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軍情報處副處長鐘石中校及作戰處副處長陳豪中校是搭張作相的車走的。聯絡組的其餘成員則搭乘了前往日托米爾的運輸車隊。
這是一輛最新配備給師級以上軍官的野戰指揮車,雙排座,後面的車廂裡還能安排一部無線電台。車的密封不好,凜冽的寒風透過車體的接口鑽進來,即使穿著大衣也感到寒冷刺骨。通往日托米爾的道路兩旁都是黑森森的樹林,道路的旁邊是一條已經結冰的河道,走老遠也看不到村莊和居民。
「張軍長,您是不是對葉司令的處理不太贊同?」和張作相坐在後排的鐘石看張作相一直沉著臉。
「哪敢呀。」張作相看了眼前排司機旁邊的陳豪,他剛認識這個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的青年軍官,石司令介紹給他的,只說剛從保加利亞前線回來。
「王司令在給葉司令的電報中兩次提到軍紀問題。5軍斃了兩個,其中一個副連長還在布加勒斯特戰役立了功,葉司令一句功不抵過,還是給斃了。國防軍傳統如此,管不住自己的小光頭,大光頭也保不住了。這件事陳處長應當知道。」鐘石跟張作相熟悉,說話也隨便,他在軍情局工作時,辦一件涉及日本間諜的案子,曾在21師待過一個月,得到時任61旅旅長的張作相的大力幫助。
陳豪點點頭,表示鐘石所說是事實。
「謝謝老弟跟我說這些。我是擔心……」張作相本想說擔心王明遠葉延冰這幫總統的絕對嫡系對出身另類的21軍有偏見,但又不能對剛認識的總部軍官說。於是將後半截嚥了回去。
「張軍長不需擔心21軍的出身,」鐘石笑道,「至少我可以證明,葉司令和石司令對各部是一視同仁的。這也是國防軍的傳統了,只靠戰功說話,不扯那些沒油淡水的東西。我可以洩一點密,葉司令對貴部還是器重的,不然不會將貴部擺在前鋒的位子,丁軍長為此至少找了石司令兩次,如今他只能跟在你後面撿殘渣剩飯吃了。」
這番話張作霖卻是不信。因為21軍是第2集團軍最先開拔的部隊。自然頂到了最前面。殘渣剩飯?以為德國人是紙糊的啊?
張作相閉上了眼。表示自己不願意再談下去了。他並不在意一個連長的死活,他是擔心接下來的戰鬥。第1集團軍在羅馬尼亞的勝利給第2集團軍極大的壓力,石大壽上將在出國前的師級以上軍官會議上便指出了這點。可是羅馬尼亞那種仗怕是沒有了,再打。必然是硬撼德國人了。21軍的裝備別說比9軍。連12軍都比不上。打陣地戰。靠得不是指揮官的靈氣而是兵力和火力。
張作相不說話閉目養神,鐘石也就說不下去了。坐在前排的陳豪本就不說話,於是車裡便安靜下來。
張作相在想心事。
張作霖高昇國防部副部長其實是一種架空。這個張作相心知肚明。但21軍軍長寶座落在自己頭上還是令他有些意外。就資歷而言。21軍系統中比他深厚的有的是,比如楊宇霆、吳俊升。就帶兵的能力而言,楊宇霆絕對在自己之上,便是擔任軍參謀長的郭松齡也比自己厲害,但國防部卻看中了自己。他奉命去北京,在國防部接受了王明遠上將的垂詢,王部長在肯定了自己的功績後嚴厲指出,21師(當時尚未實行軍制改革)存在嚴重的軍閥傾向!高級軍官們派系鬥爭嚴重,用封建的拜把子手段維繫軍心,不敢明著對抗中央而是採取陽奉陰違的手段,不歡迎濟南、黃埔以及保定的畢業生,只願意用東北講武堂(已在建國後改稱瀋陽步校)的人,有沒有這種現象?國防部派入21師的軍官受到了排擠,這方面你是最好的,這是國防部選擇你出任師長的主要原因。張作霖將軍的功績總統是充分肯定的,但治軍方面存在的問題也不容迴避……
張作相跟張作霖就是拜把子兄弟。即使在軍中,他對張作霖也多以大哥相稱。王明遠部長的談話讓張作相出了一身冷汗,預感到中樞要對21師這支由張作霖創立的部隊動手了。以至於他不敢私下拜謁早已舉家入京的老長官。
那次他意外地受到了總統的接待,期間談到了21軍主官的選擇原則,總統直言不諱地指出,21軍是有軍閥傾向的,各級軍官都有,程度不同而已。搞小圈子不好,是對大圈子的背叛。如果不是提防大圈圈,為何搞小圈子?之所以選擇由你來接印,是因為你綜合素質好。軍隊首先要忠誠,忠誠誰?當然是忠誠國家,我們是國防軍嘛。如果將個人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如果將軍隊視為私產,那就要出大問題。你接任軍長後,除了加強軍事訓練外,特別要加強高級軍官的思想教育,學習國防部下發的一系列關於部隊思想政治教育的件,將這塊短板補上來。你放心,在我這裡,21軍跟蒙山軍起家部隊並無不同。21軍出了成績,一樣受獎。一句話,我是信任你的,也信任21軍的將士們。聽說你此來竟然不去見張作霖?這是什麼意思?要去拜見,還要聽取他對部隊建設的意見,他是我任命的國防部副部長,有權對部隊做指示。說的對的,要按張雨亭的意見辦。
總統的談話是和風細雨的,但給了張作相極大的壓力。
出國之前,張作霖奉總統的指派來瀋陽視察了21軍。張作霖在21軍團長以上軍官會議上說,當初向總統請求到山東跟日本人干,總統說要防著關東軍,21師首當其衝,不能輕動。現在總算撈到了打國戰的機會。要為21軍爭光,為我這個老師長爭光。但要避免不必要的犧牲。看了很多歐戰的資料,傷亡之大令俺老張心驚肉跳。21軍都是東北子弟兵,要愛惜他們。總統多次講,我們組建遠征軍不是為了幫俄國老毛子,而是為了國家。兔崽子們,好好幹吧,老子在北京聽你們的好消息。
所有人都聽懂了老長官的意思。可現在的情況容許自己保存實力嗎?張作相在顛簸的汽車中掙開了眼睛,看了一眼閉著眼打盹的鐘石中校,避戰的不是21軍。而是葉延冰和王明遠!如果不是揣了小九九。幹嘛將部隊停在日托米爾整訓?幹嘛不理俄國人的催促而借口部隊的給養裝備不到
到位而不去接收俄國人的戰線?即使是將自己當做西南戰區的總預備隊,部隊的位置距離前沿也太遠了些……
日托米爾距俄軍西南方面軍司令部所在地利沃夫還有好幾百里路呢,派出偵察部隊?這裡是俄軍的後方,需要做什麼偵察?
張作相一行在下午回到日托米爾城內的軍部。第一件事就是召集軍部主要軍官開會傳達了尼察司令部會議精神。委託郭松齡參謀長組建兩支偵察隊。一支向利沃夫防線,另一支向白俄羅斯境內的戈梅利方向。
郭松齡認為,如果判斷德軍要在波蘭動手。我們身處西南戰區之下,應當命部隊南進了,至少應當前出至利沃夫方向。即便如此,距離俄軍前線也還遠著呢。
「現在在俄軍和我軍之間存在一個大空檔!這樣的布勢難以理解。」郭松齡准將指著地圖說,「這很不正常。聯繫到俄國人的態度,只能說明一點,上面在坐視俄國人的失敗。」
俄國人在日托米爾有一個聯絡組,為首的是一個上校。七天前華軍部隊剛抵達便提出了請友軍南下的建議,要求駐紮日托米爾的華軍部隊前出至利沃夫以南,但被葉延冰以後勤跟不上所拒絕。那位名叫伊茲瓦林的上校很是憤怒,指責華軍消極避戰不顧大局。但伊茲瓦林的級別太低,說話等同放屁。
張作相不由得看了一眼參加會議的鐘石和陳豪兩名總部軍官,「不能這樣說,我們初到,確實需要一個休整適應期。另外,上面在考慮羅馬尼亞方向,如果我們投向那裡,豈不是走冤枉路?」郭松齡這傢伙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這樣是要倒大霉的!張作相想。
「休整也不能在戰線後一千里的地方蹲著!俄國人萬一堵不住,我們會很麻煩!我建議再次請示上面,讓我們跟第3軍一起動,兩個軍靠在一起比較安全。」
「剛才軍長不是講了司令部兵棋推演嘛,關鍵是我們吃不準德國人的戰略。」鐘石中校發言道,「必須做好幾手準備才行。」
「要我看,根本就不該等德國人動手!現在我們兩個集團軍9個軍都到了,這是多大的力量?或者打保加利亞,或者打奧地利,逼著德國人攤牌多好?真不知上面是怎麼想的!」郭松林忿忿不平地拍著地圖,「對了,陳中校,你不是剛從羅馬尼亞回來嗎?那邊的戰局如何?」
「不好。俄國人退下來了,準備依托多瑙河擋住德國人。」陳豪答道。
「總部本來就不該和老毛子換防!現在倒好,兩頭打塌!9軍和5軍退出了羅馬尼亞,兩邊都用不上了。」郭松齡對葉延冰的指揮很是不滿。
張作相剛要說話,警衛進來報告說伊茲瓦林上校來了,請求見軍長。
「那叫他來吧?」鐘石微笑著對張作相說,「我跟陳處長的任務是到俄軍那邊,看這位上校能不能跟我同行?」
留著麥黃色鬍鬚身材矮胖的伊茲瓦林上校進了會議室,朝張作相敬了個軍禮,嗚勒哇啦地講了一氣。鐘石會俄語,解說道,「上校先生說,日托米爾市政府已經接到了方面軍司令部為中國遠征軍徵集馬車的命令,馬不是問題,但馬車倉促間難以滿足華軍的要求,但三日內可以徵集100輛。他想知道的是,我軍何時向前線開進?」
張作相沒有正面回答俄軍上校的問題。他首先感謝了俄軍在運輸工具上的幫助,「上校先生。這兩位中校是遠征軍總部軍官,奉葉副司令之命前往貴軍第7集團軍防線實地瞭解情況,您能不能陪他們一起去?」
「當然可以。」伊茲瓦林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正好接到了方面軍要他回利沃夫的命令,「但將軍先生能否告訴我貴軍何時可以開動?」
看到郭松齡要講,張作相搶在前頭說,「根據葉副司令的命令,我軍先頭部隊即日即向前線開進。請上校先生通知貴方予以協助。」
既然葉延冰要求21軍派出偵察部隊卻沒有規定人數,張作相就有了較大的自主權,派出一個配備工兵營和炮兵營的加強步兵團。也可以滿足一下俄國人急迫的心情。而且。確實需要提前瞭解道路情況並設置兵站。
「那好極了。我立即向方面軍報告。中校先生,你們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隨時可以。」鐘石答道。
當天下午,鐘石和陳豪帶領兩個參謀和電台人員在21軍軍部警衛營抽調的一個警衛班的護送下乘坐兩輛卡車在伊茲瓦林上校及另一名俄軍少尉的陪同下離開了日托米爾,南向前往利沃夫。那是他們的第一站。
前往利沃夫的路上。幾包香煙和兩瓶來自國內的白干燒酒便使得鐘石和伊茲瓦林的關係拉近了。話題也就打開了。
伊茲瓦林上校讚歎中國人的裝備太好了,「你們配備了這麼多的卡車,為何還要徵集畜力車?」
「我們為了支援貴國。把國內全部的卡車都徵用了,但還是不夠。而且,貴國的公路情況不好,馬車更可靠一些。」
道路情況確實不好。一些路段由於積雪消融,很難走。伊茲瓦林說這邊的氣候要暖和一些,白俄羅斯方向早已凍的結實啦,「親愛的鐘,你們的將軍們真是太年輕啦。年輕的令人羨慕。」
如果你懂中國的歷史,就不會這樣感歎了。任何一個新朝代的開國將軍們都不會是白髮蒼蒼的老翁……「上校,勃魯西洛夫將軍的夏季攻勢把德國人打疼啦,為什麼擔心德國人會進攻?」
伊茲瓦林吞了一大口白干,「德國人很厲害。您肯定知道了,我們在保加利亞遇到了麻煩。部隊已經退回了羅馬尼亞,科斯堅科將軍非常擔心德國人發起進攻……我們的兵力不足,戰線實在是太長啦。你看,他們都是調來的援軍,哥薩克人,現在也就他們還算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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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軍情局的鐘石銳敏地抓住了伊茲瓦林最後一句話,「為什麼這樣說?難道其他部隊不可靠嗎?」
「該死的社會黨,他們一直鼓吹和平,反對沙皇陛下。真應該將他們全部絞死!」伊茲瓦林當然不會說俄軍部隊存在的問題,光是11月份,西南方面軍抓獲的逃兵就高達3000人。受到社會民主工黨鼓動的下級軍官和士兵公開抗拒上級的命令,甚至發生了火並……不得不將相對穩定的哥薩克團隊用來監視那些不穩定的部隊。第7集團軍科斯堅科將軍強烈要求讓取得羅馬尼亞大捷的中國遠征軍頂上去,以換下他的部隊進行休整整頓,徹底清除軍中危險分子。當然這個計劃無法實現,在勃魯西洛夫將第8集團軍調出後就更不可能了。
鐘石的使命之一就是瞭解並掌握俄軍下層的實際情況,這是張小丁副局長交給他的任務之一,擔任遠征軍總部情報處副處長有助於他實施計劃。
伊茲瓦林上校所吐露的情況是他聽到的最真實情報。鐘石自然不會放過,在餘下的路程中,善於從別人嘴裡套取情況的鐘石一直巧妙地圍繞著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的話題展開。當他得知伊茲瓦林有著皇室背景後便好辦了,他避免了拿中國數年前推翻帝制的革命與俄國現今局勢做比較(伊茲瓦林很想瞭解中國新政權下滿清皇室的生活現狀),而是談起了愛國,認為在戰爭尚在激烈進行中的任何和平宣傳都是卑鄙的叛國。這點深得伊茲瓦林的讚賞。有意無意間,鍾林獲得了許多原先所不知道的俄軍下層情況,感到局勢比預想的還要嚴重,一些部隊公然散發社會黨的宣傳小冊子,公然打出打到沙皇,天下工人是一家,工人不和工人打仗的口號。社會民主工黨在俄軍中的滲透比預想的嚴重的多。
勝利可以暫時掩蓋矛盾,但如果遭遇失敗,危機將不可避免地爆發。
他們於11月24日抵達利沃夫,鐘石和陳豪立即感覺到了利沃夫瀰漫著緊張的空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果然,在接受哨卡的檢查時,伊茲瓦林神色凝重地告訴鐘石,德國人發起了進攻,就在今天早上!
「該死的,」伊茲瓦林帶著鐘石陳豪在第一時間見到主持西南方面軍司令部業務的方面軍參謀長,那位名字古里古怪的紅臉膛少將沖鐘石大叫道,「立即通知你們的司令官,要他馬上將部隊派上來!看在上帝的份上,每耽誤一分鐘都是對我們神聖事業的背叛!」
「將軍先生,我需要獲悉戰場的詳細情況,然後才能向上峰報告。」
「只有上帝才知道詳細的情況。德國人騙了我們,他們從西線調來的部隊並未進入保加利亞!該死的,這個情況下,我們的司令官竟然不在司令部!」
從俄軍司令部出來,陳豪對鐘石說,「你留在這裡,我帶一部電台到第7集團軍。這裡更重要,你一定要搞清俄國人的部署,這對我們很關鍵。」
「那你要小心些。」鐘石握住陳豪的手,「警衛班你全帶上。」
「不必要,我又不是去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