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晚,連日因司令部組建與國防部、總參、聯勤總部、空軍司令部等單位協商人事的葉延冰終於騰出時間去了總統府拜見岳父及妻姐。自去年總統府投入使用,葉延冰還是第一次登門。
電話是陳淑打給他的,說有時間的話今晚來家裡坐坐,叔父也在。
或許是龍謙有什麼交代需要私下講,葉延冰推調了與宋晉國的宴請,乘坐古小林派來的車去了西郊的總統府。陳嫻及兩個孩子尚在南京,他重回中央軍區,屁股還沒有坐熱,又得離開了。
夜晚看不大清楚,只是覺得這一片政務辦公區的街燈極為漂亮,街道也寬闊整潔,不過行人寥寥,顯得有些陰森。
總統府並非想像中的戒備森嚴,甚至沒有大門,只有兩名身穿軍服的警衛檢查了車內的乘客便放行了,轎車直接駛到主樓下面,葉延冰鑽出轎車時,看到了佩戴少將肩章立正給他敬禮的總統辦公廳主任古小林。
葉延冰認真地還了個禮,「古小林,你還穿軍裝啊?」
「報告葉司令,捨不得脫。好在司令允許了。」古小林隨即壓低了聲音,「葉司令,能不能跟司令請個情?讓我跟你去打仗?」
「嘿!你小子!」葉延冰笑道,「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你,竟然想著離開?」
「不是不願意伺候司令,我實在不是幹這個的料……」
「不會就學嘛。司令身邊。總要有個靠得住的。你是司令的老警衛了,現在還兼著警衛局長,擔子不輕哪。我警告你。千萬別馬虎,我看你這總統府的警衛措施就很稀鬆,如果出了差錯,仔細我剝了你的皮!」
「是,是,葉司令請放心。總統府的警衛是明松暗緊,這是江雲親自過問過的。總統的內衛也是江雲選的,他比我有經驗。」
「你這個崗位蠻重要。我聽說司令總在外面視察。一定要萬無一失!跟我去幹什麼?當師長?沒出息!你現在已經是正部級官員了!別胡思亂想了,司令在?」
「司令不在家,夫人跟陳先生在,等著你呢。快進去吧。」
主樓底樓的燈光突然亮了。照亮了門前的草坪,陳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是延冰嗎?」
「是我,岳父大人。」葉延冰拍拍古小林的肩膀,大步朝主樓大門走去。
「小嫻今晚會到,你還不知道吧?」陳超打量著即將出征的愛婿。
「是嗎?我真不知道。是大姐通知的?」
「是我。你這一走,還不知多久才能回來呢。進屋吧。」
「你總算來了……」陳淑正從樓梯下來,「也不知給小嫻打個電話!你們這些人哪。」
「你這是要出去?」
「我去車站接小嫻和孩子們。你呆著吧,今晚就住這兒。房間給你們準備好了。」
「謝謝大姐了。」葉延冰突然看見岳母,「岳母大人安好。」
「好,好。延冰哪。早聽說你來京城了,卻不見影子……」尤氏已經知道女婿即將掛帥出征了,心情很複雜。葉延冰跟陳嫻琴瑟和諧,尤氏對女婿很是慈愛。
「實在是顧不上。您老人家身體好吧?」
「別管她,坐吧。你去給我們泡杯茶來,」陳超指指沙發。「坐。我們多久沒見了?」
「過年後好像沒見過。您見老了。」葉延冰等陳超落座,在陳超側面坐下。燈光下看見岳父的頭髮幾乎全白了。
「是啊,我準備今年就退下來。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也勝任不了了。」
「何出此言?」葉延冰吃了一驚。他曾聽妻子說過岳父不願意連任了,主要原因不是年齡,也不是身體原因,而是工作的性質。
「他有將警政部拆分的打算。這幾年警察隊伍基本建設完備了,跟情報機關合署辦公有些不合適了。他的性子你知道,確實不適合幹這種事情,交給年輕人干吧。」
「興華呢?怎麼沒見?虎頭在美國好吧?我也顧不上問。」
「還可以。大衛照顧的不錯。老二在樓上呢,大概功課沒完呢,昨天他老子還訓斥呢。這個孩子頑劣,跟老大不是一個路子,我看將來也會穿軍裝的。」
「現在可看不好。我們這些人是什麼出身?您還不知道?現在一個個都不是人模狗樣了?我看他們這一代會比我們強!」
「人模狗樣?哈哈。」陳超慈祥地望著女婿,「時勢造英雄啊,當初確實想不到你們那幾個人會做到現在!連我這個沒落鄉紳竟然能執掌全國的警政大權達六年之久。」陳超接過尤氏遞過的茶杯,「現在總算體會到高處不勝寒的味道了。怎麼樣?啥時候走?」
「最晚後天。跟總部還有一些事情要確定,部隊已經開始集結,我心裡不踏實。」
「跟我說說,你這個位子,據說爭的很厲害?」
「是。他們幾個也想去,一來司令點了我的將,二來大概不好硬跟我爭。我是當先鋒的,下一步要還要組建遠征軍司令部。」
「許勝不許敗啊。這是一步險棋。我倒是希望方聲遠和司徒均跟美英談不攏,吹了。說實話,我不贊成出兵。俄國前線離著國內足有萬里之遙,對手又是德國人,凶險那。我跟你姐夫吵過一架,」陳超搖搖頭,「他不聽,我有什麼辦法?我知道你們這些統兵的都願意打仗,兵凶戰危,淌這趟渾水做什麼?」
「司令總是看的遠。按他的
的做不會錯的。您老人家千萬不要公開唱反調。」
「我還沒老糊塗呢。現在全家都綁在了一起。我怎麼會公開反對?但我知道反對的人不少,有些人公開不說,私下反對。還準備看笑話。所以我特別擔心你。打勝了,一切好說,敗了就麻煩了。」
「不會敗的。司令知道我用兵謹慎,量不回米也丟不了口袋……」
「要小心再小心。這回不是你守德州,也是山東和日本人打。幾十萬人馬跑到人家的地盤上,經不得一點閃失啊。給你的幾個軍還滿意?」
「還行。9軍,7軍都是老部隊。16軍基本是山東軍的老底子。薛曉才是我的老部下,熊勳打仗也是把好手。我現在擔心的就是後勤。只要糧彈不缺,問題就不大。」
「不存在指揮不動的問題吧?」陳超有些憂慮,「聽說石大壽很想去。當初三個方面軍,勢力最大的不是他親自指揮的南方軍。更不是你和寧時俊的山東軍,而是魯山搞出來的北方軍。5軍是熊勳的老部隊,9軍算是石大壽帶出來的,之所以調熊勳做你的副手,一來因為他當過你的兵,二來也是考慮到北方軍系統的兵多。這是我的一點考慮,沒有跟任何人提過。」
「不存在吧,」葉延冰想起前日熊勳回憶當初在鄭家莊因跑了俘虜連累自己受罰的情景,表態一定做好自己的副手。「一來可以統領大軍的就那麼幾個,二來總要看司令的面子,第三嘛。這幾年明遠大力打破舊有格局,高中級軍官交流的力度很大,這幾個軍裡出身南方軍系統,也就是老五鎮本部的師團長不少。關鍵的是大家曉得厲害,萬里遠征,心不齊還了得?您放心吧。」
「那就好。這一年來。我一直注意收集歐戰的資料,比起你們開國那些仗。不是一個檔次。就是國柱打日本人怕是也比不上。德國人的厲害是公認的……」
「司令更希望對付奧國。比起德軍,奧軍要弱很多。俄軍對德軍全面下風,但對奧軍還是打了不少的勝仗。」葉延冰笑笑,「您也得承認,咱們的實力也強了好多嘛。就部隊的火力編成及特種兵種的配備,比起山東戰役又上了個台階,這幾個軍,特別是9軍這個全訓軍,跟我手裡那幾個軍根本不能比,比起德國陸軍也不遑多讓,只在其上不在其下。您就別操心了。倒是您,為何不想幹了?」
「警政部,特別是國安總局的工作性質,怎麼說呢?太黑暗了。一些事情的處理方式你是想不到的,我明白江雲對你姐夫的忠心,但我確實不適合幹這個。我跟你姐夫說過幾次了,退下來也好,將他一直不甚滿意的農工黨整頓一番。今年還要大選……」
「那不過是個形式而已。」
「不能這樣說。」陳超的神情凝重起來,「你知道你姐夫去了哪裡?」
「我怎麼知道?」
「他去看望生病的梁啟超了。總有人在下面搞名堂,你還必須裝糊塗,忍著。他一手打造了一個讓人公開反對他的體系,這叫什麼事?這就是所謂的民主?說句良心話,誰能比他更強?誰能用幾年的功夫把國家治理成這樣?就憑那幾個準備推翻他的人?笑話!」
「誰?」葉延冰神色凝重起來,「是袁世凱嗎?」
「這個你不要管了。他不願意讓你們這些穿軍裝的過問這個。其實我不願意你出去帶兵,假如明遠掛帥,你接替他管國防部就好了。論資格你是夠的。別人也不敢說什麼。但我就不行了,女婿當著總統,我卻把著警察和特務機關?現在我才明白他費心成立國安總局的用意,可是,算了,你安心帶兵出征,不要想家裡的事。已經定了嘛,最好打幾個漂亮仗,這樣對你以後好一些。將來我跟他說,就留在北京的總部機關吧。對了,你還沒有吃晚飯吧?」
彷彿聽到了陳超的話,尤氏喊道,「延冰,過來吃飯。」
「我吃過飯了……」
「那就陪我喝一杯。走,吃完飯我帶你參觀這個所謂的總統府。」
「喔,姨夫啥時候來的?」興華
尤氏親自下廚燒的家鄉菜還是讓葉延冰吃了不少,更陪陳超喝了小三兩汾酒。席間龍謙的次子龍興華問了姨夫很多出兵打仗的事。看來家裡經常議論戰爭並未避著孩子。飯後,陳超帶著女婿樓上樓下參觀了總統府的主要部分,「怎麼樣?你覺得怎麼樣?」
「如果放在國家最高首腦的位置考慮。還是有些簡單了。」
「搞什麼官邸制!你這個姐夫呀,就是在美國長大中了毒,美國人的東西就那麼好?我看未必。就像現在,如果換了人住這套房子,國家非亂套不可。來,到我的房間跟你談件事。」
這間帶有室內衛生間的臥室是留給陳超夫婦的。儘管他已經在史家胡同買了一處不錯的三進四合院,不定期的。老夫婦倆也會來這邊住兩天,特別是陳超有公務需要跟龍謙請示或者商議的時候。在家裡談話總是氣氛好的多。
「你坐,」陳超關上門,「這件事憋在我心裡很久了,難受。又沒個可說的人……」
葉延冰看岳父神色凝重。「什麼事讓你為難?」
「為難?是啊,是啊,為難。當年你們在濟南時,我說的是他當第五鎮統制時,結識了山東大學一位姓許的教授的女兒,兩人曾有書信往來。」陳超斟酌著詞語,「誰知他在丙午年秋帶第五鎮主力南下湖湘,你則被他留在了山東……」
「怎麼了?」
「你真一點沒聽說過?」
「沒有。怎麼了?」
「那個姓許的女學生竟然私奔南下,在路上追上了大軍。就此跟了他好幾年。據說是以他記室的身份,好
多書都出自其手。一直到三年後他起兵反清,大軍拿下武昌。那個女孩子突然辭別了他,說是回濟南探視其父母,就此不再與他來往了……」
「這是誰說的?簡直是造謠!司令自律甚嚴,竟然在這方面造他的謠!可惡!奶奶的,應該查出來一槍斃了!」
「不是造謠!明遠,還有歐陽中都是當事人!我問過王明遠。他都跟我講了,何況。我是幹什麼的?要警政部調查一件事還不容易?」
「這,這都過去七年了!那個女孩子不是早離開他了嗎?您跟大姐還放不下?!」
「胡說什麼!」陳超瞪了葉延冰一眼,「什麼叫我們放不下,我是那麼肚量小的人嗎?關鍵是這件事沒完!那個女孩子在建國那年,也就是六年前,為他生了個兒子。」
「什麼?!」葉延冰騰地站起來,「孩子呢?現在在哪裡?」
「孩子很好。一直跟他母親在一起,無錫。」
「這?司令怎麼可以這樣?!那是他的骨血,他的兒子呀!那個女的,嫁人了?」
「沒。」
「岳父,要將他們母子接回來!必須接回來!您不要嫌我佔在司令一邊說話,司令過的太苦了,辛辛苦苦這麼多年,都是為了什麼?難道大姐真的容不下司令一點過錯?」
「你給我坐下!之所以跟你談這個,就是因為你姐難過的很。上個月我派人去了無錫,見著了孩子,很漂亮,據說很像他。江雲這小子辦事滴水不漏,早早接管了此事,但卻將我這個上司瞞得瓷實。我問了江雲,才知道六年前他曾派江雲去接他們母子,但被那個女人拒絕了,說從此跟他沒有關係了。淑兒起先心裡淒苦,覺得無論長相還是學識都比不過人家,但這兩年又覺得對不起他,害的那個孩子沒了父親。你說這事怎麼辦?」
「無錫?您派人去,跟她談了?」
「沒有,按照江雲的意見,只是遠遠地看了孩子。還照了相。」說著,陳超從抽屜裡找出一疊放大的照片遞給了葉延冰。
「這,這,這樣,今晚我便去無錫,我跟他談。是司令對不起人家,總之是自家的孩子,豈能出如此慘事?父親為開國之君,兒子卻孤苦無依?哦,我先跟大姐談談。」
「不要談了。孤苦無依倒有些重了。你也沒時間辦此事。那邊江雲有佈置,安全是沒有問題的,那小子,竟然怕我不容孩子,真是混蛋至極!等你回來,咱們再妥善商議此事吧。你說要將他們母子接回,我也是這個意思。但他不同意。」
「怎麼會不同意?司令真是心狠!不行,我得去跟他說。」
「你先不要跟任何人說了,這是大事,也不是大事。眼下要辦的大事多的很,不急於一時,跟你說了,我心裡舒坦了好多。延冰,你還是向著他啊。」
「也不是。岳父,是司令的孩子就應當接回來,難道還能動搖虎頭和興華的地位?讓他們兄弟將來多一個幫手不好嗎?」
「延冰,你在外面有過人嗎?」
「岳父何以問這樣的話?」
「我知道你跟小嫻感情好,但如果不是他在這方面過的硬,一夫一妻的婚姻法也未必發佈,即便發佈了也不過是個形式。現在當官的在外面討個小,像做賊似的。這幾年,因為私納妾室撤了多少?嗯?」
「誰敢和司令比?誰能和司令比?不要臉了嗎?」
「所以還是他說的對。上面做一分,下面就敢做十分。你說的沒錯,以他的地位,就是娶十個八個也正常。袁世凱不是有九房姨太太嗎?」
樓下傳來噪雜的聲音,葉延冰聽到陳嫻的笑聲。
「他們回來了。我是老糊塗了,不該在你出征之際跟你談這個,你先給我沉住氣!這件事等你回來再處理。小嫻他們娘兒仨就住我那裡吧,家裡你放心,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要大意。說句不吉利的話,魯山不就是大意了?要是魯山在,怕是也輪不著你掛帥了。」
「您放一萬個心。那件事,還請岳父多加關照,千萬別委屈了孩子。」葉延冰站起身來,拉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