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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節南轅北轍 文 / wanglong

    渭南市長白本華在睡夢中被驚醒,因為對方一句總統辦公廳的自報家門,心頭那點窩火立即煙消雲散,「是,是,我立即到。」

    匆匆忙忙叫來司機,乘車趕到火車站,東方的天際已經顯出魚肚白。

    進入站長值班室,白本華立即找到了「正主兒」,那個下巴刮的鐵青的黑臉大漢,但他卻不知是誰。從坐的位子看,那個留了長髯的年長者和另外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官員都是這個黑臉大漢的下屬。

    來的路上,他一直琢磨著是中樞那位大員過來視察災情,民政部來過了,國會的人也來過了,或許是政務院的首長,根本沒想到總統親臨,即便有總統辦公廳的電話在前,他還是濾掉了總統的可能性,思維的誤區出在了渭南這個小地方,總統怎麼會來這兒?

    看出他的迷茫,邵衝上前兩步,「是白本華市長?」

    「是我。您是?」

    「我姓邵,還不見過總統?」

    白本華嚇了一跳,沒錯呀,正是龍大總統!那次他去省城辦事,恰逢中日終戰協定簽署,遊行的隊伍堵塞了大街,他看到過學生們抬著的總統畫像。

    「卑職見過大總統。」白本華是經歷過滿清的人,雙膝一軟,幾乎要跪下去,猛然想起新朝是不興下跪禮的,最終給總統鞠了個大躬。

    「這麼早叫醒你有些過分了,坐。」龍謙打量著眼前的官員。「你叫白本華?當市長幾年了?建國前你在幹什麼?」

    「回大總統的話。卑職白本華,前年七月擔任本市市長。建國前是陝西巡撫衙門一名小吏……」白本華用濃重的陝音報告道。

    「不要緊張。之前做什麼沒有關係。這兩位想必你也不認識,交通部長端方,水利部副部長劉道一。說起來端方部長還當過前清陸軍部尚書呢。現在大家不是坐在一條船上了?白市長,渭南災情嚴重,中樞極為惦念,你能不能扼要報告一下救災的情況?」

    「是,」白本華壓下心頭的震驚,梳理了下思路,「去年秋天渭河大水淹了渭南。全市70%的鄉鎮受災。幸賴駐軍幫助,市區未曾進水,鐵路也保住了……」

    「這些我們都知道了,你說說現在的情況吧。」龍謙打斷了白本華的匯報。

    「截止現在。全市統計受災人口9萬5000餘。計有1105人遇難或者失蹤。救災從大水退去就開始了。中央及省裡下撥的救災款總計230萬元也陸續到位了,軍隊還捐助了300頂帳篷,頂了大用。去年冬天沒有凍死和餓死一人,現在災民基本得到了安置。開春以來,重建工作已經啟動……」

    「有多少人無家可歸?去年冬天這部分人是如何安置的?」龍謙問道。

    「大約有5萬5千人無家可歸……」在總統的追問下,白市長感到緊張。

    「這部分人是如何過冬的?300頂帳篷能解決多少?嗯?」

    白本華理終於清了思路,將本市去冬安置災民的措施一項項講了出來,龍謙覺得還算盡心得力,最後問道,「救災款子夠嗎?這些款子的使用賬目都清楚嗎?」

    「清楚,絕對清楚。大總統如要查閱,現在就可以看。款子花的差不多了,今春的建房補助只能一壓再壓……」

    「我不會查你的帳,但有人要查。忘了給你介紹,這位是監察部曹敏忠部長,他的人是肯定要對賑災款進行審計檢查的。你不要緊張,能夠在大災之後不死人,還算盡職。你說的安置災民的措施也不錯,我呢,準備到你說的安置點看一看。給你提三個要求,一是車輛,能不能找至少三輛汽車?不拘什麼車型都可。如果不行就找幾匹馬來。其二就是你要給我當一回嚮導。其三就是不要洩露我的身份,更不要搞什麼接待。明白嗎?」

    「屬下聽明白了。」

    「那你去調車吧。我就在這裡等。」龍謙揮揮手。

    三輛汽車在一小時後到了,其中兩輛是卡車。

    「首長,您跟幾位領導是不是先用點飯?」邵沖請示道。

    天光已經放亮,龍謙看了下手錶,「有道理,下一頓飯還不知在哪兒。走,我們回專列上吃點東西。白市長,叫你的司機們一起來吃飯。」

    雞蛋湯和花卷很普通,但專列的奢華讓白本華及四位司機感到震撼。白本華下了命令,誰也不准打聽首長們的身份。所以四個司機以及白本華都感到侷促。

    「多吃點嘛。尤其是這幾位司機師傅。待會兒還要辛苦各位。」龍謙吃飯快,一碗雞蛋湯,兩個小花卷用極快的速度吞嚥下肚,用餐巾擦擦嘴,丟下眾人回自己的車廂找地圖看。每次出巡,他都帶一大堆的書籍,地圖是必不可少的。

    「總統,他們已經在外面等著了。」邵沖報告道。

    「這份地圖帶上。端方可以不去。康繼勇帶幾個人即可,穿便衣,衛隊不要都去了。」

    「明白。」

    龍謙開始了他的「突然襲擊」。越來越發現下面的情況難以掌握,所有報告、總結一類的東西都是評功擺好歌功頌德。連水旱蝗匪一類的災禍也是能瞞就瞞。起先總是覺得是「滿清餘孽」在作怪,東漢光武帝當然是明君,曾說過吏治的關鍵就在縣級,他深以為然。但全國範圍內像眼前這位看上去有些猥瑣的出身滿清舊吏的市長絕對不在少數,舊習慣的勢力就大了。蒙山軍建政的速度太快,嚴重缺少官隊伍的建設,即便是如吳永一類早早投靠自己的官員,身上也有若干令自己不能接受的東西。而且。即便是跟隨自己打天下的老夥伴,也在建國後發生若干他不願意看到的轉變:講究排場,喜歡

    歡眾星捧月,追逐權力、名位……建政之前那股淳樸、吃苦、認真的勁頭是越來越少了。這就是所謂的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個人主義一類的東西啊。凡是一個團體搞的久了,這些令最高位厭惡的東西就會難以避免第滋生,幾無例外,至少中國的歷史就是這樣。已知的歷史中那位雄才大略的開國領袖是用運動的方式,用發動群眾的方式來解決問題的。效果他知道。開國皇帝很多都有屠戮功臣的「劣跡」。這方面做的比較好的只有光武帝和宋太祖……曾經很反感的鳥盡弓藏的故事在自己坐上了這把椅子後便多了幾分理解和同情,有時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不知不覺,自己也站到了開國帝王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了。龍謙一直提醒自己,要跳出這千年循環的惡性怪圈。自己首先不能依照帝王思想去思考問題。而應當借鑒世界範圍內的成功經驗。將自己定位於一個大公務員,自己的位子也是臨時的而不是世襲的,尊重部下對於金錢名位的追求。重視制度建設,用符合人性的制度去約束人。所以他建立了監督體系,盡量讓權力得到制約,給予官員明顯高過滿清的薪水,以保證他們過上相對體面的生活。

    但實現自己的理想總要解決一個問題,那就是依靠誰的問題。答案是明顯的,他只能依靠軍隊,依靠情治機關。只要軍隊和情治機關掌握在自己手裡,其他地方亂一點就不要緊,翻不了船。歷朝歷代,凡是有為之君都會緊握軍權不放,這並無奇怪。因為在國家這部暴力機器中軍隊的殺傷力是最大的,情治機關比起武裝到牙齒的軍隊也不值一提。在空軍建立後曾有人建議撤銷國防部而組建陸海空軍部,道理是有的,但跟隨他十幾年對金錢權力相對淡漠的宋晉國立即反對,而且是嚴厲的反對,認為軍隊的人事大權必須掌握在可靠的人手裡,決不能讓軍權失控。宋晉國顯然是為國防部張目,宋晉國無疑信任王明遠,認為軍隊高級軍官(旅級以上)的任命權掌握在王明遠手裡放心的多。這個建議打中了自己的要害,因此否決了成立陸海空軍部的建議,仍維持了現有的體系。宋晉國為什麼不信任方時俊和商鳳春?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對於龍謙調整幾位軍區司令官位子的建議,宋晉國是第一個表示贊成的,他又在擔心什麼?調整的方案並未徵求那幾位大將軍的意見,但他們都毫無例外地執行了國防部下達的命令,包括已經升為元帥的封國柱,離開繁華的南京到苦寒的西北就職,也沒發過一句牢騷。他承認,至少在現在,他們還沒有流露出獨霸一方尾大不掉的跡象。但是以後呢?特別是自己在六年後離開總統府呢?軍隊會像現在一樣聽話?

    龍謙坐在白本華帶來那輛越野車中,腦子裡一直在想著這些令他頭疼的事情。他的深思加重了坐在前排的白本華的擔心,這位不是正牌子出身的渭南市長非常擔心總統聽到了渭南什麼不好的傳言,否則幹嘛帶監察部的曹閻王呢?

    越野車是山東汽車集團前年定型的一款尚未公開銷售的小汽車,底盤高,適合路況不好的路面,車子全部裝備了軍隊以及政府機關,成為了公務專用車輛。就舒適度而言比不上該集團在產的三款轎車。早春帶著涼意的晨風透過車體吹入進來,讓龍謙有些發熱的腦袋清醒了很多,丟開那些煩惱的事情,專注地觀看車外的景象了。大水肆虐的遺跡猶在,路過的一個村莊大半的房屋尚泡在淤泥中,只有地勢高的幾戶有人活動的痕跡,龍謙命令停車。

    一隻打鳴的公雞帶來了些許生氣。龍謙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後面緊跟著白本華和康繼勇。迎著一位端著簸箕走出來的老漢,龍謙大聲道,「老丈,你好啊。」

    老頭兒顯然沒聽懂龍謙的問候,白本華用關中鄉音當了回翻譯,「老人家,這是京師裡來的長官,問問你們的生活情況。」

    老漢被京師長官這兩個有份量的詞嚇住了,有些手足無措。

    「老人家。都知道渭河發了大水,上面派我來瞭解情況,看看鄉親們的生活有什麼困難。都進入春耕大忙季節了,今年的生計如何安排呀?」

    老漢終於明白了,想了想,請龍謙等進屋裡坐。龍謙拒絕了,「就在這裡好。我看到你們村子不少人家的房子都完了,鄉親們尚未返回家園,村子裡有沒有人遭難?損失大不大?」

    說到大水,老漢來了話題。「都是得罪了老天爺呀。這次額村遭難不小。死了兩個,」他伸出兩根枯瘦的手指,「跑的慢了,多虧軍隊呀。要沒有軍隊就糟啦。怕是要死一半人。鄉下人攢點家財不易。捨不得呀。是軍隊的官長們硬把額們拖走的。軍隊好啊。」

    「那你村的人現在住哪裡?」劉道一問道。

    他的湖南腔連白本華都聽不懂,還是龍謙「翻譯」給了白本華,白本華再「譯」給了老漢。

    「還住在鄰村呢。」老漢指了指西面,「地裡的活計倒沒撂下,該種的都種上啦。就是這些,」他指了指被大水泡踏的村莊,「官府說要幫助額們蓋新房子,也不知道靠得上靠不上。」

    「他就是你們的市長,就是過去的縣太爺。你讓他說。」龍謙指了指白市長。

    這句話老漢卻聽懂了,「啊呀,竟然是縣官老爺!額給您磕頭。」

    白本華急忙扶住老漢,「不興這個,千萬不能這樣。現在是共和國了,額這個市長就是為百姓辦事的嘛。」

    「額要謝謝白老爺呀。咱官府的人好呀,來了好幾回清點人口,按人頭送糧送碳,還給發了錢和棉衣。要不是白老爺治下有方,這回大水還不知要淹死凍死餓死多少哩。不行,額一定要給白老爺磕個頭。」

    「要謝就謝咱龍大總統吧,是大總統要求額們這樣辦的呀。」白本華福至心靈,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那是,那是。大總統是要感謝的,擱在過去,那能有那麼多的兵來救人?額活了快七十啦,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兵,都是些好後生啊。」

    「老丈,白市長說的對,官府就是為百姓

    辦事的。所以你不用感謝他。老丈啊,您見識多,渭河歷史上沒有這麼大的災難嘛。」

    「去年的雨水太急了,沒想到決了口子。」老漢指了指上游決口的方向,「聽說軍隊派兵上了河堤,還是沒護住……白白害了十幾個好後生。聽下游劉家灣的人說,把人撈出來後手臂還是挽在一起的。」

    7師19旅搶險報告龍謙是看過的,那些奮不顧身而犧牲的官兵都追授烈士,記功晉級,該表彰的都表彰了。但渭河決口是不應該的,說明河防管理存在著大漏洞。水利部、陝西省都有人被摘了烏紗,現在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龍謙轉了話題,詳細問了老漢生活及生產情況,聽上去政府的工作還是有效的。

    「白市長,把生產放在第一位是對的。天時不等人嘛。但今年無論如何要將被淹村莊的房屋重建工作抓好,部隊我會下命令全力幫助你們。但政府應該承擔主要的工作,明白嗎?」

    「大總……,我向您保證,綠柳營的重建一定讓您滿意。」

    「不是讓我滿意,而是讓鄉親們滿意。好吧,我們不要打擾他們了,走吧。邵沖,」

    邵沖摸出一個紅包,「老爺爺,這是總統讓我轉交給你們的一點慰問金。您老收下吧。」

    「總統?總統知道額們遭災了?」

    「那當然。總統一直關心著你們,軍隊就是總統派出來的呀,不然,誰能指揮動軍隊?」

    「啊呀,他老人家竟然知道額們遭災了?」老漢捏著錢包大喊,但龍謙等人已經走遠了。

    「白市長,看來你還是實心辦事的。不錯。」龍謙表揚了白本華一句。

    「不敢不敢,這都是屬下分內之事。」白本華心花怒發,努力克制著不要流露出來自己的真實心情。

    「說的對。這就是政府分內之事。希望你真的明白,你的俸祿不是我給的,而是他們給的。不去南面了,到路北看一看吧。」龍謙還是擔心這是事先做好的局,決定到鐵路北面看一看。這次渭河在渭南決口,南北兩面都受了災。

    「行,總統要看哪兒?」

    「坐車走吧,到了再說。」

    龍謙在渭南災區的考察進行了兩天。看了兩個災民安置點,看了正在重建的一個村莊。部隊也參與了,龍謙見了帶隊的營長並與之做了長時間的交談,種種事實都令龍謙感到滿意。第二天晚他住在了渭南市政府招待所。當晚,他接到北京急電,說英國特使已經在天津上岸了,方聲遠判斷英國政府一定是拉攏中國的,希望龍謙盡快回京主持大局。

    龍謙給方聲遠回了電報,指示他先與英國人談吧。如果沒有誠意,自己就不見了。西北之行還有兩處必看的,不急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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