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梅卉已經到了學校。
盛夏的溫度,真得很炎熱。所以即使梅卉很不願意,她也要很早的起床出門——免得被太陽烤焦。
見到大家,經過高考的煎熬,每個人似乎都有些不一樣,似乎多了些什麼。想了許久,梅卉才發現,大家似乎都長大了一截——不是外表,而是心理。
每個人都好像成熟了很多,每個人的笑容好像也穩重了許多。
從大門口進來,最先看見的就是宣傳欄。
宣傳欄裡,她的照片和蘇朗的貼在一起——微笑燦爛如花。
她禁不住停下了腳步,第一次認真的欣賞起蘇朗和自己的照片。
「拍得真漂亮。」身邊有人讚歎。
「啊?」梅卉以為是別的班級的同學和自己說話,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說蘇朗這小子怎麼總惦記著這個叫梅冰秋的女孩子呢,原來是個大美女,而且是有頭腦的大美女啊。」說著標準的普通話,這個大男孩嘖嘖稱讚。
梅卉覺得有些尷尬。這個人……
「成城!你在做什麼?」熟悉的聲音響起,梅卉本要離開的腳步,怎麼也邁不出去。
「看美女的照片啊。」這個被蘇朗叫做成城的男孩子,理所當然地說,「你們倆在照片上看挺配的。」
梅卉的臉已經紅得很不正常了。拚命的把頭低的更低,小心的輕輕向角落裡移動——怕被別人認出。
「瞎說什……」蘇朗笑著打了成城一拳,他的目光不小心滑過成城身邊低著頭似乎想要悄悄溜走的女子,單薄的身影,是如此的熟悉,「梅子!」
成城的反應比蘇朗還要劇烈:「在哪裡?」他第一時間左顧右盼,這才發現蘇朗一直盯著的、自己來時,就已經站在這裡的一個女孩。
「啊?你就是梅冰秋?」成城瞪大了眼睛。
梅卉緩緩抬起頭,紅暈已經從她的臉上消去:「嗨,蘇朗,好久不見。」
成城目不轉睛的盯著梅卉,用標準的色狼的眼光,上下左右前前後後的打量。
最初的尷尬過去之後,梅卉倒也落落大方的任由成城打量。
「美女。」最終成城給出一個評價,「比照片上還要漂亮很多。」想起剛才自己自言自語說的話,他有些不好意思,「啊,那個,我剛才說的,對不起啊,你當作沒聽見好了。」
「成城!」蘇朗額頭上的青筋直跳,「我會告訴蕭語學姐的。」
「啊——」成城一聲慘叫,「蘇朗你不是那麼殘忍吧?」
「哼哼!」蘇朗冷笑。
「拜託!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成城瞬間化身為受氣的小媳婦,很委屈的樣子。
梅卉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微笑一點點從她的嘴角綻放,慢慢的,她的眼睛也溢滿了微笑。
「梅子……」蘇朗看傻了眼。從沒見過梅卉這樣的微笑……這樣輕鬆的微笑。真美……
這一年來,他也看過了許多女孩子的微笑,可是這一刻,他突然明白:永遠不會有人比梅子的微笑更美麗,永遠不會有人比梅子的微笑更能讓他珍藏——這樣的溫柔、這樣的……動人。
「蘇朗,你有一個很好的大學生活哦。」梅卉強忍住笑意,輕輕柔柔地說道。
「鶯聲燕語。啊,我終於明白鶯聲燕語是什麼意思了。」成城石化中。
「別理他。」蘇朗瞪了成城一眼,「他是b市人,他所去過的最南方的城市,就是這。」
梅卉沒有說話。
雖然蘇朗和這個叫成城——一個看起來很有趣的人,一直在鬥嘴,可是看得出,他們的關係很好;彼此間的相處,也是很輕鬆的那種。
她突然有些期待,她發現,她竟然還可以對她的生活,有所期待——期待著自己的大學生活。
「梅冰秋!」遠遠的有些熟悉的身影從校門口向自己飛奔而來,是洛洛,是白宙,是……
梅卉嘴角的微笑,一直沒有消失過。
她覺得,這是她所度過的,最美麗的一個夏天。
「知道嗎?我喜歡這個夏天——我唯一喜歡的一個夏天。」
「好啦。他們都在等你,快點過去吧。」蘇朗看著可以用沖這個字來形容的身影,寵溺的笑了。
「別啊……」成城剛想說些什麼,就被蘇朗一把拉到了後面。
「那麼,我走了。再見。」看著在蘇朗身後努力把腦袋露出來更加努力做鬼臉的人,梅卉的微笑忍不住加深,「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對哦。不到兩個月之後,我們就再見了呢。」成城自語道,「蘇朗,」他突然喊——之所以用喊,是因為他發覺蘇朗的人還在,但是他的心已經走了,「既然捨不得,又何必故作大方?」
「……什麼?」回過神來的蘇朗迷惑的回頭看著成城。
成城翻了個白眼,沒有理會蘇朗,反手一把撥開他,他喊:「梅冰秋!」
梅卉疑惑的轉身,她的裙角隨著她的發,在風中輕輕舞動。
「學校見哦!放心,你絕對會發現,迎接你的學長,是你非常熟悉的人。」成城調皮的沖梅卉眨了眨眼。
短暫的迷惑之後,很快明白過來的梅卉輕輕笑著,轉身離去。
這個夏天,是如此的完美。
「蘇朗。」
「嗯。」
「終於知道為什麼你會喜歡她。」
「什麼?」蘇朗有些迷惑。
「一笑傾城,再笑傾國。雖然她還是一個孩子,但是,當她真正長大的時候,能抵擋住她的魅力的人,應該不多吧……孤單的,堅強的,聰明的……」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遠處,梅冰秋已經融入了人群,再也找不到她的蹤跡。
「你知道嗎?梅冰秋。」洛洛抓住梅卉,興奮的大聲喊著,「我們學校,省理科前四名,都是我們學校的!」洛洛激動地,已經語無倫次了。
洛洛超水平發揮,考了610分,已經被z大提前錄取。汪漠全省第一,白宙全省第二,李量全省第三,林佳全省第四,毫無疑問的,他們的成績進b大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梅冰秋,我說你真狠心啊,這麼久,甚至連高考的時候都沒有回來看我們。」張牙舞爪的有些誇張的洛洛,不知道為什麼,梅卉看起來,總覺得有些不開心。是因為……離別嗎?
今天的聚會,應該是高中三年最後一次聚會。過了今天,他們的高中就會從此畫上句號。所以,蘇朗沒有耽誤她的時間,就那樣讓她走掉。
「因為相信你,相信你的實力啊。」梅卉輕輕的笑。今天一天,她微笑的次數,超過了過去三年。
洛洛翻了個白眼:「行了,我可不是白宙,你不用說這些話哄我。」
一旁的白宙難得的鬧了個大紅臉:「洛洛!林佳正常之後,你開始不正常了嗎?」
就好像黑暗中的一道閃電,劃破了迷茫,帶來了光明,梅卉終於知道洛洛給自己的異樣的感覺在哪了。
開始不正常。
為什麼?因為從今天起,大家就要——各奔東西嗎?
「洛洛,」看著擁擠的人群,梅卉索性牽起洛洛的手,把她帶到角落,「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洛洛奇怪的看著梅卉,沒有反應過來。
「你,出什麼事了嗎?」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樣說?」洛洛明白過來,笑,有些肆無忌憚,有些……毫不在乎。
梅卉緊緊盯著洛洛的雙眼,直到她的笑僵在臉上,直到……洛洛的眼角,湧現淚花。
「洛洛……」梅卉抓著洛洛的手,緊緊地,她張開嘴,剛要說些什麼。
「全體高三二班的同學注意!」把雙手合攏在嘴邊,汪漠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大,以求讓所有人聽見,「進教室!領畢業照、成績單還有……留言冊!」
因為高考的緣故,學校扣發了他們的留言冊。
如今,他們有整整一天的時間,讓彼此為彼此寫下心裡最真最深的祝福。
「走啊。回教室。」洛洛扯開嘴角笑了一下,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洛洛……」梅卉輕聲念叨著洛洛的名字,心底的不安,從沒有消失過。
中午的聚餐,全班同學、班主任,所有人都到齊了。
觥籌交錯間,梅卉有種錯覺:好像……這是她生平最後一次和大家聚在一起,這樣笑著鬧著。
怎麼可能?梅卉笑著把自己也不相信的念頭從腦海裡搖走,看著絕對開心,絕對以他們自豪的汪老師,梅卉發現自己真得很尊敬、也很佩服這位老師。他真的是一位很好、很好的老師,但願,弟弟今年能進他的班,還能成為他的學生。
「老師,說點什麼吧。」
酒過三巡之後,有位同學說,很快得到同學們的附和。
「老師,說點什麼吧。」大家紛紛看著他們曾經的、也是他們永遠的班主任——汪江。
「說說?」汪江莞爾,放下手中的杯子,看著大家。
偌大的包間裡,慢慢安靜下來。
「那我就說說。」
汪江突然想起了去年夏天,期末考結束的時候,自己也是在教室裡給大家做了最後講話,那麼,今天,是名副其實的最後一次了。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
輕輕咳了一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失態,只有很少的幾個人發現了。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了。
「真快啊……」在眾人的期盼裡,汪江終於開口,找不到很好的開場白,他只能隨便說說,繼續在腦中搜尋著,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有些啞了。
包間裡響起輕輕的啜泣聲。有女孩兒已經忍不住,悄悄哭開了。
梅卉也覺得眼角有些酸澀。她拚命睜大眼睛,想看清楚、聽清楚這個一年前問她最喜歡的專業是什麼的老師。
「作為一名老師,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此刻——桃李滿天下,從今天起,你們會在全國各地生根發芽——也許若干年後是在世界各地。」慢慢的,汪江好像找到了感覺,他的聲音,也漸漸清晰。
「但是,你們知道嗎?我一直覺得,老師,是一個很殘忍的職業。」
所有人在那一瞬間把頭抬起,看著汪江,眼睛裡充滿了疑惑。
「不明白?」汪江笑了,但是梅卉只覺得那笑讓人看了辛酸。
「三年的朝夕相處,我看著你們由懵懂的孩童,成長為可以、並且有能力對自己未來負責的青年;以後,在新的環境裡,你們會繼續成長——頂天立地。」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今天之後,你們中有多少人還會記得今天,記得我們曾經在一起。」
哭泣的聲音,逐漸響成一片。就連白宙和汪漠這樣的男孩子,也咬緊了下唇,沉著臉不說一句話。
「對不起,我失態了。」聽見響成一片的哭泣聲,汪江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他努力讓自己笑著,他笑著拍了拍手:
「好啦,都是大人了,不許哭。」用紙巾給恰巧坐在他身邊的洛洛擦去眼淚,汪江這才發現,因為他的這句話,就連汪漠和白宙也很丟人的抹起了眼淚。
他的視線,從五十位哭泣的孩子身上一一掃過——不對!還有一個人,雖然她的眼角通紅,雖然她放在桌上的雙拳在顫抖,但是,但是她始終沒有留下一滴眼淚!
「堅強點吧,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汪江靜靜地說,「我汪江的學生,沒有懦夫!」
「是!」所有的人,擦乾眼淚,即使他們的眼睛裡,依然還有淚,他們依然把腰挺得很直,他們依然把聲音喊得很響亮:「我們是您的學生!我們不是懦夫!過去、現在、將來,都不是!」
再見,我的……高中生活。
再見,我可愛的老師和同學們。我想我會記得你們,雖然我有一個很差的高中,但是,我還有很好、很好的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