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眼看到了月底。池亨吉終於有了行動。11月30ri晚上,池亨吉在晚飯後將韓策叫到了他的房間。
「韓桑!這位是瀨越憲勇大尉,你們認識一下。」
滿臉橫肉、目光陰冷的瀨越憲勇主動伸出手來。
「已經獲得準確的情報,12月4ri,也就是四天後,廣州將軍要舉行一次閱兵式,檢閱新成立的廣州保安團。你們的兩廣總督和那個人都會蒞臨現場。我們就在現場動手!聽黃先生說,你在日本受過軍事訓練,使用手槍應當沒有問題吧?」池亨吉道。
韓策一愣,隨口答道,「沒有問題,但槍法很一般。」
「那就行了。」池亨吉對瀨越一點頭,瀨越拿出了一支德國造的匣子槍,遞給了韓策,隨即又給了他一排子彈。
「槍裡已有子彈,這是備用的。當閱兵式開始後,你和瀨越想辦法混到觀看的人群前排,待目標登台後,朝閱兵台上射擊,就這樣簡單。」池亨吉盯著韓策,「韓桑,為了你們的事業,我們都不惜犧牲,你不會臨陣退縮吧?」
「當然不會。」
「好極了。為了安全,這幾天你哪兒也別去,養精蓄銳,等著建立不世之功吧。」
池亨吉沒有講行刺後的撤退,不知是不需要專門佈置還是故意在考驗韓策。韓策想了想,「先生,如果得手,是不是還回這兒集合?」
「喲西!韓桑你是好樣的。只要你沉著機靈,就能跑的出來。」池亨吉目光陰冷,「槍聲響後,現場自然大亂,你扔掉手槍,誰能知道你是刺客?跟著人群跑出來就是。但是不要回這兒了,隨便找個旅館住下,等風聲過了,你再去日本領事館,報出我的名字,會安排你去日本的。」說著,又摸出一個小包,「這裡是三十塊銀洋,是你逃生的經費。」
韓策沒有再說什麼。他必須將情報送出去,但池亨吉不准他出門的命令難住了他。韓策將手槍掖在懷裡從池亨吉屋裡出來,竟有一種拔槍幹掉池亨吉及瀨越的念頭。他可以肯定,謀劃對龍司令行刺的絕不只是瀨越一人。所以,即使拔槍打死池亨吉和瀨越也沒有根本解決問題。他當然沒有做樣做,因為他從骨子裡就沒有想著用自己的死去給龍謙報警。
關鍵還是要將情報傳出去。但瀨越這天卻一直跟著他,他去哪兒,包括上廁所,瀨越都吊在身後。乾脆,韓策回到屋子睡覺了。
第二天起來已是紅ri當頭,瀨越已經在院子裡打拳了,很古怪的一種拳術,有點像太極,因為節奏很慢。看到韓策,瀨越收住拳勢,「韓桑,我看你眼圈發黑,是不是沒有睡好?」瀨越憲勇操著生硬的漢語說道。
「大尉先生還是說日語吧。」韓策用日語答道,「不怕你笑話,我真沒有親手殺過人。」
瀨越笑笑,「有了第一次,以後就不難了。不要擔心那把槍,槍沒有問題。沉著是關鍵,越緊張就越容易失誤……不若這樣,我們喝點酒吧,我有上好的清酒,請跟我來。」
「好吧。請稍等,我去方便一下。」韓策突然想起,牆角的廁所有一個不大的窗戶,正對著大街。
韓策迅速回到屋裡,在瀨越的注視下取了手紙,匆匆朝廁所走去。他鑽進廁所後朝院子裡望了一眼,見瀨越還站在那裡,臉卻別向了他處。
韓策迅速掏出口袋裡的鋼筆,在手紙上寫了幾行字,站起來踮起腳朝對面的水果攤望去,正好沒人買水果。韓策四下搜尋,撿起一塊石子,隔著窗戶扔了出去。看到禿頂朝這邊看過來,韓策急忙將紙團扔了出去。然後施施然走出了廁所,對望過來的瀨越說,「我去洗個手,咱們去喝酒。」
瀨越完全沒有發現韓策搞鬼,笑著點點頭,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仍舊無事。韓策抱定主意冷靜應對,那個水果攤還在,也不知禿頭將情報送走了沒有。韓策除了和瀨越喝酒,就是呆在屋裡讀從旅館老闆那裡借來的一本日文版的《源氏物語》。這本書對於日本水平很一般的韓策就有些難了,連蒙帶猜地讀了百十頁。
直到4號中午吃飯的時候,才從剛從外面趕回來的池亨吉口中得知閱兵的地點在法政路的一處學堂,時間是下午三點。池亨吉說,因為地點比較狹窄,觀眾不算太多,對手很小心,允許進入學堂觀禮的都發了票。通過商會的關係,我們搞到了幾張票,說著,給了瀨越和韓策沒人一張桃紅色的門票。
「除了那個人,還會有廣東高官到場。不過,那些人都是孫先生革命的障礙。所以,你們二位無須有顧慮。得手後場面一定大亂,有的是逃脫的機會和時間,兩位勇士,要沉著,沉著是成功的基礎,明白嗎?」
韓策點點頭,瀨越則一臉木然沒有吭氣。
「韓桑,你是這個,」池亨吉突然表揚起了韓策,「放心,我們大日本帝國會竭盡力量幫助你的。」
這個池亨吉做事很嚴謹,心思很縝密,絕對比他輔佐的孫文等人嚴謹。韓策想起在情報處受訓是曾聽教官講過日本人做事嚴謹細緻的特點,不僅心生懼意。
兩點的時候,一輛馬車被叫了來。已經換好衣服的韓策和池亨吉上了馬車,朝法政路駛去。池亨吉卻沒有去,只是木然地與他們兩人一一握手道別,也可能是永訣。
韓策擔心進場會搜身,沒有。會場門前確實有軍人維持秩序和檢查門票,驗票後便順利進場了。
閱兵場佔了學堂的操場,已經搭了觀禮台,上面還掛了橫幅,上面寫著《廣州保安第一團成軍儀式》。台上有一排椅子,卻沒有擺桌子。
瀨越憲勇在進入閱兵場後對韓策點點頭,朝另一邊走去。
觀眾和觀禮台之間隔了跑道,相距也就五十米的樣子。而德造匣槍的有效射程超過了八十米,一個訓練有素的殺手完全可以用手槍進行有效的刺殺。
為什麼會將閱兵式安排到如此侷促的地方?韓策暗想,這似乎是情報處的安排,難道情報處篤定地如此地步,拿司令及總督等人的性命釣魚嗎?
人越來越多。韓策的目光沒有去看操場西邊列隊的保安團,而是注意著瀨越的身影,慢慢地,韓策不懂聲色地朝瀨越那邊移動。最後停在瀨越身後,倆人之間隔著三四個正在用濃郁廣東話議論著什麼的觀眾。
樂隊開始奏樂,韓策的目光看到了東邊過來一群人,有穿軍服的,有穿官服甚至套著彰示權力和榮耀的黃馬褂的。這群人從東側登上了觀禮台,韓策一眼看見了走在中間,身材高大顯眼的龍謙!
我的天!韓策手心頓時出了汗,他頓感那天的情報並未傳出,否則龍司令不應出現在這個場合!韓策不去看台上了,死死地盯住了前面的瀨越憲勇!準備撲上去摁倒這個日本殺手,哪怕自己被誤會也在所不惜了。
軍樂聲突然一變,整隊完畢的保安團開始向觀禮台移動。觀眾們的目光都朝西望去,韓策一直瞄著瀨越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偏移了片刻,就在這時,槍響了!而且不止一聲!
槍聲被軍樂聲所遮掩,但在韓策耳中仍是那樣的震耳!他直覺得頭髮要豎起來,舉目朝台上看去,見龍謙已經拉著一個人跌倒在地,剛才還說笑著的高官們亂成了一團!
韓策急忙向瀨越撲去!剛一行動就被三個從人群中閃出的壯漢摁倒在地。韓策尚未來得及叫喊,一拳狠狠打在他頭部,將他打昏了。殘留的意識告訴他,自己身上掖著的尚未來得及撥出的手槍被搜去了。
會場登時大亂!
被龍謙撲倒並壓在身下的兩廣總督周馥從最初的混亂迷茫中清醒,意識到會場發生了行刺事件,是身旁一直與他談話的龍謙反應及時,將他撲倒保護了他的安全。腳步聲匆亂,感到有很多人衝上了檢閱台,「啊,司令受傷了。」壓在他身上的龍謙被人扶起,周馥看到龍謙身上染上了鮮紅。
「啊,總督大人,您沒事吧?」衛兵們扶起了周馥。
「本督好像沒事……龍提督如何了?」周馥活動了手腳,感覺到除了後背有些疼痛,並無中彈的跡象。
「司令受傷了,得趕緊送醫院。」龍謙已經被衛士們送走了。
「啊,啊,總督大人不好了,孚琦大人不行了……」
周馥頭皮一炸,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了,急忙擠過去,看見剛才還跟自己談笑風生的孚琦胸前一大片血跡,人已經說不出話了。
「抓刺客!」周馥聲嘶力竭的喊叫起來。
是為廣州事件。廣州將軍孚琦身中兩彈,均在致命部位,當時就氣絕了。廣東提督龍謙左臂被流彈擦傷,周馥則安然無恙。
現場被迅速封鎖,三名刺客均被當場捕獲。全部拘押在第五鎮司令部,周馥當日晚間看到了審訊筆錄,其中兩人為日本人,一人為同盟會。
事關外交,周馥不敢怠慢,不顧危險在總督標營的重重保護下親去龍謙司令部,見到了吊著胳膊精神萎頓的龍謙及分別關押的三名刺客。
「退思,你如何得知其中有ri人?」
「用刑之前,他們招認是日本人了。從他們身上搜出了武器……」
「那一個呢?活著嗎?」
「當然活著。不過受了些罪而已。這是他的供詞。」
周馥匆匆掃了一眼沾著血的畫押痕跡,「好,活著就好。事關重大,退思你能不能將人犯給我?」
「當然可以。」
「老夫要謝謝你呀,你救了老夫的命啊。退思,你的傷如何?」
「皮肉傷,不要緊。多謝老大人垂問……」
「給朝廷的電文我來擬,你會簽即可。該殺的革命黨,怎麼將日本人也捲進來了?」
「革命黨本就與日本人勾搭連環。老大人無須懷疑,人政物證俱在,容不得他們狡辯。」
「好,你先靜養,靜養,老夫將人帶回去罷。」
當晚,周馥提審了兩名自稱冤枉的日本人,倆人其中當然有瀨越憲勇,他一隻眼睛烏青著,嘴角也有血跡。手上上了鐐銬,不停地用日語大喊大叫。通譯說他們被人陷害了,日本政府絕對不會袖手旁觀,讓我們立即釋放並抓捕真正的兇手。
周馥自然沒有對倆人用刑,吩咐拘押並嚴加看管。然後他提審了最後一名人犯,這個人已經受了重刑,全身血跡斑斑,一條胳膊被打斷了,倒是硬氣,坦承他便是革命黨,大罵滿清走狗不已,只求速死。
周馥沒有再拷問,已經不需要了。他連夜起草了電文,也不要龍謙會簽了,立即發往了běijing。
朝廷接電大驚。孚琦遇難為其一,日本捲入行刺為其二。更主要是龍謙遇刺,徹底打亂了朝廷的步伐。軍機處連夜召集了會議,除了身體不好的張之洞及分管外交事務的袁世凱之外,所有軍機都從被窩裡爬出來,頂著寒風坐了轎子聚在軍機處商議對策。新入軍機處學習行走的光緒胞弟醇親王載灃大罵日本人不止。奕劻開言道,別罵了,趕緊拿個章程罷,明日要上奏太后定奪呢。
大家都知道,現在免掉龍謙第五鎮統制及廣東提督顯然不行了,那會激起兵變的!垂頭喪氣的軍機們商議到凌晨時分,建議派第一鎮統制官鳳山將軍出任廣州將軍,龍謙的職務暫時不變了。至於那兩個參與行刺的日本人,慈禧徵求了袁世凱的意見,責令粵督周馥核實無誤後將人犯移交日本駐廣州領事館,並由主管外交的軍機大臣袁世凱照會日本公使,提出「嚴正」交涉。
第二天,奕劻上奏了慈禧廣州之變。慈禧大驚之下,認可了軍機處的意見。昨日已傳來了鎮南關失守,從越南入境的革命黨武力奪占鎮南關,廣西全境震動的消息。廣西巡撫張鳴岐給朝廷的奏報中稱革命軍聲勢浩大,語氣中難掩一片驚恐,令清廷中樞更覺不安。
而日本方面也動了,未等袁世凱找上門,日本駐華公使跑到外務部,聲稱廣州政府拘押了在廣州經商的日本合法商人,對清廷提出抗議的同時,要求立即釋放兩名ri籍商人。
袁世凱很快拿出了人證物證,但日本方面咬定是誣陷,拒不認罪。本著息事寧人的基本外交大政,電令周馥將兩名日本人釋放了。
「真是命好啊。」未參與廣州之變決策過程的袁世凱心中歎息,鎮南關之變更不能禠奪龍謙軍職了,穩定廣西,鎮壓**怕是還要靠第五鎮呢。
廣州之變震驚了全國。但這次影響深遠的刺殺廣東軍政首腦的事件很快被鎮南關之變所掩蓋,輿論及中樞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廣西了。堅定地要借巡防營整頓而將龍謙趕出廣東的孚琦被刺身亡,而預定將龍謙剝奪軍權調入京師閒置的決定被無限期擱置。因為周馥的報告鐵證如山,加上還有三個被捕的行刺者的身份被核實,中樞無人,包括精明過人的袁世凱都沒有懷疑龍謙主導了廣州之變。加上旋即發生了鎮南關之變,清廷將解決內部軍事問題轉到了對付日益囂張的孫文一黨上了。
因龍謙的職務依舊,滿清政府中樞策劃得消除內部危險的一次極有可能成功的行動就此告終。假如沒有法政路事件,清廷免掉龍謙軍職的結果最壞就是戰爭提前爆發,且不說龍謙在軍事上是否準備停當,發動反清戰爭的理由就不那麼過硬。不要以為所有的漢人都像孫文革命黨一樣立志推翻滿清。所有,對法政路事件反過來推測的歷史學家們甚至認為以龍謙的性格,更可能接受清廷的命令,隻身赴京做一隻被監視的籠中鳥,而不會斷然起兵。
當然,這些都是數十年後無聊的推測了。
時局越來越對滿清不利,重大的事件連續發生,使得他們在失去慈禧的決策力後不得不更加疲於應付,對於轉年後局勢趨穩的兩粵地區,中樞無力顧及了。
法政路刺殺案迷霧重重。兩名日本人在被釋放後遣返國內銷聲匿跡,直到二十三年後中日矛盾激化,戰爭一觸即發,供職日本外交部的瀨越憲勇再次出現了,接受了《朝ri新聞》的採訪,說1907年底的法政路事件是一個事前策劃好的,針對大日本帝國的陰謀!他根本就沒有開槍!至於為什麼帶槍,那完全是為了自衛。他對記者說,您知道,那個時候立志推翻滿清的革命黨策劃了多起對滿清要員的謀殺。我們這些居住在清國的外國人士大多帶著自衛武器。
瀨越憲勇聲稱,那件事唯一得利的是龍謙軍事集團,其餘都是輸家。必須注意到由法政路事件帶來的一個事實,那就是龍謙部隊及由此衍生出的中國國防軍對大日本帝國的極端仇視,在某些西方大國的背後慫恿下,將大日本帝國視為頭號假想敵。從甲午之後十數年間兩國遠見卓識的政治家們刻意取得的中日親善提攜共進的良好局面被打破了,隨著龍謙集團竊取了中國政權,一向愛好和平,以維護遠東和平局面為己任的日本上空就籠罩著戰爭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