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覺得前輩你沒有做錯啊。」小刀聽完皺眉道:「外面那麼多怨魂都是他們所殺,這樣的事誰見了都不能袖手旁觀。就算他們對你很好,可是那些人不是死得更冤枉。」
老者道天涯沉默片刻:「將此事曉於天下之前,我也曾仔細想過。」他幽然長歎道:「本想逼他們收手,卻未料到結局竟是這等決絕。」
「在我看來慘絕人寰的血腥之事,在他們眼裡卻是天經地義的弱肉強食。」道天涯閉目搖頭:「雖道不同,可是他們在獸潮中與我並肩作戰,每日與我相處的情誼又怎能抹去。」
道天涯手指一處:「若不是這場變故,也許今日我與八妹的兒子比你還要大一些了。」他又換了一個方向:「十五弟天天叫著要喝我們的喜酒,還要做我孩兒的乾爹。」
淚水再次湧出,道天涯嗚咽著不停變換方向:「五弟,六弟找到什麼新鮮的東西都要先拿給我看看。二哥溫了酒常常等我半個時辰。我送了七弟一柄劍,他每天都抱著不放。」
「他們死後,我也曾幾次想要追隨而去,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們發下的血誓怎麼說?」道天涯對著小刀語氣怨毒:「道天涯,就算我們求你最後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無論是今生來世,我們做鬼都不想再見到你。」
「我苟活在這世上,不能死也不敢死,我怕死了以後看到他們,看到那些信任我又因我而死的兄弟,雖然他們在別人眼裡罪無可恕,可是他們是我的親人。」
「如果他們有任何一個人活著,也決不會讓我動這墳上的一根草。日夜祭掃不單是我為自己贖罪,也盼他們早日安魂而去,完成那個他們不再見我的最後心願。」
聽道天涯說完,小刀這才理解剛剛自己聽他又哭又叫那些話中的含義。小刀放眼四顧,在這些土墳間果然沒有什麼鬼影出現,看來真如血誓所說不想看見道天涯一眼。
「前輩既然在此多年,一定知道這祭靈陣該如何破解,要怎麼樣才能讓那些亡魂得以安息呢?」聽了小刀的話道天涯輕輕一歎:「祭靈陣有封魂之效,要想破解只能請來數位得道高僧在陣眼處齊誦真經,若封魂之效一解,此陣自然也就消失了。」
「哪裡是陣眼,還請前輩指點。」看了小刀迫不及待的樣子,道天涯指向身前不遠處:「陣眼就在他們發下血誓的那個地方,可是你到……」
不等道天涯再說,小刀已經快步衝上,他不時站住投以詢問的眼神,看到道天涯點頭後立即盤膝坐下。聽到小刀口中句句安魂咒文傳出,道天涯丟開長帚跌坐地上:「不能吧……」
夜空下小刀禪音不斷,更將魂識向周圍散開,雖然他身邊的道天涯沒看出什麼異常,小刀卻覺得身旁方圓里許的地下似是有無數個從沉睡中被喚醒的聲音發出。
紅影閃動,地面上突然彈起一條條細不可察的紅色亮絲,如果不是它們泛著淡淡光芒,小刀幾乎不能確定這些東西的存在。紅色細絲越來越多,在地面上交織如巨大蛛網。
小刀口中誦經不停,他試探著望向不遠處的道天涯,見他滿臉迷茫聽自己誦經,似是未能覺察身邊出現這張紅色巨網。小刀想著他連亡魂都看不到只好將詢問的話嚥了回去。
這些紅色細絲升到離地二尺便停動不動,整個巨網隨著小刀的經聲微微顫動,好像是在傳遞著什麼消息。隨後一道道亮光在巨網上流動起來,在小刀周圍匯聚成一個個模糊人形。
伴著「吱啊」一聲尖厲嘯叫,這些人形亮光如同聽到什麼號令般移動起來,它們在巨網上來回穿稜不斷,一個接一個不時從小刀頭上掠過。
自習得安魂咒文以來,小刀頭一次在誦經時有了這種難言感覺。每當一個紅色人形從他頭上掠過,小刀就覺得自己口舌發木,像是心裡有話卻說不出來一般。
小刀腦中金字高速飛轉起來,他努力平定心神,將安魂咒文一字一句清晰誦出。感受到了他的反抗,那些紅色人形開始變得瘋狂起來,個個口中發出尖嘯疾風驟雨般撲向小刀。
它們倒懸在紅色巨網之上,以自己的身體撞中小刀,力道兇猛的一次次從小刀身上頭上虛穿而過。口中尖叫更如同在小刀腦中響起,連成一片震耳欲聾。
看到這種情況,小刀反而明白自己的咒文一定對破解這祭靈陣有些用處。忍受著耳內的尖厲嘶叫,小刀口中的安魂經文還是一字不錯的照常誦出。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刀耳中已經被尖叫充滿,就連自己的誦經聲都聽不到。他腦中金字不時化成那些亡魂的悲苦祈求之態,讓他堅持著按照自己的記憶將經文一遍遍誦讀下去。
紅色巨網不停抖動,小刀散開的魂識沿著條條細線傳遞出去,意外發現外面那些亡魂都是被一條條同樣的紅絲縛在這張網上。隨著小刀魂識所至,那些亡魂鬼影似是明白了這張巨網正在發生著什麼變故。於是他們一個個都努力向外拉扯起來,將一條條紅色絲線繃得筆直。
小刀腦中金字在紅色人形的不停衝擊下不但沒有變得黯淡,反而個個如同被用力擦拭過一般越發明亮起來。等到所有金字都泛起不同以往的光澤時,小刀終於重新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啵」的一下,第八句經文的第二字憑空出現在小刀腦中。這個金字的加入彷彿為所有金字注入了一股動力,每個身上的光芒都更加閃亮起來。
小刀口中安魂經文越來越嘹亮,連一直心存疑慮的道天涯也覺出小刀似是正在改變著什麼。他雙膝跪地,神色虔誠的對著空中叩頭不止。
小刀眼中那張巨網抖動得愈發劇烈,可是那些紅色人形的衝擊已經不能再對小刀產生什麼作用,等到第八句的第三個經文閃著金光現出字形時,一些紅色人形已現出懼意,不敢再接近小刀。
「崩」的一聲輕響,小刀附在巨網上的魂識猛然一顫,隨後他清晰覺出已有一個亡魂掙斷了絲線獲得ziyou,在那根絲線斷開的一剎那,小刀甚至感受到了那名亡魂的興奮與感激之情。
強烈的自信頓時充滿小刀全身,他口中的安魂咒文更提高了聲調誦出。見到任何干擾都已失去作用,那些紅色人形只好軟軟伏在絲網上一動不動。
「崩崩崩」聲響不斷,巨網外緣的亡魂接二連三脫縛而出,一根根紅色細絲軟軟垂落,然後漸漸失去了光澤。小刀誦經兩個時辰後,他眼前紅色巨網已被逃出的亡魂扯得七零八落。
隨著脫困而出的亡魂越來越多,這張綿延數里的巨網逐漸縮小,等到周圍的亡魂所剩無幾時,絲網中間的紅色人形再也支撐不住,紛紛拖著破爛不堪的絲線落下地面。
上千遍經文誦滌之下,這些紅色人形臉上現出模餬口鼻之形。等到看似神智恢復睜開雙眼後,望向旁邊的道天涯無不露出濃濃悔意。
隨著朗朗經聲,他們臉上漸漸平靜下來,其中一個紅影看著道天涯揮了揮手,然後毫無徵兆的無聲化為飛灰散去。
向空叩首的道天涯恍若不覺,只是臉上愁苦一遍又一遍伏下身去。看了他的樣子,又有數個紅影先後揮手無聲消失。
到了最後,小刀身前只有三個紅影還未散去,其中一個身影婀娜似是女人的率先走上對著小刀一禮:「請轉告天涯,我死是因為已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另一個紅影衝著道天涯連連比劃幾下,見他不能發覺只得歎道:「告訴道四哥,十五現在不恨他了。」
最後一個紅影負手而立良久:「還請轉告四弟,吾等身化亡魂後方知縛魂之苦,只可惜當年一念之差。盼他好好活著替我們還些罪業,我們這些兄弟實在無顏見他。」
三人看著道天涯良久終於也無聲散去。小刀這才收了經文起身,他見道天涯還是一直磕頭不止,忙上前勸道:「前輩,你起來吧。他們都已經散魂離去了。」
道天涯雖然不能目視魂物,可是直覺卻告訴他小刀所言非虛:「你怎麼可能有這般本事,你剛才說你是靈逍的弟子,靈逍什麼時候改修了禪宗?」
不等小刀回答,道天涯已嚎啕痛哭起來:「他們到散魂也不肯見我一面,哪怕是卷陣風給我看看也好。」小刀連忙上前:「前輩,他們不怪你了,有三個人還托我帶話給你。」
「放屁,你少來騙我。」道天涯心情奇差:「就算你能念幾句經文,還能與鬼魂相談不成?」罵完他轉念一想又哀求道:「他們都說了什麼,我聽聽就知道是不是你編造出來的。」
小刀明白他癲狂背後的苦處,連忙將最後三個紅影所傳之話講完。道天涯聽後猛然仆倒在地大哭起來:「真的啊,這是真的啊,他們真的不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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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如意城不遠的一處小鎮,數月前曾經追殺過小刀的那名貨郎正坐在一個茶攤上端著茶碗休息。他正凝視前方發呆,看到空中升起五道金燦燦的煙火。貨郎緩緩放下茶碗嘀咕了一句:「為了個張小刀,至於這樣嗎?」
他提起腳邊的貨擔走出茶攤兒,加快腳步向著如意城的方向奔去,走到一處僻靜所在卻看到道中站著兩個黑衣人,貨郎依稀記得他們剛剛也在那個茶攤坐著,其中一個女子還上前看過他的糖人。
沒等貨郎反應過來,兩個人中那名鉤鼻紅唇的妖異男子拔開額前長髮冷冷問道:「你給我說說,為了張小刀,你們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