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每個人的生命裡,都有支撐著自己的支柱。我的支柱,是你們。有你們的愛,我可以一直堅強、一直努力下去。我會成為你們的驕傲,不讓你們為我,再有那麼一絲一毫的擔心。」
「心兒……」母親捂著自己的鼻嘴,眼睛裡滿是淚水。
「你長大了呢,心兒。」父親的眼睛裡有著那麼一絲絲的笑意和驕傲,但是他的聲音已就嚴肅,「可是,這和你的一輩子的大事,有什麼關係?女孩子,最終總是要嫁人的。」
「但是,但是——」可心焦急,但是卻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口吃。
「不過呢,」逗完了女兒,父親話鋒一轉,再也無法掩飾的笑意通過話筒傳來,「當你找到你的王子的時候,一定要通過我和你媽媽的法眼才可以。」
「啊?!萬歲!爸爸萬歲!媽媽萬歲!」
巨大的落差讓可心難以抑制住自己的喜悅,從床上一躍而起,跳著、叫著。
「童心,你確定你那個師妹是個正常人嗎?」睡得迷迷糊糊的蘇朗拿起床頭櫃上的鬧鐘看了一眼,午夜兩點。
「應該是和父母冰釋前嫌了吧。」
「真是個小女孩。」
翻了個身,蘇朗清醒了很多,把枕頭向上移移,看著還非常清醒的童心,準備秉燭夜談。
「她對你,是特殊的吧?」
「喂!」童心的臉紅了。
「你和你姐姐真的很像呢。」把手枕在腦袋下,蘇朗淡淡一笑,「有時我會禁不住猜測:究竟是怎樣的事情,才會讓你們姐弟倆的防心那麼重,那麼沒有辦法和正常人一樣接受愛情、接受愛人。」
發生怎樣的事情?
為什麼?
童心苦笑。
「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姐姐不願意說,自然有她的理由。」
「童心也長大了。學會滴水不漏了。」
「哥,你就別尋我開心了。」童心求饒。
「好吧。就放過你。」把被子掖好,「你說,你姐姐現在在做什麼?她……會不會像你那個可愛的小師妹一樣,和父母慪氣呢?」
童心的心,輕輕痛了那麼一下。
「心?心?」久久沒有得到回答,蘇朗轉身藉著月光看看童心,卻發現童心已經睡去,鼻息很輕。
「這小子,睡得真快。」輕輕打了個呵欠,蘇朗也閉上了眼睛。在墜入夢中的那最後一瞬間,映入腦海的,竟然是98年的那個夏天,梅冰秋哭著撞入自己懷中的模樣。「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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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h市。
梅卉的病情,並沒有嚴宇想像中那樣,時不時地發作,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
也許是因為學了心理學的緣故,也許梅卉本就是很冷感於情的人,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心情、控制自己的情緒,所以現在看來,梅卉和一個正常人,其實並沒有區別。
每天晚上,嚴宇在梅卉的房間外休息,他害怕——害怕還沒有等到手術,梅卉就已經……離去。
每次每次,聽著梅卉輕不可聞的呼吸,他都會覺得心在隱隱作痛。
這樣鮮活的生命,這樣年輕的生命,這樣美麗的生命,這樣……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他沉沉的睡去。
月高,星明,風輕。
雪山,冰川。
他一人獨坐,面向東方。
應該……是日出的時刻吧?
月落,星淡。
都說,黎明前的那一刻,是最黑暗的。
東方。
浮雲。
白線。
一抹血紅,一抹濃重。
眨眼之間,那抹血紅已經跳出雲端,變成一塊不是很明亮、有些黃暈的……大餅。
目瞪口呆。
嚴宇怎麼也沒能想像初很是壯觀很是華麗的日出,竟然……如此虎頭蛇尾。
「是不是很失望?」耳邊,突然有個老人在說話。
嚴宇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猛然反應過來,嚴宇跳了起來:
「誰?」
「我從雲裡來,我到霧裡去。」
「……」嚴宇的額頭,冒出三條黑線。
「哈哈!我是誰,很重要嗎?」
身邊,憑空出現一個道骨仙風的老人。嚴宇愣愣的,硬是沒能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並不是每一個日出都是很驚心動魄的。」老人微微瞇著雙眼看著東方,長長的銀色鬍鬚,無風自動。
「可是這個落差……也未免太大了。」
「呵呵。」老人笑了,不以為然,「陽光在還沒有綻放的時候,就直接被烏雲吞沒,也是很正常的。」
「……」嚴宇的心猛跳,呼吸漏了一拍。
「您……」
「我們不能因為沒有看見陽光,就否認太陽的存在,對不對?」老人的笑容很是慈祥,充滿了智慧。
嚴宇不知怎麼了,思緒好像凝滯,只會點頭。
「即便日出時光芒萬丈,但是在接下來的十二小時,每一刻都是燦爛明媚也是很少見的,對不對?」
點頭。
這位老人……究竟在打什麼啞謎?!
總覺得……他每句都話中有話,在暗示著什麼。
「那麼,就不要為日出,悲哀吧。」
「老人家……」嚴宇猛然握緊了拳頭,「您知道得對不對?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每一天都會有新的太陽升起,每一天也都會有太陽落下。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可是不該是小卉啊!」嚴宇少有的失控,「小卉……小卉她還太年輕,她……她甚至還沒有穿上過婚紗!」
「我們不能因為某一天的太陽沒有掛在天空一整天,就否認這不是完整的一天,對不對?」
「可是,可是……」
老人微笑著,伸出了手,制止了嚴宇沒有說出的話。
「老天真的是很公平的。他給了你一樣東西,就會剝奪你另一樣。沒有什麼,是完美的。」
「那破老天給了小卉什麼?!」嚴宇破口大罵,「美麗?她的容貌也不是傾國傾城吧?智慧?她好像也不是什麼天才;幸福?先是父親的背叛,這兩年剛剛好一些,卻又……」
嚴宇說不下去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老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有愛她、支持她的父母。」
「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有關心她的朋友。」
「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有癡心守候的愛人。」
「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有慧眼識英才的伯樂。」
「和太多的人相比,她已經擁有了太多太多。」
「年輕人,」輕輕按住嚴宇的肩,莫名平息了嚴宇紊亂的氣息,「並且,這也是她自己做的選擇啊。」
「什……什麼意思?」
「明天陽光的燦爛,是今天的孕育。」
嚴宇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您是說……」
「小卉她……她用自己的生命……」
「換來童心的一生的……」
「積蓄了昨日的力量,才能在明天輝煌,不是嗎?」
「可是……」
「她可以選擇換一顆心換一種活法。但,不屈、不移,卻是她最終的選擇。」
「您是說,只要小卉接受換心手術,她就可以繼續活下去?」
「活下去,但不是你的朋友。」
「難道,換心手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讓一個人不再是自己嗎?」
「別人也許不會,但是你的朋友……」老人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太過於倔強、太過於意識主流,注定了不能在一個軀體裡,有兩種存活的方式。
生命的支柱,對於這個獨一無二的女孩,也是唯一的。
嚴宇張開嘴,剛要再說一點什麼。
「letmefly,ibelieveicanfly——」
老人微笑著,捋著長長的銀色鬍鬚,在嚴宇驚訝的目光中,點點分散在空氣裡。
「別走——」一聲驚叫,嚴宇睜開了雙眼。
梅卉的手機依然在響,很快的被接起:「hello?」
嚴宇心一怔,他很快坐了起來,這個電話……來自大海的另一邊吧。
夢中的對話,如此的真實,真實到直到現在,他的後背依然被汗濕。
「yes,iknow.」
「ok.」
嚴宇掀開被子,整理了一下睡衣,走了進去。
「怎樣?」
「啊?哦,醫生說,安排好手術時間了。」
「什麼時候?」
「二十四號。」
「這個月?」
「這個月。」
「真的……不告訴大家?」
「夠了,嚴宇。」梅卉微微一笑,只是她的笑,怎麼看都讓人心酸心痛,「看到你的樣子,我就知道其他人知道了會如何。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所以,還是讓我沒有任何負擔的走,好嗎?」
「即便……你再也不能回來?」
「即便……我再也不能回來。」
「小卉……」嚴宇埋首在梅卉的膝蓋,梅卉放下手機,輕輕搭在嚴宇的肩上。
「弟弟的手續都辦好了嗎?」
「是。」
「如果……如果我在生日那天,沒有給你電話;或是……接電話的人,不是我……」
「小卉!」淚水,洇濕了被褥。
梅卉微微一笑。
「如果……蘇朗有找我,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知道。」
「謝謝你。」
「小卉……」
「什麼?」
「記得你答應過我,你一定會回來。」
「我記得……我答應過你,我……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