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和以前到姥姥家時一樣。天剛剛放晴,陽光很耀眼。
梅卉在偌大的客廳裡卻沒有發現一個人,兩翼的臥室,都傳來哭泣的聲音。
梅卉的腳步,沉重。
姥姥的怒氣……措不及防。
「滾!滾回你那個老子那裡去!從今以後,你不要再進這個門!」
梅卉愣在那裡,不明所以。
「還愣在那裡做什麼?!滾啊!」姥姥衝她吼。
梅卉緩慢的轉頭,她看見了弟弟和表弟妹們一臉同情的望著她。一切……都明白了。
她倔強的轉身,衝出門,小姨一把沒有抓住,她衝向樓梯口。
「小卉!回來!」小姨追了出來,「你姥姥只是在說氣話!你別這麼任性好不好?!」
梅卉的眼睛已經模糊。手腳冰冷麻木。耳鳴,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朦朧中,自己被拉回了姥姥家,被拉進洗手間,一塊熱毛巾敷上了自己的臉,輕輕擦拭自己不知何時湧出的淚。
「……好點了嗎?」看著梅卉的眼睛不再像剛才死般呆滯,小姨這才舒了一口氣。「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要強?嚇死我了。」
「好了,吃飯吧。」
「我……不就是為了這個家嗎?為了這兩個孩子嗎?」媽媽帶著哽咽的沙啞,在隔壁房間響起。「有什麼火衝我發,不要……為難孩子。」
姥姥,曾經在三個女婿裡,是最疼爸爸的,所以這次的事情,才最傷姥姥的心。梅卉知道,她什麼都知道。媽媽還愛著,她還想要這個家的完整,想要自己和弟弟像別的孩子一樣快樂的生活,所以……她選擇了原諒嗎?
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米飯塞進了她的手裡。小姨開始為她夾菜。
「牛肉,牛肉今天做的不錯……」
「她不吃牛肉,給她夾排骨,土豆,藕。肉絲。」姥姥突然冷冷的打斷小姨。
小姨把筷子也塞進梅卉的手裡。「看看吧,誰最疼你?這個時候,都沒有忘記你最愛吃什麼。」
梅卉拿起筷子,機械的往嘴裡填飯。痛,痛,痛,心……真的好痛。
晚自習。
思晗有些吃驚的看著梅卉。
「我沒想到你晚上也會來。」
「他回來了。」梅卉看著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輕輕說。
「然後?」
「今晚……我們回家。」
「決定了?」
「晗。」梅卉突然轉頭看著思晗,很認真的說,「寄人籬下的滋味……一次就夠了。」
思晗不再說話,低頭開始看書。梅卉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或是自己的影子。
走廊上有人敲玻璃。易拓聞聲望去,是常林。
他對思晗打了個手勢,思晗從後門,從夏松一群人之間,走了出去。
「晚上誰送她回去?」常林不想再說廢話。她知道自己的耐性,比不過思晗。
「她會提前……」思晗蹙眉,「走回去。」
「什麼?」常林的聲音猛的提前八度。
「卉,和你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孩,都不一樣。」思晗平淡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朵。「如果可以,她不會讓自己處在她無法控制的環境和事情裡。」
「這不是矛盾嗎?」常林反覆嚼著思晗的話。
「常林。」
「嗯?」
「如果卉有心,」思晗看著教室裡那個孤單的身影,「如果她有心,你我都不是她的對手。」
常林沉默了。整個走廊和教室,聽到這句話的人,沉默了。
第二節自習沒下課的時候……或是第三節沒上課的時候……反正,當大家再看向那個位子的時候,他們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那個位子空了。
「哎呀!」
「對不起對不起!」陳妍跑的匆忙,不小心撞到了人,她連忙道歉。那個聲音的主人,卻沒有再說話,一身黑衣,彷彿溶進夜裡,也難怪她就這樣撞上。
「……梅卉?!」藉著依稀的燈光,她看出這個女孩竟然是梅卉。
「快上課了。」梅卉一直沉默,直到她看出陳妍沒有絲毫走的意思。
「啊?糟了!」陳妍忙向教室跑去。間或她還是想回頭找那個身影,卻發現……身影已經消失。
梅卉沒有回頭,一個人靜靜向校門走去。她沒有想一個人走上這四十分鐘會不會有危險。事實上,她覺得她現在全身不舒服,特別特別想和誰打上一架。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讓她不知所措。她突然想起思晗曾經說過:長大,是要付出代價的。那麼現在,這就是她的代價嗎?
學習……也沒了興致。整整一天,自己都在發呆。哪怕對著自己最喜歡的數學,也不願意動筆。只想這樣消沉,這樣頹廢下去……
走著,想著;想著,走著。不知不覺,她已經走到了大橋中央。身後那個在校門帶著一聲驚訝的「咦?」之後就一直跟著自己的人,在自己身後十米遠的地方晃悠。雖然從那個人身上,沒有感覺出絲毫的惡意,可是……
梅卉停了下來。「我不喜歡被人跟著。」她輕輕的說,沒有回頭。
後面的人明顯停了一下,然後大步趕了上來。「被發現了啊。」
梅卉轉頭,在昏黃的路燈下打量著跟了自己一路的人。「我認識你嗎?」
「易拓。容易的易,開拓的拓。思晗的……」
「朋友。為什麼要跟著我?」梅卉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小心在校門口發現你一個人走出來,有些不放心。」
「無聊的大男子主義嗎?」梅卉撇嘴。
「從思晗的話裡聽出外界的因素不會對你的安全造成影響,雖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是……」易拓盯住梅卉的眼睛,「真正威脅你安全的因素,應該是你自己吧?」
梅卉下意識的轉過臉,避開他的眼睛,他的……彷彿知曉一切的眼睛。
「第一次見到你,雖然冰冷,但是還是有笑和希望的;可是這次……」易拓的語氣逐漸認真而嚴肅,「在你的身上,我只感到痛和悲哀,無盡的、放棄一切的悲哀。當你流淚的時候,也是笑著的。」
梅卉再次下意識的退了幾步。
「我……沒有惡意的。」易拓誤會了梅卉的動作,苦笑。
「你一向都是這樣看人的嗎?」梅卉岔開話題。
「怎樣?」
「冷眼旁觀。」
易拓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的眼睛裡,也出現一絲慌亂。「冷眼……旁觀?冷眼旁觀、冷眼旁觀……」
沒有理會易拓的失態,梅卉轉身走了。
易拓站在原地,看著梅卉的身影,癡癡的,癡癡的……
他知道,他已經做不到——冷眼旁觀。
家裡的燈,在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以前每次晚上回來,只要看到燈光,不管多累多冷,都會覺得自己又充滿了力量。那個時候,甚至比較了一下:白色的日光燈不入黃色的燈泡給人溫暖。現在呢?再大瓦的燈泡……也只是把房間照的更亮一點而已。
「還會再走嗎?」梅卉知道媽媽很想讓自己這樣問爸爸。可是,她真的張不開口。記得以前聽人說過: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因此女兒對爸爸有著依戀和愛。也許,當依戀被抽走,當愛遭遇背叛,心,就會死吧。就好像現在,梅卉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在跳。當刀子在手腕上來來回回磨過幾次卻沒有劃出血痕之後,她放棄了。
「愛情是什麼?」第二天,思晗再看到梅卉的時候,已經不會驚訝。她只是走到教室後面,請夏松幫忙再讓兩個位子出來。
「對某些人來說,是一輩子的陪伴;對某些人來說,是手段;對某些人來說,是童話。」
「也許……這輩子,我不會愛上誰吧。」梅卉喃喃。
思晗沒有笑話以梅卉的年齡說這句太過滄桑的話:「如果我是男生,卉,你跑不掉的。我絕對會讓你愛上我。」
梅卉沒有回答。思晗也沒有再說下去,她低頭開始記班主任的筆記。所以,她沒看見,梅卉眼睛裡閃過一絲期待。
晗……如果,那個人是你,我想……我會愛上你……
「你決定轉到我們班了嗎?」下課了,晗到前面交作業。梅卉仍然看著窗外發呆,一句突如其來的問語打斷了她的思緒。
「什麼?」她看著身邊這個不知什麼時候坐下的人。她不知道,這一刻,所有人都在悄悄關注著他和她。
「轉到我們班啊。」他無所謂的說著。很濃很濃的煙味和酒味傳來。
「是你!」梅卉突然想起他是誰。
「夏松。我的名字。」夏松有些意外,一口氣憋了好久才讓自己吞下,重又可以自如的介紹自己。
梅卉沒有說話。她打開了窗。打了個寒噤。
思晗奇怪於教室裡的喧鬧突然消失,她第一時間轉身尋找梅卉。
她看見夏松坐在她剛剛坐的位子上。她看見梅卉打開了窗子。
她於是沉下臉,快步走了回去。
「夏松。」人未到,語已到。「她身體不好,不能吹風;她的胃不好,受不了煙味和酒味。」她的聲音帶著明顯壓抑的怒氣。
梅卉突然回眸一笑,這次卻連易拓也沒看懂她的笑。
「週四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