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梅卉最終走出校園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抬頭看看已然暗淡的天空,梅卉在公用電話亭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好明天上午回去。看看時間,梅卉歎了口氣,上了一輛公交車。
熟悉的大門,熟悉的院子,甚至守門人都沒有變。
「我要見龍王,告訴他,我是……」
「梅。」其中一人接過她的話,立即轉身進門房撥通了電話。
梅卉挑眉。看來,他們還真是記住自己了呢。
「稀客,真是稀客哦。」正要出去的龍王接到手下的通報,立刻讓阿豹回了應酬,把梅卉帶進他們曾一起喝茶聊天的院子。
「就是因為好久不見,所以才想來看看你啊。」梅卉淡淡地笑著,有些羞澀,有些單純。
「正好,陪我一起吃飯吧。唉,總是在外面吃飯的時候還要應酬,都不記得在自己家裡吃飯的滋味了。」
梅卉沒有說話,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畢竟,能說的、該說的,半年之前,她全說過了。
「喜歡什麼樣的口味?」
「清淡點吧。」
菜上齊了。果然清淡。
糖醋藕片,麻婆豆腐,生菜沙拉,蛤蜊燉蛋,最後是一個蛋花玉米羹。
聞著菜香,梅卉笑了。「委屈你了。」
「什麼?」龍王一怔。
「這些,應該都是我這種女孩子愛吃的東西,可是你卻未必吃的慣。」
「哈哈。」龍王放聲大笑,「大魚大肉吃慣了,偶爾也要換換口味啊。」
「那麼一種生活過慣了,會想要改變嗎?」
龍王的笑,僵在臉上。
「嚴宇他考上q大的研究生了,你知道嗎?」
龍王的眼睛裡,明顯寫滿了驚訝。「真的?這小子,有出息!」
「所以,你不打算換種日子嗎?」
「小丫頭,真是小丫頭。」龍王輕輕搖了搖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使我想退,可是,也由不得我啊。」
「很難嗎?」
「現在的江湖,已經不是當初的江湖了。」看著梅卉迷惑的雙眼,龍王寵溺的笑了,「算了,這些事情,不該你知道的。」
「不,我想知道。」放下筷子,梅卉第一次在龍王面前表現得這樣固執。
「道亦有道,你聽過嗎?」龍王也放下了筷子,他的神情慢慢嚴肅起來。
梅卉點頭。
「黑道上,本來也有自己的法則。可是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不把法則放在眼裡。欺軟怕硬,流氓、惡勢力似乎已經成了江湖的代名詞。」
「難道,江湖不是這樣得嗎?」梅卉完全糊塗了。
「現在的江湖是這樣,但是,江湖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繼續下去?」梅卉更加不明白了。
「因為這已經成為了一個不能退出的遊戲。」
「如果退出……」
「結局只有一個。」
「什麼?」
「死。」
梅卉完全呆掉了。
龍王拿起調羹,慢慢的喝著湯。
「小丫頭,嚇著了?我早就說過你不該知道的。」喝完一碗湯,發現梅卉依然在發呆,龍王有些心疼。
「不是,我在想,」梅卉思索著,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語句,「既然是這個樣子,為什麼江湖還存在?為什麼國家還允許存在?」
「真是天真到我無可奈何了。」龍王無奈的搖了搖頭,「我們的國家太大,而我們的民族,雖然勤勞、善良,但總是還會有一小撮壞人——就算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那麼就有多少?國家,國家管得過來嗎?從教育到就業,雖然國家一直在努力,可是,依然不是一個平衡的存在——至少到目前為止都不是。」
「龍王,既然沒有辦法退出來,為什麼不確定自己的規矩、自己的道?」
「什麼?」龍王顯然沒有聽明白。
「白,有警察,有政府;黑,為什麼不可以有自己的——清道夫?」梅卉的眼睛裡,閃著執著的光芒,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言論有多麼驚世駭俗。
「什——麼?」龍王艱難的嚥了口唾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做黑道的清道夫,制定自己的生存法則。這樣的話,即使是國家,也會支持你吧。」梅卉輕描淡寫。
「砰砰!」龍王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砰砰!」做黑道的清道夫,制定自己的生存法則!
「砰砰!」這樣的話,即使是國家,也會支持你吧!
「砰砰!」
「小丫頭……」龍王忍不住開口,「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龍王,你本是一個高傲聰明的人,這樣一個混亂的局面,這樣被別人玷污自己的名譽,你,允許嗎?」
「短時間內,也許國家無法完全取締、掃清黑社會,那麼,何不和國家聯手,大的說,為這個社會,為家鄉父老做點事情;小的說,為自己、為自己的兄弟,找條活路?」
也許梅卉不是一個好的遊說者,可是,龍王發現,自己竟然被梅卉單純的想法迷惑了。他認真地考慮了一下,最終苦笑著搖了搖頭。
「沒有絲毫的可行性啊。」
「為什麼?」梅卉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解。
「我憑什麼?憑什麼制定我的規矩,憑什麼要國家支持我?」
梅卉剛舉起調羹的手,停在空中。
慢慢想了一會,她的手方才繼續落下。
「雖然我不瞭解你們的生活圈子,可是我想,無論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都是強者為尊,智者無敵吧?」
龍王的眼睛一亮:「你是說?」
「國家每年都有很多退役軍人吧?這兩年又一直在說要裁軍。」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弄些退役軍人回來?」
「我知道有很多家長沒有辦法自己管制調皮的孩子的時候,會把他們送進部隊。」梅卉笑了笑,「可是我更知道,部隊是個大熔爐,尤其是特種部隊。」
「呼呼!」龍王的呼吸急促起來。
「每年國家為如何安置那麼多的退役軍人就會頭痛的,而你,如果可以好好的利用這些退役軍人,給他們一個未來……」
「可是,即使他們除了殺人什麼也不會,他們也不會選擇黑社會吧?」龍王擰眉。
「這樣的流氓黑社會他們當然不會參與,但若是可以自己制定規則的黑道清道夫呢?」
龍王不由自主地思索起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大。
「而你一旦開始這樣的行動,那麼一定會引起國家的注意的。」
龍王差點蹦了起來。「那你還?」
「國家也許只是注意到你,也許會安排臥底進來,」梅卉靜靜的思索,「不管哪種情況,對你都是一個機會——你可以讓國家看到你的決心——沒有任何的私心的決心。這一點,或許才是最難做到的。」梅卉突然發現自己有些強人所難了。如此一來,坐上老大這個位置的人,其實就成了真正的人民公僕、幕後英雄了吧?——而且還是那種被人唾罵的英雄。
「只為別人嗎?」龍王陷入了沉思。
梅卉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的喝著湯,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音。
「那麼,我將如何安置那麼退役軍人呢?」良久,龍王的眼睛終於明亮起來,不再閃爍。「我總不能讓他們全都去做打手吧?」
「成立一家保全公司如何?」梅卉略一思索就給出了答案。
「保全公司?」龍王一跳三尺高,「我是黑社會,不是保鏢!」
「有一批世界上最精良的退役特種兵組成的保全公司,我相信,是戰無不勝的。」梅卉淺笑。真是一個足以令她豎起大拇指的男人,真漢子。
龍王再次陷入了沉思。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梅卉笑了。
即使取得了國家的支持,黑社會終究是黑社會,無法真正的在社會、在人民眼裡立足,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陽光下。
他們需要漂白。或者說,借助白道的力量,擺平黑道,為徹底漂白作預算。
一批全部由世界上最優秀、最精良的退役特種兵組成的保全公司,無論是黑還是白,都是不容小覷的一股力量。
梅卉說得沒錯。國家也決不會忽視這股力量,甚至會派臥底進來也說不定。可是這時的龍王,是巴不得國家派臥底進來,因為,他需要人才,不僅僅是衝鋒陷陣的將軍,還需要運籌帷幄的智者和元帥。
開疆拓土,還可以表明自己對國家的忠誠——這一刻,龍王突然發現對這個國家,對這個民族,充滿了感情;為了國家,為了這個民族,他相信,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放棄自己的生命——反正,他也是孤家寡人一樣,什麼也不怕。
「對了。」梅卉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龍王從沉思中抬頭,看著梅卉。
「國家每培養一名特種隊員,肯定都花費了不少的錢力、物力、人力。」
「你的意思?」
「他們退役可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但我想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傷病。」
「傷病?」龍王下意識的重複。
「是。」梅卉斂起了笑意,「國家,還是很窮吧。」
龍王突然明白了梅卉的意思。
國家,還是很窮的。每年的軍費開支,連某些發達國家的零頭甚至都不到。那些退役的軍人,特別是因傷退役的軍人,也許他們中很多人,身體裡還殘留著彈片。他們需要治療;那些犧牲的軍人家屬,他們需要救助。
龍王的額頭泌出冷汗。
「小丫頭。」最終他苦笑,「你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我沒那麼多錢的。」
梅卉的眼睛一直在轉動,眼光閃爍:「有些事情,個人比國家更容易去做。」
龍王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以前我一直反對你利用嚴老大,那是因為我看不見他的未來,更不能看著他一步步自尋死路。」
「你是說……」
「嚴老大還有三年畢業,三年的時間,夠了嗎?」梅卉淡淡的笑著,她的眼睛,異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