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卉的爸爸和媽媽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從對方的眼睛裡,看見了悔意。
我要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在一起,過好以後的每一天。她的眼睛裡,寫滿堅定。
我要我們一家人,永永遠遠的在一起。不管風大雨猛,不管貧窮富貴,我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他的眼睛裡,寫滿認真。
急救室的門,打開了。
守在門口的家人全圍了上去。
「平安。」看著那麼多雙焦急的眼睛,醫生吐出兩個字。
然而,這兩個字,已經足夠。
因為,他們所有人都歡呼跳躍,那一對父母,也把手牽在了一起。
也許依然有隔膜,也許依然有不滿,可是……
為了這個家,我們一起走下去。
梅卉做了一個夢。
記憶裡,梅卉從沒被爸爸抱過。
那是她九歲那年的事情。那年,二姨和舅舅家的妹妹,都才3歲。
那年暑假結束的時候,三個女孩子,突然一起患上了一種很奇怪的皮膚病。
每個人的背上,突然起滿了水泡。
不痛,不癢。先是只有一兩個,後來蔓延到整個背部,最後更有向全身蔓延的趨勢。
中醫、西醫……
縣醫院、市醫院、省醫院……
藥買了不少,錢花了不少,可還只能看著水泡漸漸向腰腹上蔓延。
全家人都急了。
梅家,其實是一個很保守的家庭。
梅老,是在縣志裡都有記載的人物。
在這個家族裡,男孩子,個個頂天立地;女孩子,個個溫柔賢淑。
女孩子的身上留下疤痕?那絕對是不允許的。
因為要開學了,梅卉和媽媽、弟弟一起回到鄉下準備上課。爸爸一邊在縣城上班,一邊利用休息的時間四處打聽好的治皮膚的醫生。
女孩子的身上,怎麼可以留下疤痕?因為這句話,爸爸來回奔波,每次都是五、六十里路。
那時候,鄉下和縣城間,每天只有一班車來往,爸爸於是就騎著自行車來來回回。
後來,終於在一個旮旯裡打聽到一位老中醫,看病已經有至少五十年了,經驗豐富。爸爸見到他,剛說個開頭,老中醫就把症狀描繪得一清二楚。
老中醫當時是怎麼說的,梅卉不記得了。梅卉唯一記得的,是老中醫當時說的一句話,一句讓所有人後怕的話:
「這病呢,其實剛開始只在背上,沒什麼大不了;等到蔓延到腰腹的時候,還可以治;但是,再蔓延到四肢……」
老中醫當時只說到這,搖了搖頭,怎麼也不肯繼續說下去。於是,大家明白了,這三個女孩兒,其實都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配藥回來,只要爸爸休息在家,每天晚上,梅卉趴在床上,都是爸爸給梅卉上藥。
梅卉從沒見過這麼溫柔、這麼有耐心的爸爸,對爸爸的恐懼和害怕,從那一刻開始,煙消雲散。
梅卉睜開了眼。
天,已經亮了呢。
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七年前的事情,像放電影一樣又過了一遍。
自己的背,早已光滑如昔。
當自己身上的水泡全部消下去之後,就再也沒人提起過這件事情。因為沒有人能承受得起那種三個女孩兒差點稀里糊塗一起送命的恐懼。
可是,為什麼,今天,我會想起?
右手,依然被弟弟牢牢地抓著,他就那樣伏在床邊,睡著了。
梅卉的眼角濕了。她的心,突然有一種撕裂般的疼痛,痛的她無法呼吸。
她……再也回不去了。
「姐……」弟弟小心翼翼的呼喚,打斷了梅卉的沉思。
「弟?」梅卉忙把手從紗布上拿開,但是,已經晚了。
童心盯著梅卉左手的手腕,眼睛裡,看不清是一種什麼神色。
「弟?」梅卉用左手輕輕拍了拍童心的臉蛋。
童心終於把眼睛移到梅卉臉上:「姐,你要回學校了嗎?」
「是,要開學了啊。我要收拾一下房間,還要把書本整理一下……」所以,她要提前回去。
「姐……」童心突然抱著姐姐,把腦袋放在梅卉肩上,「我捨不得你……」
輕輕拍打著童心的背,梅卉的眼睛,有些迷離。
「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把散打練下去嗎?」
「嗯?」童心抬起頭。
「因為……」反手摟著童心,梅卉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們要堅強。」
童心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弟,加油。市二中的分數,一直比較高的。但是,她絕對是一所值得你去讀的學校。」
「嗯。」童心用力的點了點頭。
「那麼,我走了。」
「姐姐……」
「嗯?」
「再見。」
梅卉揮揮手,左手腕上,白色的紗布,刺痛了童心的眼睛。
「……再見。」
這社團那社團……
這小組那小組……
各種各樣的課外活動很多,可是,梅卉從來沒有參加過。
也許是性格的緣故,也許是不喜歡。
新學期,開學了。用了上午半天的時間報名領書,在其他年級還沸沸揚揚的時候,頂樓的高三年級,已經開始上課了。
也許閒散了一個夏天,突然要在悶熱的下午在教室裡坐上兩個多小時,很多人都不習慣。
終於下課了。
課外活動時間。
還沒有退出社團、興趣小組的同學,仗著自己元老的身份,已經跑去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
也有人站在走廊上,看著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來人往聊天。
一切都沒有改變。
變得……只是他們已經站到這棟教學樓的最高層。
「梅子。」
二班因為公佈成績之後,太大的訝異把絕大多數人留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怎麼可能?」不止一個人這樣問,問自己,問別人。
梅卉,年級第九。誰能想到在將近一個學期沒有看書沒有學習考場上毫不在意之後,還能取得如此成績??
白宙,一個學期之前,他還是學校裡不良少年的老大,每次考試都是空白比做得多,每年拖泥帶水因為老爸的關係才能繼續讀下去的他,怎麼可能短短的時間追到班級十五名?進入年級前一百名?
冷門。絕對是今年高三,最大的兩個冷門。
沒有理會身後的議論紛紛,梅卉獨自走出了教室。她穿了一件白色長袖上衣,遮住了手腕上厚厚的紗布。所幸,在這樣的溫度裡,教室裡的汗味掩蓋了藥味。
「梅子。」剛踏出教室的門口,她就聽到一聲奇怪的呼喊。
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自己……
梅卉循聲望去,果然是他,今年省理科狀元,蘇郎。
「嗨。」
「要走了。想在走之前,來看看你。」看到自己兩人成了整個樓層注意的中心,饒是蘇郎,也有些拘謹。
「噢。恭喜你。」梅卉淡淡的,神情依然沒有波瀾。
「一起吃頓飯吧。」蘇郎突然說。
梅卉疑惑得抬頭,看著蘇郎的眼睛。
蘇郎反而靠在走廊上,靜靜的看著樓下。
「就在幾個月前,我和周銘在這裡有一個約定。」他淡淡的笑著。傍晚還有些熱意的陽光輕輕把他擁抱,如此溫暖。
「想知道是什麼嗎?」蘇郎回首看著梅卉,眼睛裡……有著燦爛的陽光。
在這一瞬,這雙眼睛……
梅卉看著遠方的夕陽。
每一天,都會有新的太陽升起。
可是,每一天的太陽,也都會落下。
為什麼大家都只在意早上的陽光,卻從沒人關注過落山的太陽?除了那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廢話?
「呵呵。」沒有等到回答,蘇郎並沒有在意,他從身後拿出一個袋子,遞給梅卉,「這是我的筆記。留給你用吧。沒事的時候……翻翻吧。希望……可以在b大見到你。」
周圍,不知響起了多少聲抽氣的聲音。
原來……
傳說中……
蘇郎喜歡沉默、自閉的小孩梅冰秋……
是真的啊……
「笨蛋!現在誰還在乎這個?誰還不知道啊?」有人羨慕的吞了口唾沫,「我在乎的,是蘇郎親手做的筆記啊……」
省理科狀元蘇郎親手做的筆記……
無論是誰,只要得到這本筆記,成績,都會立刻有個質的飛躍吧?
就連汪漠,也在低聲嘟囔:「靠!不公平競爭!」
「誰讓你不是美女呢?」白宙靠在汪漠身上,吊兒郎當地說。
「你吃醋了吧?」汪漠翻了個白眼。
「我還喝醬油呢。」白宙也開始翻白眼。
「是和周銘……關於輸贏的約定嗎?」沒有去接袋子,梅卉問得很突兀。
雖然有些奇怪,蘇郎還是微笑著:「是。」
「關於輸贏的約定……」梅卉的眼神,突然迷離起來。
蘇郎靜靜的看著梅卉。
「對不起……」梅卉喃喃的,低語。
「即使你不需要,你也可以把它給你的朋友,你……需要的朋友。」蘇郎的手,依然伸著;他的臉上,微笑依然很迷人。
梅卉猶豫了,看得出她在掙扎。
「為什麼?」她最後問,有些不死心。
蘇郎笑了,第一次,從心裡,開心的笑了。即使當時知道自己是理科狀元,知道自己考到了b大的時候,他也沒有現在這樣笑得那麼開心。
「因為……」他把袋子塞進梅卉的手裡。
「想知道嗎?」
梅卉猶豫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蘇郎探下身子,靠在梅卉耳邊,輕輕的,輕輕的開口:「想知道答案的話,明年在b大,我告訴你。」
梅卉的身子一僵,她幾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拳就要打出去。
可惡的傢伙,離自己這麼近,還這樣戲耍……
ps:下週一,更新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