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豪從濟南軍事學院戰役系提前畢業,被分配到了總參謀部工作。這個結果令同學們羨慕,但卻不合他的意。因為他更願意回到自己的老部隊帶兵。
他獲得了半個月的假期。這使得他有時間在到總參報道前回無錫探親。陳豪沒有耽擱,馬上南下,不過他沒有直接去無錫,而是去了兗州去看望戰友們,自山東戰役結束,16旅便調至兗州一帶休整補充和訓練。從戰役系周主任那裡得知,16旅馬上就要西調陝西了。陳豪到了兗州後發現自己算是來對了,因為如果再晚兩天,自己牽掛的老部隊就要車運陝西了。而自己的老團隊已經離開了兗州,那些在一場場戰鬥中結下生死友誼的戰友們基本都見不到了。
16旅已經改編為49師了,自己的老團隊46團也成了145團,老團長李少虔升任49師參謀長,進入了將軍的行列,而一直關係照顧自己的曲致庸旅長直升軍長,軍銜也升為了少將。陳豪來的時候,曲軍長已經帶著軍部機關走隴海路去了西安,陳豪沒有見到老長官,但接待他的李少虔准將對他說,曲軍長走之前還念叨你來著,他說要將你要回來。咱們旅一下子擴編為軍,缺人嚴重,特別是缺你這樣有實戰經驗的軍官,回來至少能當團長,你的軍銜也夠。
當李少虔得知陳豪已經接到國防部的調令,李少虔連說可惜。「上面怎麼能將咱們培養出來的人都調走呢?你看,嚴玉龍也調走了。不過,這說明上面重視咱們旅。」
「如果可以的話,」陳豪對李參謀長說,「能不能想辦法把我要回來?哪怕繼續當營長都可以。」
「這個,你高看我了。我哪有那個本事?」李少虔對於自己的提升有些不滿,47團團長直升新成立的51師師長,而自己卻沒有在大擴編中邁上最關鍵的一級。參謀長不過是幕僚長,跟軍事主官的權力差的老遠了,某些方面甚至不如團長。「你也不要矯情啦。這充分證明上級對你的器重,在總參鍍鍍金,下去就是師級,過幾年老哥還要在你手下當差呢。」
「開玩笑了。您永遠是我的長官。」陳豪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在想。李少虔確實有點「軟」,更適合做幕僚長而不是軍事主官。國防部人事局那幫人還是厲害呀。
在兗州住了一天,轉道去了無錫。到了家。才知道母親已經去了北京,無錫只有岳父一家和妻兒。岳父對他調總參工作很是滿意,而妻子徐怡則因為他的歸來欣喜萬分。而他,則將感情大部投在自己的兒子身上了。
回家的第三天,徐怡帶陳豪到鄰居家吃了頓飯。徐怡說陶靜是自己的同事,也是極好的朋友,陶教授是有學問德高望重的前輩,他們聽說你探親回來,一定要請你吃頓飯,這個面子你可得給我。
陶教授家離岳父家只有五十米,陳豪和抱著兒子的徐怡上門時,陶教授的家宴已經準備停當了。陳豪從陶教授夫人及那位風姿綽約的陶老師對孩子的喜愛斷定,妻子與陶家走的很近。
洗過手便入席了。陶教授笑著說,「小陳啊,小怡跟我女兒是好朋友,我就不稱呼你中校了。有關你的事跡,小怡可沒給我們少講。這第一杯酒,我敬你,因為你是抗擊外侮的戰爭英雄嘛。」
「不敢當,不敢當。陶教授,伯母,陶老師,感謝你們對小怡的照顧,我敬你們。」
「哈哈,客氣了。照顧可談不上。且不說你是為國征戰的英雄,便衝著小怡和阿靜的交情,幫助是應該的,而且,小怡一家對我們也蠻好啊。」
陳豪注意到那位容貌遠勝自己妻子的陶靜老師的目光一直掃視著自己的右手。而她身邊那個約六七歲的男孩子肯定是她的兒子,卻不知孩子的父親為何沒有露面。
「小陳啊,山東一仗打的好,大快人心啊。早就想當面向你瞭解一些不保密的情況了,聽說你回來,是我讓你伯母準備了便飯,有關山東戰爭的事,就多給我們說說吧。當年我在山東住過,離開已經十年了。」
陳豪便大致介紹了山東之戰的情況。整個戰役進程他在濟南軍事學院學習時已經完全熟悉,作為國防軍建軍以來的規模最大的大戰,戰役系不可能不做研究。陳豪當然略去了部隊的番號及傷亡數據,將戰役的進程詳細介紹給了陶教授。
「看來還是日本人輕敵了。也難怪,從甲午以來,日本軍隊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沒想到咱國防軍可不是一觸即潰的八旗綠營。打的好,打的太好了。怎麼說,日本侵華的四個師團基本被消滅了?」
「不能這樣說。其實是五個師團,他們後來還增援了一個第11師團呢。這個援軍和攻擊青島的第9師團沒有被我軍合圍,不過也傷筋動骨了。其餘三個師團算是被殲滅了,即使那些陷入包圍圈的日軍因終戰協定的簽署被釋放,就算第3、6及18師團重建,我看他們再遇到我軍也沒了抵抗的勇氣了。」
「你的手,是在什麼地方受的傷?」陶教授看著陳豪。
「哦,這是在青島。是跟德國人交手負的傷。」
「想不到啊,咱們連續打敗了德國和日本。真令國人揚眉吐氣啊。比較起來,誰更厲害些?」
「總統曾教導過,『這個軍隊要有一往無前的精神,壓倒一切敵人而不被敵人所壓倒』,不管是德軍還是日軍,統統是我們手下敗將!」陳豪想起了小湛山突破時部隊捨生忘死的衝擊,眼睛不禁濕潤了,「陶教授。不知有多少官兵犧牲在抗擊侵略的戰場,我這點傷真的不算什麼。」
「阿彌陀佛!十指連心那。孩子,當時疼的厲害吧?」慈眉善目的陶夫人抓住了陳豪的手端詳,似乎怕動著了傷口。
「伯母,當時哪裡顧得上?部隊被壓在壕溝裡,急死個人,哪裡顧得上?」
一直沒吭氣的陶靜開口道,「你的二級英雄,就是在那一仗獲得
的吧?」
「也許。其實我們旅打完青島就沒有休息,脫離了師主力一直在外圍轉戰。殲滅18師團部的戰鬥主要是我們打的。我也不知道給我勳章是不是因為青島。不過,號稱三個月也打不開的青島要塞一天就被我們突破了,連觀戰的英**事觀察團都嚇壞了。說如此旺盛的攻擊精神,連歐洲軍隊也難以做到。」
「最慘烈的就是這一仗吧?」
「不是。是我們師的另一個旅跟日本援軍。就是那個善通寺師團在膠州灣打的。成就了50團『雙徽團『的威名。據說那一仗結束。戰壕裡的血都能沒了腳脖子……我們團也算主力團了,聽了50團的仗,我們只能服氣。」
「你們師。是山東軍的部隊吧?」
陳豪稍有些詫異,因為一般人很少說出山東軍了,「是,總統在廣州起兵反清,山東軍被整編為第6、第7兩個師,我們6師是絕對主力。雖然7師打出了林家橋大捷,但比起我們師守德州就差遠了。我們對著的是三個北洋精銳鎮。陶老師,您對軍史很熟悉嘛。」
陶靜沒有回答。陳豪卻不知道,廣州起兵時,這位美麗的少婦就是見證人之一,參與了最核心的機密。
「總統帶的好兵。談及這個,不能不令人佩服。晚清一代,如果有龍謙帶出的三個第五鎮,也絕不會喪師失地到如此地步,留給後人一個大大的爛攤子。」
「軍官不怕死,士兵自然沒有怕死的道理。」
「說的好。但是要做到軍官不怕死,談何容易?」
「陶伯伯,總統視察前線時還跟他握過手呢。他一直不讓我跟你們說,他小時候就認識總統。」
「喔?竟有如此奇緣。能否說來聽聽?」
「其實也沒啥。我老家是費縣陳家崖,當年總統率兵下蒙山,就紮在我們村。說來倒是緣分,我父親是陳超部長家的長工,死於官軍進剿。後來陳部長一直照顧我們全家,將我看成子侄……」
「啊,你說的陳部長是警政部陳超?他侄女嫁給了總統那位?」
「正是。」
「原來如此。難怪你少年英發……」
顯然,陶教授將自己的陞遷看做是攀附權貴了,自己在這個年齡升為中校卻自認是血戰所得,從德州至膠東,那一仗自己不是拚死爭先?不過他卻不願意解釋。幾次叮囑妻子不要談及家事,誰知她還是忍不住說了。
話題轉到了現今,陶教授似乎很關心國事,「聽說中樞有加盟歐戰的念頭,濟南軍事學院是軍隊的最高學府,一定有所傳言吧?」
「這個,我卻不曉得。」陳豪當然聽說了很多內幕消息,事關軍事機密,他不能說。
「中立就好。打日本沒說的,人家欺負上門了嘛。但出兵歐洲就是窮兵黷武了。『國雖大,好戰必亡』,何況我們比起人家,窮啊。俄國一年產多少鋼?300萬噸!我們連200萬都不到吧?」
「沒有山東的勝利,日本『中國駐屯軍』就不會撤走,天津、漢口的租界也收不回來。我們院長說過,抓住歐戰的機會奠定我國在亞洲的地位,是必然的選擇。」
「唉,姑妄言之,姑妄聽之。我就是一介酸儒,本不該妄言國家大政。不過很好奇……」
「好奇什麼?」
「好奇參加歐戰會為國家獲得什麼好處啊。不過,軍隊的犧牲太重了,我的同事們已經失去兩個兒子了,都是在山東。18師大部分是江蘇子弟,無錫的孩子不少。推而廣之,多少像你一樣年輕有為的孩子化為黃土……」
「國家弱,就得犧牲。」
「你說的對!來,為你的戰功乾一杯!」陶教授再次舉起了酒杯。
「陳中校。您一定見過總統夫人了,是吧?」飯後,在陳豪和妻子告辭回家前,陶靜問道。
「當然。我們就生活在一個院子裡嘛。那時候我一直稱呼她大姐的,雖然我們是僕人,但陳伯伯一直將我父親視為兄弟,我們跟他家姐弟仨人都是兄妹相稱的。」
「哦,她為人如何?」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算了。我就是隨便問問。祝你繼續高昇,再立戰功吧。」
「謝謝,陶老師。您愛人也是在學校工作嗎?」
「不。他也是軍人。是蒙山軍老兵。在開國之戰中犧牲了。」
「呀。原來您是烈屬。失敬了。不知他是在哪個方面軍?」
「南方軍。已經過去好多年了,不想提了。」
在回家的路上,陳豪對妻子說,「以後再不要跟別人說我的出身了。好像我這個中校軍銜是靠了權貴的關係似的。」
「記住啦。也沒啥不能說的嘛。」
「不要講就不要講了。我討厭這個。沒想到陶老師的丈夫竟然是前輩烈士……怪不得她對軍史那麼熟悉。」
「這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她的嘴可真穩。」
「陶老師那麼年輕漂亮。你們就幫她物色一個唄。難道讓她守寡一輩子?」
「誰說沒有?但她眼界高的很。根本無意再婚了。」
陳豪並未住滿假期,提前四天返回了北京。到總參報道的第一天就接到了命令,調他到新成立的遠征軍第一集團軍司令部做作戰參謀。
陳豪興奮起來。真是家中才數日。世上已千年。想不到已經組建了遠征軍,無疑是決定參戰了。而且,司令官是自己熟悉的葉延冰上將,小時候,自己總是稱呼葉司令為姐夫的。
「我去哪裡報道?」
「中校,遠征軍並未公開,還需保密。你是葉司令官點名要的人,立即去報道吧。你的關係已經轉入遠征軍了。葉司令已經去了哈爾濱,但司令部在通州的留守處尚未撤銷,你去那裡報道吧。」
陳豪迫不及待地離開了總參大樓。租了一輛出租汽車趕到了通州,順利地找到了沒有掛任何標識的遠征軍第一集團軍留守處。
看過他的軍官證,親自接待他的集團軍副參謀長孔東原准將對他說,「歡迎你來遠征軍。從現在起,我們就是戰友了。我們這個集團軍剛組建,部隊來自三個軍區,司令部各部門的軍官也來自四面八方,但薛參謀長已經安排了你的工作,根據你的情況,打過仗,是英雄營長,兩次讀軍校,所以任命你為作戰處副處長。作戰處已經跟葉司令和薛參謀長去了東北,留守處最多再有一周也將北上。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是跟隨我們一同出關,第二是馬上趕去歸隊。」
「孔參謀長,我希望馬上歸隊。」
「那好。7軍的部隊正在向東北運送。我給你開個介紹信,你直接去天津,7軍軍部還在那裡,他們大概就是這兩天出關。對了,這封機要件交給你,帶給薛參謀長。我給你派個警衛。」
陳豪當日便帶著那個臨時警衛,一位下士,乘票車去了天津。他找到7軍軍部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明,7軍軍部馬上給他安排了臨時住處,讓他跟軍部主要軍官一起出發。因為陳豪是司令部作戰處副處長,7軍副參謀長高西林上校介紹了7軍轉運的情況,該軍的兩個師已經出關,軍部將在明日清晨出發,「你來的正好,再晚到一天,你就得跟部隊擠悶罐車了。現在鐵路局安排了一列專列輸送軍部機關,條件肯定好的多。」
落實了搭乘軍列開出的時間後,陳豪讓下士帶著密件留在軍部臨時住所不准外出。自己找到郵電局,問明可以打無錫的長途,費了好大勁,陳豪終於將電話打到了徐怡的學校,接電話的恰好是那位陶靜老師,陶靜對他說,「真是不巧。徐怡去教育局送材料了,需要我轉告嗎?」
「是的。你跟她說,我調野戰部隊了。現在天津,但明天就跟部隊走了,不能說方向,也不好說休假的時間。請她保重身體,照顧好孩子。」
「哦,那你也要保重。方便的話,多給她寫信。」線路信號很差,聲音聽起來有些失真。
「謝謝,再見吧。」想了想,陳豪還是說了這麼一句,「陶老師,請你幫她注意新聞,會得到我們的消息的。」
「明白了,祝你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