又滅了匈奴人西羌部落所屬的一個屬國。
可是,我所屬的隊伍,鐵螭騎、鐵驥騎、鐵顓騎,這三支號稱大漢朝最精銳的三百騎兵,除了我以外,全軍覆沒……
加上在戰場上損失的其他人馬,近萬的人馬經此一役,銳減到了七千多人,損失的人數中,相當一部分是羽林軍。
我轉過身,尋找安靜的地方躲藏我的身體。
戰鬥過後,我們這次,難得有肉吃。
我一個人跟在鐵饜騎的背後,靠坐在西西的身上休息。
甚至,在別人搶著拿牛羊肉的時候也沒有想到湊上去。還是一個鐵饜騎的士兵見肉很多,轉了一圈,特地給我弄來了一塊羊腿肉。
肉的香味一傳來,我的腸胃分泌出了大量飢餓的信號。我全身上下立即恢復正常,一把抓起肉,往嘴裡塞。
不就是死了戰友了嗎?有什麼了不起,根據梟翼的職業規範,戰死的人都是活該被命運淘汰的弱者。
再說了,那個紅燒鹹豬手哪裡有資格被我稱為戰友?
我剛咬了幾口,一名傳令兵在坐著吃喝的士兵們中間尋找著什麼,最後在別人的指點下來到了我的面前。
「將軍傳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