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親王殿下,大清陸軍第五鎮受閱官兵列隊完畢,請您指示!」英俊倜儻的司徒均跑了幾步,面向觀禮台漂亮地打了一個立正,中氣十足地喊道。
「唔,他是誰?」其實已經介紹過了,但年邁的奕劻沒有記住。
「王爺,他是第五鎮副參謀長司徒均。是德國柏林軍事學院畢業的學員。」站在奕劻側後的龍謙欠身答道。
「真是老糊塗。」鐵良暗罵一聲。
「好,開始吧。」奕劻揮揮手,努力讓自己的動作剛勁有力些。但在別人看來軟弱無力渾若救命的姿勢。
龍謙沒說話,只是舉起右手,用力向下一劈!
司徒均舉手敬禮,「奏樂!請各位大人檢閱部隊!」
低沉了好一陣的樂隊突然安靜下來,樂曲陡然奏響,讓觀眾們精神一震,尤其是許雪!這又是一曲從未聽過的曲子,如果剛才奏出的是歡快中帶著激昂,現在的曲子則以激昂為主旋律了!
奕劻是不會再下台檢閱了,龍謙對鐵良說,「穆爾察大人,請吧。」
「這是何曲子?」鐵良站起身,忍不住問道。
「這是閱兵曲。」站在他身後的寧時俊答道。
鐵良帶著一幫參謀又下了檢閱台,這是預定的程序,倒不是折騰他。在龍謙、寧時俊及司徒均的陪同下,在閱兵曲中沿著校場筆直的跑道走了一遍。
三個德**官沒有資格檢閱部隊,他們仍留在台上。他們的身份是受邀觀禮的客人。
鐵良心情複雜地走過一個個方陣。每當他走到一個方陣前,最前排的士兵和帶隊的軍官眼神便投向了他,隨著他前行的步伐徐徐轉動頭顱,直到他走過方陣,官兵們又恢復到目視前方的靜默狀態。說實話,他被第五鎮的軍容給鎮住了。從眼前這些釘子一樣肅立不動的士兵身上,似乎看到了日本陸軍的影子——狂傲、目中無人但又有著極強的紀律性。
他是怎麼做到的?可以肯定,袁世凱引以為傲的第三鎮精兵絕沒有這個水平。
走在鐵良側後的龍謙用餘光瞧著身旁的那個矮壯敦實的北洋軍官。昨天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吳祿貞,一個記憶中存在的名字,肯定是**黨,現在是練兵處軍學司訓練科馬隊監督,但卻不知其結局如何。還有另一側的那個高個子軍官,也是大名鼎鼎啊,曾因收復外蒙被孫文譽為立下班超、傅介子一般功績的牛人,現在是與自己平級的第三鎮統制官段祺瑞的軍事秘書。他是來窺探第五鎮虛實的嗎?其餘幾個北洋軍就不知名了,至少在他殘破的記憶裡沒有一點存留。
龍謙甚至不知道,跟在他身後的軍令司參謀段永清是自己的人,他是江雲派遣打入北洋系的間諜!
畢業於保定武備學堂第一期的段永清拚命壓抑著胸中翻騰的激情。眼前威武雄壯的一個個方隊是自己的戰友,自己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兩年多了,祖籍直隸的自己被挑入情報科接受訓練離開蒙山軍已經兩年多了,無數次在夢鄉裡回到這支他熱愛並發誓效忠的軍隊!現在終於回來了,但他卻是另一個身份!故意將軍帽壓的很低的段永清有些擔心被昔日的戰友認出來。但他不知道,心細如髮的江雲在接到他的情報後,從受閱部隊裡將他昔日同班同排同連的戰友全部剔除出來,導致那些官兵不明所以地受了絕大的冤屈。
保護一個打入潛在敵手核心部門的間諜,付出這樣的「代價」是完全應該的。
段永清不知道,和他一同從第一期畢業的學員中還有一個自己的戰友,如今被分入第六鎮當了排長。而他,由於成績優異被劉永慶挑入了軍令司做了參謀。
走過炮兵方隊時,穆爾察.鐵良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但在龍謙看來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龍統制練的好兵!為了裝備第五鎮很是花了精力啊。」
「這是下官的份內職責。」龍謙淡淡應道。
寧時俊聽懂了鐵良的潛台詞,他這是責問大炮的來源呀。
終於完成了檢閱,鐵良一行在龍謙的陪同下回到了檢閱台上。
「唱軍歌!」閱兵指揮司徒均用盡力氣大吼道。
樂曲又是一變,雄壯的前奏曲後,校場上數千男子漢亮開嗓門: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大清的土地,
背負著朝廷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們是百姓的子弟兵,
我們是國家的武裝,
從無畏懼,
絕不屈服,
英勇戰鬥,
直到把敵人消滅乾淨,
鮮紅的軍旗高高飄揚。
聽!風在呼嘯軍號響,
聽!進軍的歌聲多麼嘹亮。
弟兄們整齊步伐奔向決勝的戰場,
弟兄們整齊步伐奔向祖國的邊疆。
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向著遼闊的原野,
向著高高的山崗!
在寧時俊的指揮下,第五鎮所有的官兵,包括肅立觀禮台上的龍謙,都大聲唱出了他們無比熱愛的軍歌。
且不說歌詞,就曲調而言,這是千錘百煉的精品,凝結了不屈的鐵血軍魂。
檢閱台和觀禮台的所有來賓都被雄壯激昂的軍歌所震撼。徐樹錚身旁的德國陸軍少校庫爾特.邁爾下意識地挺起了胸膛,這首進行曲格調的曲子顯然是專為軍隊寫的,雖然他聽不清唱出來中文,邁爾少校的中文水平也就是會個簡單的生活和軍事術語,但激昂自信,一往無前的氣勢在歌曲中展現的一覽無餘。
邁爾少校及他的兩個同伴挺直身軀,向校場上的部隊敬了個標準的德**禮!
德國人是天生的軍人,更是天生的音樂家。青島駐軍邁爾少校用德語說道,「一支真正的軍隊。一支有軍魂的軍隊。」徐樹錚聽不懂邁爾的話,但大致猜出了這個傲慢的德國人的意思。
鐵良咀嚼著歌詞,注意到了幾個他所不習慣的詞彙:百姓,國家,祖國……但又挑不出什麼來,大清的土地,朝廷的希望,這有什麼不對嗎?
許雪則完全被這首歌曲征服了。她從未想到過,跟著父親來看熱鬧,竟然一連聽到三首無比美妙的樂曲!尤其是這首軍歌,簡直要讓人熱血沸騰!她從沒想到軍歌竟然有如此動人的魅力!扭頭想跟父親說什麼,卻驚訝地發現,父親不知什麼時候站立起來,臉上淌滿了淚水!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擊垮了她,淚水忍不住流下來。
軍歌結束。
「分列式開始!」司徒均發佈了新的命令。
樂曲又換回了略顯歡快的閱兵曲。軍樂聲中,受閱部隊最東面的一個方陣開始移動,轉到了檢閱台前的直道上,當前一個掌旗兵舉著鮮紅的軍旗,後面跟隨著一個腰挎手槍的軍官,身後是扛著上了刺刀步槍的士兵排成四人一組的橫隊,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走了過來。
觀禮台上發出一陣讚歎,「好整齊呀……」「瞧他們軍旗上繡著字……第十七標一營前隊……喔,我表弟就在這個營……」
當十七標一營前隊走到檢閱台前時,又一幕震撼人心的場面出現了,帶隊的軍官大喊一聲,「向右看!」在隊官舉手敬禮的同時,士兵們齊刷刷將肩荷著的步槍卸下來,雙手緊握,槍刺呈四十五度角斜向上,齊步行進的隊列同時改成了正步,皮鞋重重地敲在地面上,發出整齊威武的聲音。每排除掉走在最靠觀禮台的那個士兵外,其餘士兵的腦袋整齊地扭過來看向觀禮台,但腳步和手中的步槍絲毫不亂。從觀禮台望過去,士兵們戴著雪白手套的握槍的手始終保持著一條整齊的白線,從東西方向和南北方向望過去,一百多人的隊列始終橫平豎直,像一座移動的山巒。
台上觀禮的官員們和來賓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整齊漂亮的分列式。包括德國少校邁爾。
觀禮的士紳們忍不住發出驚歎聲。他們發現,軍隊的操演竟然有如此的陽剛之美,這是一種他們沒有欣賞過的美,帶著殺氣和震撼人心的力量,讓那些一向瞧不起軍人的士紳們嘴裡發出荷荷的讚歎或者驚訝的聲音,卻找不到一句準確描述自己心情的語言。
很多懷疑前隊是龍謙精心訓練的「花瓶」的看客馬上便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跟著前隊走過來的一營左隊以不輸於前隊的軍容「踢」過了觀禮台。以後的每個營每個隊都是如此,這點讓鐵良、吳祿貞、徐樹錚等內行大為驚異。台上的官員們除掉那三個一直舉手敬禮的德**官外,大概就數在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吳祿貞最通軍事了。吳祿貞驚訝地發現,即使是號稱東亞第一強軍的日本陸軍也沒有如此鼎盛的軍容。很多外行認為軍隊的隊列操演不過是擺樣子,但吳祿貞清楚,把幾千人訓練到這個地步絕非易事。自校閱開始,台下的數千軍隊一直保持著肅靜,這表明了第五鎮參演部隊極強的紀律性,而紀律恰恰是一支軍隊戰勝對手的最重要砝碼。
「王爺,這是十八標三營後隊,該部曾在西沽與德軍肉搏,犧牲慘重,但擋住了德軍與本隊的靠攏,保證了戰鬥的勝利……現在通過隊是第十九標二營右隊,他們在天津曾繳獲日軍軍旗一面。」龍謙低聲向奕劻介紹著,每一個隊走過,龍謙都介紹其番號,其中在西沽之戰立下戰功的部隊,龍謙會特意點出來。
「哦,啊,」奕劻一直哦哦著,不知道老頭在想什麼。
徐樹錚,字又錚,江蘇蕭縣人。時為段祺瑞軍事秘書,頗得段祺瑞賞識。他扭轉頭,對吳祿貞說,「難怪曹錕屢敗於龍鎮台,連王聘卿都當了俘虜,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第三鎮號稱北洋第一,根本達不到這個水平。」吳祿貞根本不給徐樹錚留面子。
已經成軍的北洋第三鎮是段祺瑞的驕傲。已經結束的北洋四鎮(第一、五鎮未參加)聯合cāo典獲得第一名。那次也搞了閱兵,士兵們的精氣神無法能跟眼前的第五鎮精兵相比。
真是沒有想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土匪,竟然打造出了如此強軍!鐵良自負知兵,卻早已被第五鎮絕對震撼的操演所征服。分列式尚在其次,第五鎮受閱部隊精良的裝備更讓他驚心。這幾年龍謙究竟從洋人手裡買了多少武器?穆爾察.鐵良仔細觀看著步兵們的武器,全部是同一式樣,肯定是德軍現役裝備的毛瑟98步槍!
鐵良想起了去年在日本的事。雖然日本推出了他們新一代的制式步槍三十式,取代了之前的村田22型,並大力向考察日本軍事的他推薦他們的步槍,希望越來越主導滿清陸軍事務的鐵良能夠選用三十式步槍為北洋陸軍的制式裝備。鐵良未置可否。但在參觀士官學校時,見到了留ri的幾個學員,據說他們的成績壓倒了日本人,引起了他們日本同學的嫉妒。那幾個風華正茂的青年說,絕對不要用日本人的武器,他們的東西差歐洲遠了。且不說是德國人的毛瑟98,便是俄國人的莫辛納干也比日本人的東西強。於是鐵良談起了毛瑟98,日本人也承認,德國人的毛瑟98是一款優秀的武器,與之前的委員會1888完全是兩種武器了。但德軍尚未全部換裝,絕對不會向中國大規模出售的……
鐵良回國後找來了毛瑟98親自看了。現在肯定,第五鎮已經配備了這種被公認的好槍了。他們是如何買到的?只是今天的受閱部隊配備了還是全部配備了?還有這些大炮……鐵良的目光落在正轟隆隆地駛過檢閱台的炮隊身上,這是七生五的大炮啊,在買到克虜伯十五生大炮之前,北洋部隊威力最大的就是這個口徑的火炮了,在這裡一下子就出現了12門……
又一個巨大的問號橫亙在穆爾察.鐵良的心頭:這要花多少銀子啊!他們從哪裡搞來的這麼多錢?京師傳說龍謙與德國人有著極好的合作關係,難道德國人會搞賒售嗎?他禁不住望了一眼一臉肅穆始終保持立正敬禮狀態的德**官,其中那個海因茨.維爾納是袁世凱聘請的德國教官,他或許不不知曉內幕,但那個青島租界德軍少校邁爾應當清楚。邁爾是通過維爾納的關係獲得了邀請參加此次點驗的。這倒要問問,或者讓維爾納少校去問問。
穆爾察.鐵良在年後覲見太后時,曾提到了一個令朝廷十分擔心的現象。那就是地方越來越尾大不掉了。從兩江到兩湖,從山東到直隸,無論是兵權還是實業財權,越來越落入地方漢人實力派手中。北洋六鎮中,只有準備改編為禁衛軍的第一鎮算是滿人的武裝,其餘的都落入漢人之手了。袁世凱還建議將湖北新軍改編為第八鎮,兩江新軍整編為第九鎮……這個建議獲得了奕劻這個老糊塗的支持。如果頒發番號,不又給漢人增加了兩鎮精兵?
軍權如此,實業方面亦是如此!天津李鴻章搞出的那一攤子歸了袁世凱。山東冒出了華源、中興兩大實業集團,不僅發電開礦煉鋼,據說連槍炮都能造了!實力比天津還厲害。湖北的漢陽實業,江寧的金陵製造局,統統不在朝廷的掌控中!當手握軍權的漢人將領們獲得實業支持,將是一幅多麼可怕的景象?原以為得到太后關照而成立的第五鎮不過是六鎮中敲邊鼓的,誰知道他們竟然通過自己的渠道獲得了如此精良的裝備?當時,鐵良建議用強硬的手段收回地方的軍權和財權,太后默然。他知道老太后心裡雪亮,漢人不可靠,但旗人又指望不上。但這樣下去,滿人的江山真的危險了!
太后一直信任龍謙,但這廝竟然不聲不響地在山東搞出了如此的名堂!那激昂嘹亮的軍歌似乎一直迴響在耳邊,讓鐵良憂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