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時的痛苦經歷在水靈兒記憶中一直難以磨滅,十幾年來那個低沉聲音幾乎每晚都出現在她夢裡,讓她一次次滿頭冷汗顫抖著醒來,難言的恐懼已經深深種在她腦內。
連藥神苗彥對此事也無能為力,如果不是水靈兒內心中有著一種超乎常人的堅忍,早已被重複無數次的夢魘折磨成瘋。
剛剛那一刻,聶世摩的低沉嗓音雖然混在周圍嘈雜話語中,聽在水靈兒耳中卻如遭雷殛,她身體驟然失去控制的異樣反應已經證實,那一定就是腦裡迴盪了十餘年的可怖聲音。
姚冰衣不久前剛產下一子,水承軒和她留在玄水宮無法參加這次天外會。但姚家三老和玄土域幾大門派盡數來到,見到外孫女的狀況姚連岳心中醒悟,雙眼寒光四射盯向聶世摩:「哦,原來當年那人就是你。」
九幽眾人雖然不懂他們為何突然露出敵意,卻不能讓聶世摩獨自面對五玄修者的滔天怒火。剛才還一臉和氣的幾位鬼王紛紛起身,十幾名化生修者冷然對峙,廳中氣氛異常緊張。
眼見雙方一觸即發,小刀扶著水靈兒連忙出聲勸解:「三位爺爺息怒,這件事情肯定有什麼誤會。聶伯父這些年一直在九幽,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小子,你看看小靈兒的樣子,一定是他。你快閃開,當年上了那畜生的當,讓小靈兒受了這十幾年罪,今日真相終於大白,我們一定要為她討回公道。」
鴻震堯和其餘人都覺莫名其妙,剛才大夥兒還春風滿面,怎麼一轉眼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勢頭,他們不清楚其中有什麼過節,只得暗自戒備等著聶世摩的回應。
「唉……,各位兄弟,你們都退後。」聶世摩看到這等情形神情變幻長聲歎息,他在一臉焦急的女兒肩上輕拍幾下,緩緩走出人群仔細打量水靈兒的樣貌。
「十幾年了,你也長大了。」聶世摩帶著歉意望向小刀和水家三老語聲沙啞:「她說的沒錯,當年讓她飽受煉魂之苦的那個人……就是我。」
「爹,您別亂說話,自婉青記事起,十幾年裡您從未出過九幽,怎麼會……」聶婉青幾步衝近拉住父親的手臂:「張小刀,你相信我,爹一定不會做壞事……」
聶世摩目光慈祥將女兒手掌拉開:「事已至此,為父不會再有隱瞞。」他抬頭看向五玄諸人:「小女婉青生就陰幽之體,不僅自幼體弱多病,每逢初一十五更受陰魂所擾嘗盡世間痛苦。」
「十幾年前她一病不起性命垂危,連鬼醫也無計可施,老夫只好抱了她到藥神谷尋找苗彥醫治。藥神弟子說他們師尊去了疊巖城,聶某便一路尋到姚家。」
「剛剛經歷過卓虛涵迎親遇襲那件事不久,聶某未敢登門求見,只得找了一家客棧住下等待時機。可明明還是大白天,婉青卻突然發起病來眼看就要支撐不住。」
「當時情形實在危急,就算抱著她強闖姚家都來不及,老夫情急之下不計後果,想去尋個年齡相當的女童,以引魂邪法為她分擔煉魂之痛。」
「事也湊巧,老夫恰好聽到旁邊房裡有幾人要殺掉一個女娃,便闖進去將她強行抱來,隨後施術成功,總算讓婉青渡過那次危難。」
聶世摩看向同樣凝神傾聽的水靈兒:「想必那個女娃就是你,老夫離開時你昏迷不醒生死未知,後來疊巖城中到處都是姚家護衛四處搜尋,我便抱著婉青回返九幽。」
「魂魄受難為世間苦痛之最,何況你才那樣一點年紀。可這些年老夫時常捫心自問,不管當日遇見的是誰家孩童,為了女兒我都會做出一樣選擇,就算傷了你的性命也不會收手。」
「聶某自覺生平行事磊落,但這件事確實做得損人利己,今日遇到你也是報應。」聶世摩轉身看向九幽眾人:「各位兄弟,此事錯在聶某,無論如何下場你們都不要插手,否則更將置我於萬劫不復。」
他輕輕將聶婉青推入後面九幽人群,轉身走向水家三老:「聶某一人犯下罪孽,要殺要剮任憑處置。他們都與這事兒無關,請各位不要因此遷怒九幽……」
「爹,你回來……」聶婉青還要衝上前卻被九幽眾人攔住,他們聽清了事情原委,看出聶世摩欲以自身性命來消除五玄各派的敵視,雖然情非得已但眼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張小刀,你幫幫我爹……」聶婉青見水家三老眼中殺意漸濃急得淚水都流了下來:「少宮主,請您高抬貴手,婉青願以自身性命相代……」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小刀也左右為難,如果聶世摩剛才矢口否認還有一絲圈轉餘地,可他這樣坦然承認昂首受死,自己再說什麼就讓水姚兩家這些人下不來台。
看到小刀臉上濃濃擔擾,水靈兒鎮定心神從他懷中輕輕起身,斜移蓮步恰好站在水家三老和聶世摩中間。
「這些年,靈兒幾乎每日都受噩夢驚擾,自從明白了生死之事,常常覺得自己簡直生不如死,有時甚至希望一睡不起,再也不受那份折磨。」
聶世摩望著她蒼白的臉龐輕歎一聲:「實在抱歉,聶某為了一己之私將那份痛苦強加於你,只願能以一死洗去你心中魔障……」
水靈兒回頭看了看滿面怒容的三位爺爺和外公,眼神又落在了小刀臉上:「可是隨著年紀漸漸長大,靈兒才知道,原來身邊還有許多人一直關心我,在他們眼裡,甚至將靈兒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所以靈兒明白了,即使受到再多痛苦,也要為這些真正愛護我的人堅持下去,和他們在一起,靈兒才真正體會到活著的樂趣。」
「今日靈兒終於知道事實真相,如果現在讓靈兒自己來選,我寧願再多受一次或幾次的煉魂之苦,也不想死在隔壁那個房間內。」
「無論這份折磨有多難煞,不管聶前輩你最初出於何種目的,靈兒的性命始終是您救下。前輩也是愛女心切,坦承此事足見胸懷磊落,靈兒心中困擾自會就此解開。」
在眾人驚詫目光中,水靈兒正色躬身對著聶世摩深施一禮:「水靈兒拜謝聶伯父救命之恩,此後對您當如靈兒親人一般。待回返玄水宮稟明爹娘,再同去九幽謝過您的大恩大德。」
「啊……這……」聶世摩手足無措滿臉通紅,想上前扶起水靈兒又覺不便:「你……,賢侄女快快請起,這……真是讓老夫無地自容。」
旁觀修者紛紛低聲讚歎,水靈兒深明大義以德報怨,不僅將五玄九幽這一場危機化於無形,也讓小刀不致夾在雙方中間難以抉擇。
聶婉青撥開眾人衝上前將水靈兒扶起:「少宮主寬宏大量,婉青代父親謝過……」水靈兒拉住她的手展顏一笑:「初見聶姐姐便覺投緣,果然咱們兩個不只是眼光相近,早在十幾年前就曾共同應對風險。」
小刀聽出水靈兒話中含意,乾笑著湊上去剛要說點什麼,水靈兒卻拉著聶婉青轉身出廳:「我與聶姐姐出去逛逛,張小刀,你就不用跟來了。」
水家三老隨後離去,只有姚連岳盯著小刀皮笑肉不笑的悶哼一聲:「小子,你這運氣到底是有多好?」
水靈兒不僅化解了雙方矛盾,還帶著怒火未消的水家三老暫時離開避免大家尷尬,處事實在得體之至,她與小刀的關係眾人都很清楚,姚連岳可謂一語道出眾人心聲。
一場風波平安過去,小刀胸中舒暢神情放鬆,見他不斷望向廳門方向,連鴻震堯都十分少見的出言調笑:「來來來,咱們快些商討明日之事,以免小刀賢侄心裡著急。」
經過剛才那件事情,九幽與五玄各派之間的關係又融洽一些。此時鴻家廳中各地化生修者已有數十位之多,就算天外青天強者齊至也有獲勝把握。
鴻震堯提前進入天外城本來就存著試探之意,等他說完屈無難夜闖鴻宅的經過,大家都覺心中坦然,連那樣大好機會天外青天都沒人出手,何況現在各派修者已經齊聚一處。
小刀對天外城中的事情不算清楚,這些日子對各路生意的打壓都是鴻震堯和江如海安排,但九幽和荒族兩股強大力量前來相助卻與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天外青天一直避而不出,眾人只能等著明日天外盛會開啟時再隨機應變,鴻震堯讓人安置各派修者在府內住下,小刀也終於得了空閒出去尋找水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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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晌午,雲霧繚繞的天外城內卻清涼恰人。小刀出了鴻宅大門,按著幾名護衛指點沿著寬闊街道一路向南行去,東張西望尋找水靈兒的蹤跡。
轉過數間高閣,眼前出現一片空曠之地,小刀走了幾步若有所察,他望向兩間樓閣間的黑影之處緩緩開口:「閣下是誰,為何設下隱符阻我去路?」
「嗯?你居然能發覺老夫設下的符鎖?」一個蒼老聲音幽幽回應,卻沒人現身出來:「你就是張小刀吧,我想問問,你手裡怎麼會有暗天衛的名單?」
「暗天衛?」小刀略加思索便明白此人所指:「哦,看來前輩曾是天外青天的暗樁。送出那份名單的人我未見真容,不過晚輩猜測,他應該是個很瞭解你們的人。」
陰影中老者頗感意外:「你與他不是一路?」小刀緩緩退步避開前方那團如活物般慢慢蠕動的黑色字符:「當然不是,他想借刀殺人,晚輩現在也有同樣的心思。」
「哼哼……,你小子倒是挺實在,好,老夫不與你一般見識……」黑暗中那個聲音逐漸遠去,地上幾團淡淡黑色字符跟著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