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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卷 殤之卷 第二十三章 茉兒 文 / 傾霜如海

    眼前一顆金紅色的光點逐漸清晰起來。當我意識到那顆紅點乃是燭光的時候,它便又迴光返照般跳動了一下,緩緩熄滅了。週遭又是一片漆黑,靜得幾乎令我聽得到自己血管裡液體湧動的聲音。

    我坐起身,在原本亮著燭光的木案上摸索火石,重新燃了一支蠟燭。走到門旁貼著耳朵向外聽了一晌,有隱隱躁動的感覺。於是走回床邊,從被捲裡拿出透光魔鏡,仍是捲了背在身上。這時看到枕頭邊放著一把匕首,並不是我之前帶進來的。我伸手把匕首揣在腰間,然後舉著蠟燭到門旁,拉開密室的門,看見外面房裡空無一人,便吹熄蠟燭,從密室出來。

    我走到院子裡,發現天接近傍晚了。灰色煙塵再度蒙住了嘉定上空,一種極其細碎的黑屑紛紛地落著,不一會就把我的衣服弄得髒兮兮,也黏住了我的汗水。院子地上有許多雜亂腳印,牆邊的木柴都被刨得亂七八糟。隔著院牆能聽到街上擾攘之聲,一刻停歇,一刻又響起。我的心揪起來,先跑去另外幾間僧捨裡看,那趙雪,梅雲和柳芽都不在房裡了,房門半開著,屋裡一片混亂。永淨與沈氏也都沒在。最後推開我原本住的那間房的門,差點一屁股坐地上。黃淳耀和黃淵耀的屍體整齊地並列在床上,沒有血跡,沒有打鬥痕跡。床邊的白牆上寫著幾句話「讀書寡益,學道無成,進不得宜力王朝,退不得潔身遠引,耿耿不沒。此心而已。大明遺臣黃淳耀自裁於城西僧捨。」我退出房門,站在院子裡,仰臉朝天空看了幾秒。覺得彷彿世界上就剩下了我一個人,禁不住渾身發涼。逼著自己定定神。以衣袖捂著鼻子,深深吸了一口灰塵和火藥味濃重的空氣,抬腿朝寺外走去。

    一出寺門,我差點被什麼東西絆倒。扶著牆站定了,才看見那門檻外頭竟是永淨師父橫臥著。我看見他雙目微睜。臉色青白,腹部連著身下皆是一片黑紅,上前想摸摸脈息,碰到他皮膚才發現已然明顯涼了。他露著的兩個半隻眼球上薄薄地結有一層眼翳,更顯得詭異無神。我伸手將他往牆邊拽,卻是死沉,紋絲不動,只好放棄。

    我想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是文禾將我點昏的當日,還是第二日?我估摸著至少應該是第二日。因為清兵半日制內就破城恐怕並不容易.,電腦站新最快.但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文禾。他如此之久都沒有回來找我,難道……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從腰間抽出匕首握在手裡。往城中巷走去。

    沿著窄巷往前,快走到巷口時。看見幾道夕陽光柱衝破了暮靄和彤雲投射在大街上。那光金柔直下。無數煙塵在裡面飛舞,我正看著它們時。卻聽見一陣馬蹄聲疾,然後兩道身影便直栽倒在那陽光裡。

    「爹爹!」兩人之一哭喊著拉扯另外一人。那人背上插著一把刀,刀刃大半沒入他身子,血流如注,毫無回應。

    「早知此時,何必方才呢。」一句口音蹩腳的漢語自後面響起。我趕緊後退幾步貼著窄巷牆壁。一匹馬停在兩人身旁,馬上是一身清兵軍士裝束地男子,他冷冷看著地上慢慢浸入泥土的鮮血,道「女子,起來!」

    那年輕女子抱著父親的屍首哭泣,並不搭理他。軍士身下地馬輕輕刨著腳下遍染血痕坑窪不平的地,打了個響鼻。

    那軍士似乎並不打算下馬捉她,而是握著韁繩任她抱著父親哭,同時不耐煩地四下掃視。他轉頭掃到我躲身地窄巷時,剛好碰到我的目光。隔了幾丈,我也能感到他眼神一震,震得我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嘴角一絲莫名牽動,拉動馬韁準備朝我過來,而與此同時,那坐在地上抱著父親的女子悄無聲息地拔出了父親身體裡的刀,站了起來。

    我看著正向我緩緩逼近的軍士,以及他身後舉起刀來地女子,一時間兩腿長釘,忘記了要逃走。

    那軍士定然以為我是被嚇得不敢跑了,臉上譏諷的笑意愈發陰沉。而那女子手中的刀則在下一秒深深刺入了那高頭大馬的腹股之間,然後一剜,迅速閃身。

    那軍馬一聲長嘶,跳將起來,冷不防把軍士顛得到了半空,繼而重重摔下。那馬痛得亂蹦,硬是把穿著一身甲冑的軍士踩得連連嚎叫。我保證我清楚地聽見了兩次骨骼碎裂的聲音。

    那年輕女子就站在一旁,兩眼緊緊盯著地下打滾的清兵。那馬亂踩之後粗重地喘息,身下的血跟小溪似的淌落,慢慢不住趴倒在地上。而那軍士也一動不動,只是哀號。女子一言不發地走到馬身旁,兩手猛地將刀又拔出來,在那軍士恍然掙扎地瞬間手起刀落,砍斷了他的脖子。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兩分鐘。上一時還抱著爹爹哭泣地弱女子,下一時就砍掉了清兵頭顱,我一下回不過神。那女子提著刀轉而朝我走過來,刀尖一路瀝瀝拉拉還滴著血。她面無表情地說「能幫我抬我爹麼?」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

    「那就快點,現在街上都是清兵。」她轉身往父親身邊去。我跟在她身後,同她一起使出吃奶的勁把那老者屍首抬到了街邊地房舍裡。這房舍跟嘉楠寺一樣已經被踐踏得亂七八糟。

    把老者放一個木榻上之後,我問女子「請問你可知道文殤地下落麼?」

    「義師裡的文殤文公子?」

    「正是。」

    「他身負重傷是不是?」

    「正是。」

    「我午時見他與黃淳耀在一起,安置炮兵後撤。之後聽說黃淳耀兄弟失守陣列,以身殉了。文公子難道不會嗎?」

    「他不會。」我肯定地說,「起碼在見到我之前,他絕不會。」

    女子望著我,思忖了一刻,說「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找。」「可……」我低頭看著老者地屍體。

    女子撲騰跪在地下,砰砰砰對著屍體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用旁邊桌布擦了擦刀,說「走。」

    剛要出門,街前幾匹馬正疾馳而過。她拽著我躲在門後,低聲道「讓他們先過去。」

    我隔著門縫看見對面酒肆的店旗上面染了一片血色,破破爛爛地在馬匹帶起的風裡拂動。

    「我叫張茉兒。你也許聽過我大哥的名字,他叫張錫眉。」女子淒然一笑。

    張錫眉,江南諸生之一,死節者。我記得。他在第一次破城後自殺,解帶縊於南門城樓上,死前作絕命詞,大書褲上云「我生不辰,與城存亡,死亦為義」。

    「我知……」不待我說完,她拉起我便出了門,穿小巷快步往城西去。

    她一邊左右探視一邊說「握緊你的匕首,也許下一刻我就身首異處了。文公子應當與唐公子同在城西,我哥哥說那裡的暗窖是他們約定的集會處。只是,現在在那裡的還會有幾人呢?」

    我們轉過一個路口時驚起了一陣吸氣聲,原來是幾個半大孩子哆嗦著躲在這裡。我陡然發現裡面有黃淳耀和沈氏的兒子,不由喚道「亭兒!」

    張茉兒顰眉道「你們幾個躲在這裡能撐幾時?往嘉楠寺那邊去吧!」

    那些孩子中最大的便拖著其他幾個沿著牆往嘉楠寺方向去。亭兒拉著大孩子的手,對著我喊了一聲「姨娘!」馬上被別人摀住嘴。

    「他們去的地方比我們要去的地方安全,生死有命,你就別操心了。」張茉兒又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說完,嘴唇又繃得緊緊。

    剛往西街上一冒頭,她就趕緊縮回來,這時外頭幾個男人的呼喊聲音,像是在爭搶什麼東西。張茉兒緊張地握著刀柄,脊背貼在牆上,大氣也不出。

    「畜生!你們這群跟著蠻子學蠻子的畜生——放開我!」一個女子的叫聲我聽得這聲音,頓時渾身一激靈雖然她的聲音已經完全脫離了稚嫩,可是我仍然認得,無法忘記。她是清歌。

    「娘……娘……」一小娃兒的叫聲隨之響起。

    她與蔣彤戟有一個五歲的孩子,這是沈氏幾日前說過的。那麼……

    「你想幹什麼?」張茉兒見我想探頭往外看,立刻阻止。「剛才呼喊的,是我的朋友!」我說。

    「方纔被殺的,是我父親。」她盯著我,眼裡閃過一抹決絕,「你出去沒有用。」

    這時幾個清兵的聲音近了,清歌的聲音也發抖起來「不、不要傷我孩子!」

    張茉兒拉著我往後跑,閃進一間民舍,站到當街的窗戶旁,穿過破爛的窗戶可以看得見外面。街上有一溜女子被繩索捆著,幾個清兵趕著她們走。騎著馬的軍士守在街口四下逡巡。路面上橫七豎八躺著屍首,就像幾天前一樣。

    而在街角一隅的斷壁殘垣旁,我終於看到了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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