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號。
yin。
早上九點。
在院子裡坐下,呆呆的望著南方,梅卉的眼神,有些游離。
從起床以後,她就一直這樣坐著,沒有動過。
「在想什麼?」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梅卉嚇了一跳,愣愣的看了來人好大一會,才反應過來。
「嚴宇。」
「怎麼了?還沒有告訴你弟弟他們,你回來了?」
梅卉搖了搖頭。
「那……你要什麼時候才告訴他們?」
梅卉咬住下唇。眼睛裡,滿是掙扎。
「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看著梅卉的視線,從不曾離開的方向,嚴宇的心,沉沉的。
「……好。」
南山。
因為天氣的緣故,即便在國慶長假的時間,也少有人來這個地方。
沒有鳥叫蟲鳴,沒有綠樹紅花。
有些枯黃的枝葉,無風自動。
鞋跟輕輕敲打在石板路上,清脆有聲。
懷裡抱著很多很多的黃色雛菊和康乃馨,空氣中瀰漫著無法解脫的凝重。
嚴宇沒有說話,靜靜地走在梅卉的身邊,心緒,也慢慢的沉重。
在目的地停下,梅卉輕輕單膝跪下了下去,把懷裡的花兒,放在還嶄新的墓碑前。
嚴宇在她身後停下,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知道……我為什麼送花來嗎?」輕輕的擦拭著墓碑上的照片,熟悉的面孔笑容如昔。心,很快的痛了起來。
梅卉一向很討厭花——注意是花,所有的花。因為她總覺得花是屍體。在知道她有這樣莫名的決論之後,蘇朗從沒有送花給過梅卉。
嚴宇沒有回答,而梅卉,顯然也沒有在等待嚴宇的回答。
「媽媽很喜歡菊花。她總是說,菊花很堅強,很美麗。即使在寒冷的深秋,也獨自綻放自己的美麗。」自顧自地說著,梅卉陷入了過去的回憶裡。
「而我,只喜歡梅花。」
梅卉不停得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弟弟當初說,他想把這塊墓地周圍的墓地全買下,當時……我還笑他傻。」
低著頭,淚水撲哧撲哧地落到面前很多很多的鮮花上。
「待會,陪我一起把這片墓地買下來,好嗎?」
嚴宇的心,輕輕一顫。
猛地伸手抓過梅卉,把她整個人提起來,放在自己的眼前,用力的盯著她的雙眼,想發現一些端倪——
「我……心臟有病。」
梅卉的聲音,仍然輕輕柔柔淡淡,但聽在嚴宇的耳中,卻不遜於晴天霹靂!
「你……」
嚴宇的手,鬆了。
梅卉站在他的面前,仰首望著他。
「在我知道常林是兇手的前一刻,我知道了我的心臟有病。不過還好,這種病,不是家族病,不遺傳。」
嚴宇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麼,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會?!
卉怎麼會……
他再次閉上了嘴,明白梅卉補充最後一句話的含義。
「我在等美國那邊的電話,定下手術日期。」
「有……危險嗎?」最終,他只能這樣問。
梅卉慘然一笑。
「我知道你在q大那邊人緣很不錯。能不能在最短的時間,把我弟弟的學籍還有所有的東西辦好?我在那邊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很出名的教授,他說他可以親自指導弟弟。」
「……沒問題。」
嚴宇的心,不斷的下沉、下沉。
他的眼角……
有些濕潤。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梅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這本身就是一個答案。
這樣年輕這樣美麗的生命,就要消失嗎?
香消……玉隕……
老天,你,也太不開眼了吧?
卉這麼好的女孩,你有什麼理由把她帶走?你怎麼捨得把她帶走?!
「我會把弟弟帶走,我會告訴他,」轉身看著墓碑,假裝沒有看見嚴宇眼角的晶瑩,梅卉的眼裡有淚水,「我會要求他,在他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之前,不要回來。」
「所以,其他的家人,就拜託你了。」
「……好。」聲音有些哽咽,聽起來完全不像他發出的聲音。
梅卉沒有在意、沒有詢問、沒有回頭:
「對不起,我知道這些年,給你添麻煩了。」
輕輕地向前邁了一步,從身後圈住梅卉,嚴宇把腦袋埋在梅卉的發間,淚如泉湧。
拚命的搖頭。
「……」
淚水順著梅卉緊閉的雙眼湧出,順著臉頰流下,滾落青青的石板地上,很快洇濕了一片。
「一定要……活著回來。」
耳邊,嚴宇終於開口,聲音嘶啞:
「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梅卉的淚,更多的湧了出來。
「宇,你瞭解我的,我從不承諾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要你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嚴宇的雙手,緊緊扣住梅卉的身子,在她的耳邊低吼!
「可是……」
「卉,你知道嗎?」
第一次見到你,只是詫異於一個小女孩超乎同齡人的執著;
再一次見到你,欣賞你的努力和付出,更發現無與倫比的天賦,所以想培養出一個足以與自己匹敵的人;
以後……
因為龍王的緣故,誤入歧途。
是你陪著我,在幾十把砍刀中打拼,把命留下了下來。
是你,說服龍王給我ziyou、說服龍王漂白。
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之後,你,已經成了我最信賴的知己、最寵溺的妹子、最重要的家人。
我以為我是一個鐵打的漢子,卻原來——
我也無法承受……
失去。
「好,我答應你。」
生平第一次,說出違心的承諾。梅卉的嘴角,在淚水中綻放微笑。
「那麼……」
「蘇朗呢?你準備怎麼和他說?」
聽到這句話,梅卉的身子僵住了。
「你覺得,」梅卉苦笑,「我該如何對他說?」
嚴宇張口,卻結舌。
以梅卉家人的角度,當然希望蘇朗可以一直陪著她、陪著她手術、陪著面對生死、陪著她一起從死神手中把命奪回來;
可是……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如果,如果自己是蘇朗的家人,一定不希望這樣優秀的一個男子,一輩子都沉浸在……這種痛苦,這種失去的痛苦之中吧?
換位處之,如果今天有病的人是蘇朗,那麼自己一定會費盡心思瞞著梅卉,甚至要把他從卉的生命裡抹去。
卉,連你這個從不放棄、對著殺人如麻的龍王也能談笑風生、傷他心腹的女子,也無法給出一個承諾——
未來,真的就這樣暗淡、這樣絕望嗎?
蘇朗……
念著這個名字,心,會很痛很痛。
不是因為病的緣故,而是……
真的因為他痛,想他想的心痛。
很想很想現在就見到他、就在他的身邊。
被他溫暖的雙手握著,所有的勇氣,都會回來吧?
其實……
真得很怕。
很怕一旦走進手術室,就再也走不出來;
很怕一旦躺在無影燈下,就再也看不到陽光;
很怕一旦飛到大洋的彼岸,就再也無法用自己的雙腳踏上這塊土地;
很怕一旦今天離開這裡,就再也無法親自……祭拜父母。
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這樣眼淚,是不是就不會流下來?
從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從來就不是一個可以為了活下去努力打拼的人啊!
「在我走之前,我會給你一個電話。你可以……手術開始之後的二十四小時再打過來。如果接電話的人不是我……」靜靜的看著天空,梅卉終於作了決定。
「不會!」嚴宇的身子一震,拒絕這個可能。
「請你告訴他,我……嫁人了,嫁到了海的那一邊。」
「你……一定很愛很愛他吧。」嚴宇的心,很痛很痛。「如果這樣,你可以讓他陪著你、他也應該陪著你……」
「如果宇你是蘇朗的哥哥,今天,你還會這樣說嗎?」
嚴宇無語。
「可是……」
「一直以來,我和他之間,都是他在付出,而我……」
一直在接受。
一直沒有給過他什麼、甚至連愛他的心意,都不曾向他表示過。
不過……
這樣也好。至少,這樣自己的離開,不會讓他痛的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這樣,他也才有可能慢慢忘記、開始新的生活。
是的,以自己對他的瞭解,他會。
「那麼,讓我和童心一起陪著你吧。陪著你……接受手術。」
梅卉搖頭。
「如果可以,我連弟弟也不會要他看著我……」
只是,以後只有一個人的生活,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一直在自己護翼下生活的弟弟。
這樣,讓他毫不知情的跟著自己走,直到最後一刻看著自己離開——
父母的車禍。
自己的離去。
會成為很重情的弟弟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能不能接受。
能不能從打擊、從悲傷中振作。
也許很殘忍,但這也卻是唯一一個讓弟弟快速成長、可以承擔責任的方式。
「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我只希望……」
我離開之後,沒有人會因為我的離開傷心、沒有人會因為我的離開而無法繼續正常的生活。
這個世界,沒有誰,是必需的;
這個世界,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既然這樣,請不要傷悲;
請好好的活著,好好的活下去。
把我、把有關我的記憶……
全部、抹去!
這樣,我才能沒有牽掛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