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弄完了那個呆呆的秀士,方海棠終於心滿意足,盡興而歸。
雙足剛踏入國公府大門,就被一個人猛地竄出來拖著往裡疾走,「怎麼這時候才回來?」不由「啊~~~」的一聲尖叫起來。
「別喊別喊!小姐是我啊!」那人連忙伸手摀住她嘴,沒好氣地低聲叫。
「嗯?」方海棠這才看清竟是方府的大總管方令官,蹙眉不滿地道:「令叔你這是做什麼?嚇我一跳。」
「快跟我走!我們邊走邊說!」方令官一扯方海棠,一路小跑著。方海棠不知究裡,只好跟著他走,跟著方海棠一起出府的侍女碧蔓、金枝也被老總管的異常舉止搞得驚詫莫名,緊張兮兮。
「宮裡來了個黃門官,說要見你呢!」方令官跑得氣喘吁吁,年齡大了,腿腳也不太好使。
「見我?我有什麼好見的?」方海棠怔住。
「那我怎麼知道。」方令官邊跑邊吩咐幾個路過的下人趕快去通知紫籐做準備,順帶嘮叨著,「你呀就知道到處跑去玩,成天不著家,大家閨秀哪有你這樣子的,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啊!」語氣不耐,眼角卻溢著寵愛。
方海棠失笑:「那令叔你要記得幫我找一個願意娶我的好男人哦!」
方令官橫了她一眼,拿她沒法,只好丟下她逕自去找方清遠稟告方海棠回府的消息。
一進屋裡,紫籐已經帶著一幫小丫環如狼似虎地撲上來,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扒了方海棠的衣裳,換上一襲繡了百花飛蝶的曳地宮裝,外面披了綴上點點銀珠的月牙白輕紗披帛。
紫籐快手快腳地拆散束髮,拿把翡翠玉梳細細梳著,一時心急,齒梳咬到未梳通的髮結中,痛得方海棠怪叫:「不就是個太監嘛,你們至於這樣嗎?」
紫籐雙手不停,嘴裡抓緊機會教育方海棠:「雖說只是個太監,可人家代表著皇上,小姐你可是名門閨秀要顧得禮儀才是。」
紫籐要梳的是一個最近從宮裡傳來臨安的垂絲連花髻,盤成時有若雲遮霧繞,美不勝收,然則其工藝之複雜也絕非一時之功。紫籐一邊梳,一邊指揮著幾個小丫環按她的要求幫著挽邊上的花形。幾個小丫環挽了幾次弄得海棠痛叫連連,效果卻總是差強人意,急得紫籐跳腳,差點憋不住火氣破口大罵。
剛走進來沒多久的朱雀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實在看不下去,悶不吭聲地上前替下小丫環,兩手齊動,手指極其靈活地在發間穿來繞去,看得紫籐等人眼花繚亂,驚呼連連。未了在海棠額頭上環了一圈細金鏈,額間墜下一滴珍珠淚,發間簪上幾枝蝶翼流蘇細金釵,不消一會就把那個難倒紫籐幾個人的超難髮髻梳成。
朱雀梳了髮髻後,順手取了台上的粉膏,自然而然地為方海棠畫起妝來。這些雖然精緻卻甚尋常的女子妝物到了他手裡便似有了靈氣似的,動作輕柔飄逸,旁人看他畫妝也覺得享受。
不幾妝成,攬鏡自視,饒是方海棠自負美貌也不由得暗暗欣賞。朱雀所畫之妝甚是簡單,卻深得精髓,有若點睛般將方海棠畫得輪廓更為突出,直是增一分則長,減一分則短。這等妝技若是用在尋常女子身上簡直便有脫胎換骨之功。
方海棠斜眼瞅著朱雀,好像發現了新大陸般:「朱雀,沒想到你竟然有這樣的神技。」
朱雀見到自己的傑作,眉稍眼角也不由得掠過一絲得意。
紫籐碧蔓金枝幾個也圍上來看得目不轉睛,連聲讚歎。
方海棠亦是對著鏡子嘖嘖稱奇,朱雀這一手活可真漂亮,便連身邊這些日常習慣了描眉畫唇的女人也遠遠不如。
「你竟比女人還會打扮!」方海棠突然覺得朱雀這人很神秘,不知道他還有多少大家都不知道的事。
朱雀冷冷哼了聲,任幾個女人指手劃腳,只不作聲。
方海棠心念一動湊上去一臉天真地眨著眼,嘻笑著道:「朱雀,莫非你其實是個女人?」
朱雀聞言足底一個踉蹌,臉色鐵青。紫籐等神情古怪地望著朱雀清俊無儔但實實在在是個男人的臉龐捂著嘴笑得喘不過氣來。
方海棠又迫前一步,不依不饒地繼續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女人是不是?」
朱雀冷哼一聲,臉上便似抹了一層黑漆般,扭過頭去不屑作答。
方海棠卻越想越可疑,驀地伸手抹向朱雀胸前。
朱雀嚇得面無人色,腳步微一錯,便避了開去。慍道:「小姐,我是男人,男女有別!」
方海棠咭咭一笑,雖然平時就愛逗他這個悶葫蘆,但見他是真得氣了,便涎個臉轉去朱雀身前。伸出一指輕飄飄挑起他下巴,笑嘻嘻地道:「好嘛,就算你是男人好了。來,給本小姐笑一個!」
一屋子人全笑得打跌,朱雀雖氣得想殺人,卻也拿她的憊賴沒轍,自已在一邊鬱悶。
好容易等方海棠往中堂行去,她似是想起什麼,突然回過頭來睨著朱雀道:「朱雀你果然是個男人。我發現你有喉結。」
※※※
賴公公坐在中廳之上等著方海棠出見,方氏父子相陪坐於下首,方輕世和賴公公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倒也談得氣氛頗好。這次來宣旨,一則是皇帝要方清遠立即攜家眷啟程赴京,另一則就是要見見這美貌之名最近已傳遍京城的方海棠。
手中的茶是極稀罕的貢品龍井,桌上擺滿了酥皮芋蓉盅、nǎi黃雪梨果、彩虹水晶球、水晶翡翠餃、脆皮馬蹄糕、豆香麻糍團、香菠烏糯飯等等最精緻的臨安名點。這些南方點心在宮裡甚是少見,賴公公頗有興致地品嚐了不少。
但一個半時辰後,茶已換了兩泡,吃下的糕點撐得肚子漲鼓鼓,方府小姐仍然影蹤不現。饒是他城府再深,面上笑意也已然掛不住。
事實上,起初方府總管回稟說「小姐午睡未醒」時,賴公公就很有些尷尬,但他再不高興,禮節上仍需客氣下,當下搶著道:「那就等小姐醒了再見也不遲。」
按說聽了這句方便下台階的官面話,方家父子便很應該命令方海棠立即出來見客,畢竟他是一個身負聖意的黃門官,代表著至尊無上的天子。
沒想到方清遠竟只是「哦」了一聲,隨即吩咐總管:「令官你去守著,等小姐醒了,若是她精神不錯,就請她過來見我。」
賴公公聽了這話差點跌下椅子,敢情要是方海棠精神不濟,他還沒這福氣「晉見」了。傳了十幾年的旨,這樣的事他還是第一次遇上。
方清遠見這太監面色不豫,只好堆起笑解釋:「小女先天不調身子極弱,時時纏綿病榻,後請到大國手葉昭良盡心延治才略有起色。葉先生再三叮囑此病全賴平日保養,稍有怠忽便有大虞。是以闔府上下莫不以小女身體為先,公公切勿見怪。」
賴公公自然不敢見怪,連稱不妨,這位小姐極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太子妃、甚至是未來的皇后,非到萬不得已,能不得罪盡量不要得罪了。
不曾想一等就等了一個半時辰,他這宦官的面子倒也罷了,皇上的臉面殊不好看。即便是真正的太子妃,這也太過了。
賴公公輕咳一聲:「太傅,這個……」
方清遠只好陪著笑,心裡已經把女兒罵了千回,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這時出去。其實他這話不公平,方海棠根本就是在外面逛的時候比在家的時候多才對。
方令官匆匆走進大廳,附在方清遠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方清遠大鬆了一口氣,連忙拱了拱手道:「失禮了,小女已梳妝完畢,這便來拜見公公。」
稍頃,三個侍女簇擁著一個翠羅宮裙的少女進來盈盈拜倒。
只聽得那少女緩緩道:「方海棠拜見賴公公,不知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公公恕罪。」
恍若珠落玉盤,清脆若琉璃,說不出的好聽。
賴公公骨頭一輕,呵呵笑道:「方小姐說哪裡話,請起請起。」
那少女微微抬首,賴公公只覺星落霜華,呼吸竟為之一頓。一張如花事盛開至極至的臉龐,天下間沒有半分言語可以形容這種極致。這一刻,他眼中再沒有別的顏色。
一時間他竟有些口乾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