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11年起,龍謙每年至少出巡一次,時間為一個月左右,一般選擇在秋天。每次都有一個調查或視察的主題,或工業,或工業,或教育,或民生。根據所擬定的主題不同,選擇的陪同人員及目的地也不同。曾經有過秘密出巡的打算,搞一搞戲裡的微服出訪,但證明極不可行。第一還不是安全問題,而是他必須與辦公廳保持暢通的聯繫,隨時處理緊急公務,這就杜絕了他秘密出訪的念頭。
1916年龍謙將出訪時間提到了春季,目的是看一看西北數省交通和水利方面的情況。陪同他出行是交通部長端方、水利部副部長劉道一。另外還有一個令官員們感到頭疼的人——監察部長曹敏忠。
他們從北京乘火車出發,第一站到了太原。在閻錫山省長的陪同下看了已經投入使用的汾河水庫並花了一天時間騎馬考察了汾河西岸幾十里的地方。山西的問題不是澇而是旱,修建水庫也就是整飭水利必須的功課了。水庫的作用主要是抗旱而不是防洪。
龍謙滿意地看到太原西郊人工造林已經初見成效,聽閻省長介紹了其植樹之經驗,無非是包干的辦法,卻也有效。山西的情況一直令中樞滿意,在義務教育、鄉村自治、金融改革等方面成效顯著。建國後第一家被央行審批成立的地方商業銀行就出在山西,如今這家晉商銀行的業務已經遍及北中國,開始向南方滲透了。龍謙著重瞭解了農業情況。閻錫山匯報說農業一直比較穩定,增長率在5%左右,基本實現了糧食自給。從這位年輕省長的匯報中,聽出其關注的還是交通和工業,希望中央在交通及工業的佈局上更多地傾斜山西。
實際上山西的交通和工業已經有了不錯的基礎,自正太鐵路後,山西在建國後修建了太原至長治的鐵路以及同蒲鐵路,但同浦路北段尚未竣工,預計要到後年了。太原至蒲州的南同蒲線已經在去年通車,連接上了隴海路。端方還出席了竣工剪綵儀式。等北段通車連接上正在建設中的京綏鐵路後。有「表裡河山」之稱的山西就有了四個出口。這將極大地改善該省的經濟。山西對交通的渴望很甚,修建同浦路的一半款子是省裡自籌的,閻錫山下令所有吃「皇糧」的必須人人報效。為此受到了總理的批評。但其建設的成就也大,不僅鐵路上的快。公路建設也頗有成績。受到了交通部的肯定。
除了交通。工業方面的成績也很大。太原已經是國家重點建設的重工業城市,軍工比例高,鋼鐵和煤焦是其兩隻拳頭。自太原至晉東南鐵路修通後。太原也組建了山西鋼鐵公司,現在的年產量已經突破5萬噸,加上先期建設的長治鋼廠,山西一年可以生產13萬噸粗鋼和15萬噸生鐵。至於煤焦更具優勢,目前京津等地的煤炭和焦炭基本來自山西,其煤焦收入佔據了全省收入的55%。財政一直比較充裕,是向中央「貢獻」的省份之一,也有餘力來建設交通和工業。
龍謙在肯定山西交通及工業建設成績的同時還是提醒閻錫山等山西官員注意環境保護問題。現在幾乎沒人真正明白環境破壞的結果,估計這樣搞下去,再有十年就出問題了。所以,龍謙強調了水土保護的問題,指示要將植樹造林的工作堅持下去。說從北京來山西,所見的山頭基本是禿的,啥時候能披上綠裝就好了。植樹涉及到投入和保護,關鍵在利益的分成。不要怕百姓掙錢,荒山嘛,就把它交給百姓,以村為單位,成材的樹木就是村裡的收入。
龍謙在太原住了三天,除了看水庫及造林,還視察了幾個軍工廠。然後沿剛竣工的同浦路南段(太原至蒲州)乘專列南行,過黃河進入陝西。1915年,渭河流域遭遇水災,水利部有個治理渭河的大方案,但反對的聲音不少,一直沒有定下來。龍謙不懂水利,他更想看一看災民的安置問題。
曹敏忠此行的任務是調查隴海路西段發生的貪腐案。他派出的調查組已經到了西府,他是去督促辦案的,被龍謙聽說後拽了一同走。
在路上,就監察部持之以恆的反貪污工作,端方與曹敏忠曾有過激辯。
端方認為從建國以來監察部為了肅清官場流弊,抓了判刑的官員足有上千名了,砍掉腦袋的也過百了,還建立了直屬監察部領導不受地方轄制的檢察廳。但效果呢?言外之意是貪污照舊,抓不勝抓,「令人不解的是,監察部所抓的都是幹員。比如交通部那些被抓的,都是很能幹的人。相反,尸位素餐者不少,卻高枕無憂。」
端方是開國部長中一直幹到現在未動地方的少數人,跟龍謙也慣熟了,說話已無忌諱。
曹敏忠說,「我不管他是幹員還是庸吏,貪污就抓,沒有例外。」
這倒是事實,曹敏忠肅貪並不劃線,出身蒙山軍系統的官員也抓了不少。
「是有點前赴後繼的味道。」劉道一是從岳陽市長位子上調水利部的,去年年底從司長升為了副部長,第一次陪總統出巡,一直謹言慎行,此刻卻忍不住說了一句。
「要想禁絕貪污是不可能的。」端方跟曹敏忠不對路。他知道曹敏忠此行又對準了交通部,不知道自己的哪個幹員要倒霉了。
「合著你的意思,國家就不用管了?」
「我不是反對肅貪,而是說沒有用的。」
「抓一個少一個。」
「未必。」
龍謙輕笑一聲,「我來問你們,先不要說共和國的事情。說說歷史吧,你們覺得歷史上的那些皇帝們,他們喜歡貪官還是喜歡清官?」
「這還要說?」曹敏忠脫口而出。但話一出口就發現不對了。這幾年他鐵腕肅貪,決心一洗千年流弊,打造一個風清氣正的官場,閒暇之時很是讀了些史書,為得是以史為鑒。但發現歷史上的貪官往往都是皇帝的寵臣,很難說皇帝受了蒙蔽。
「發現不對了?」龍謙無聲地笑笑,「今天就我們幾個人,我便說
說我的心得。其實。皇帝們一般是喜歡貪官的。理由有這麼幾條。其一,貪官好用。而清官則不好用。因為清廉,自覺無把柄在上級把握,自然理直氣壯。這裡有個最好的例子。那就是蕭何。你們不妨看一看《史記》或者《漢書》中的蕭何傳。劉邦聽到蕭何在後方一心為公便默然不語。當蕭何聽了門客的建議巧取豪奪民財,劉邦反而大喜,並未處罰蕭何啊。其二。皇帝們本身就是大貪污犯,他們也缺錢,不要以為皇帝就不缺錢,只有貪官才可以為他們撈錢。其三就涉及人性了,很多時候,皇帝給大臣的俸祿獎賞並不高,卻要他們出生入死為他拚命,只能另闢蹊徑了。皇帝給的只是權力,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吧。臣下的貪污,皇帝一清二楚,不過是不過問罷了。」
端方是滿清重臣,對於舊官場那一套是心知肚明,熟稔無比。對於龍謙所說自然心領神會,臉上便掛了會心的微笑。但劉道一卻出身同盟會,又年輕,自然想不通其中的真正關竅,「那皇帝為何還肅貪?」
「哈哈,這就是權力的妙用了。皇帝肅貪為得是清除異己嘛。任何時候,肅貪都是可以擺在桌面上的嘛。」端方哈哈大笑。
「除了這一條。肅貪還有其他的好處,其一,可以收取民心。其二,可以收利。比如你的交通部那個被處死刑的司長,沒收了多少來著?」龍謙說了不用現今為例,卻舉了交通部的例子。
端方老臉有些掛不住。曹敏忠卻脫口而出,「53萬。」
「是啊是啊,53萬無論如何不是個小數了。修最高等級的公路,一公里造價幾何?在北京,買一處中等水平的四合院,用不了2000元吧?」龍謙臉上風輕雲淡,「這些錢又轉回了國庫。這些年敏忠為國家挽回的損失近千萬了吧?」
曹敏忠默然不語。他覺得龍謙這番話侮辱了他的工作。而端方卻在想和珅的例子,乾隆將和珅的問題留給了兒子,才有了「和珅跌倒,嘉慶吃飽」的故事。
「但是,我就是要跳出這個週期律!共和國不再走歷史的老路!」龍謙突然加大了聲音,將劉道一嚇了一跳,「完全禁絕是做不到的,什麼事都沒有絕對。但基本禁絕是可能的。這個辦法,不在監察部而在其他。當然,監察部的工作是重要的,也是有成效的,尤其是在現階段。所以我不理會任何對於交監察部的攻訐,總在表揚並給監察部批獎金。不是動用收繳回的贓款,而是動用我的總統經費。」
「不知道你說的辦法在哪裡?」曹敏忠早已意識到肅貪的艱難,甕聲問道。
「在監督。在自下而上的監督,在於體制外的監督。假如政府的每一筆開支都有人監督,貪污就會很難。這些年一直搞陽光工程,搞招標,就是這個意思。最關鍵的部門不在監察部,而在議會。不是國會每天坐而論道的那幫人,而是基層各級議會,如果真正發揮出地方議會所賦予他們的作用,地方各級官員的日子就要難過的多,相應的,監察部的擔子就輕多了……」
這卻是夢想。在場的仨人都知道基層議會存在的問題,組建是組建了,但無論是構成還是運行都跟頂層設想的相差甚遠,甚至大相逕庭。各種勢力盤根錯節,遠遠超出了中樞的想像。跟行政系統的官員不同,地方議會的成員不可能採取地域迴避的制度,只能用當地人,於是,宗族勢力,教會勢力,甚至各種幫會勢力都將觸手伸進了地方議會,越往下,問題就越嚴重。某種意義上,基層議會本身就成了貪腐的淵藪,這兩年來。監察部以及各省檢察廳沒少辦議會的案子。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龍謙輕聲道,「現在運行不好不等於將來運行不好。這是我找到的最合理的路子。因為存在問題就去否認制度是有些匆忙了,攻其一點不及其餘。談及民主,幾乎沒人反對,甚至有人罵我變相的獨裁。但讓百姓們選舉他們信得過的人來制衡政府,這個在我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善政,卻需要經歷一個艱難漫長的過程。前些日子,洪先生對我說,與其大力加強議會建設。還不如另闢蹊徑。我知道他說的捷徑就是對官員的治理。加強制度方面的建設,嚴刑峻法,是可以收到一些短暫的效果,但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端方在龍謙端杯喝茶的空檔插了一句。「洪議長所建議甚是。我認為共和國官場風氣很不錯了。這有賴於總統的身體力行。我這可不是面諛。」他是跟隨龍謙出巡次數最多的部長。因為這幾年交通建設是一個主題。
「哈哈,這就是面諛嘛。不過,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我不能不自控的嚴一點。沒辦法呀,誰讓我這個位子萬眾矚目呢?最近聽到一些話,也收到了直接寄給我的匿名信,把總統府比為了阿房宮。斷言我快完蛋了。」龍謙的面色沉下來。
在場的其實還有邵沖。但他絕對不會插話。作為龍謙的機要秘書,所有件信函都是經手的,那封令總統深感不快的匿名信他是看過的,後悔根本就不該交給總統。每天寄給總統的信函都有幾十封,署名的是必須交給總統親閱處理的,但匿名的就可以由他來處置。
「司令不必懊惱。億兆生民,總有些不可理喻者。我倒覺得司令這幾年過的過於清苦了些,比建國前還累。」曹敏忠勸慰道。
「敏忠,我從來不相信理想可以堅持一輩子,當初我們蒙山整軍,人人奮勇,個個心齊。但後來就不一樣了,包括現在,那些已經當上了部長、省長、軍長師長的,有幾個還記得蒙山整軍?不要以為高薪就可以養廉,人心是沒盡的。所以還要靠制度,要靠來自外部的監督。國會組織對監察部的審計,你要坦然接受,全力配合。」
「是。」曹敏忠答道。最近眾議院有個提案,準備對中央部委進行一輪財務方面的審計,得到了參議院的批准。列入第一批的就有監察部和警政部。有人說這是對總統的自留地下手,但龍謙卻表示大力支持。
劉道一基本沒有說話。他在想官場的風氣,必須承認,蒙山軍建政以來官場的風氣大變,清
廉自守的累見不鮮,公開索賄的極少,跟滿清有著雲壤之別。官員請客送禮之大減,變得偷偷摸摸,一些百姓可以去的場所卻禁止官員出入。各級政府的支出全部公開,年初報預算,年底報決算,經議會審計批准。官員的收入也公開了,甚至在醞釀廳級以上官員財產公開呢。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人帶來的,他不知道有沒有人比此人做的更好,但他知道已經很好了,何況還有外交的節節勝利,民氣之上揚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一切都展現出一種蓬勃向上的勁頭。包括回國後一直隱居直到去年才出山當選省議員的哥哥劉揆一也曾說過,一個偉大的新時代真的到來了。
當年他們提著腦袋反清革命,不就是為了創立這樣一個國家嗎?誰敢說同盟會建立政權會比人家做的更好?
曾經的理想早已放棄,或者叫合流了。建國後即獲自由的劉道一從湘鄉副縣長做起,幾年內便做到了湖南水利廳長,幾乎一兩年就升一次官。去年經宋教仁提名又奉調入京,當了水利副部長,成為了「三品」京官。這個過程中,是國家發生的方方面面的變化促使他全力以赴為這個國家效力,他看到了政府的作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下決心從根本上治理水患的。位子升得高了,目光也就遠了,目前國家主要將力量投入到了對黃河(含支流)及淮河的整治上,水利部搞出一個雄偉的規劃,準備用8~10年的時間將黃河及淮河水患基本根除。
但問題很大。淮河沒有自己的入海口,幾乎每三年就發大水。黃河的懸河問題日益嚴重。根據專家們的分析,除了在下游加固河堤外,還開始在上游做章,重點是甘、陝、晉三省,努力種草植樹,嚴控開荒,以減少泥沙洩入河道。這裡面有個故事,上面出了個題目,黃河在中國歷史上究竟是亂世鬧事還是治世鬧事?初聽之下簡直是開玩笑,自然是亂世出問題嘛,國家陷入內亂或者外患,哪有精力去整治黃河呢?但有人認真查閱了史料,得出的結論大吃一驚,竟然是亂世安瀾,治世出事。這是什麼緣故?難道老天爺真的通靈不成?最後的研究結果就出在上游,每當治世到來,人口膨脹,陝甘晉墾荒日多,導致了水土流失,問題就來了。於是下決心從根源抓起,徹底治理這條令歷代都頭痛不已的大河。
根據龍謙的提議,他們沒有去西安,在渭南便下了車。當時是凌晨3點半,站台上靜悄悄的,一下子跳下了十幾名荷槍實彈的軍人,令站長跟負責保衛專列的當地警局嚇了一跳。他們已經接到了通知,說今晚有一列專列過境,沒想到專列竟然停在了本站。自隴海路鄭州至西安段通車後,已經「接待」了好幾次專列了,都是過境,從來沒有停靠過本站
「我是總統辦公廳的,請立即打電話給渭南市長,請他速來車站。」邵沖拿出證件沖對迎上來的站長晃了晃,「將專列調入支線,不要影響交通。」
站長一疊聲地答應,立即和負責執勤的警察局副局長去打電話。等他們打完電話出來,在昏黃的電燈下看到眾人簇擁著一個大個子朝自己的辦公室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