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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節初識方聲遠一 文 / wanglong

    山東的水情對於中樞諸公而言,還算不上什麼一等一的大事。進入癸卯年(1903年),大事一件接一件,直有令人目不暇接之感。濟陽決口似乎就算不上什麼特別重要的大事了。朝廷在接到山東省的報告後,只是發了道上諭,表彰卓有勞績的威勝軍右翼官兵,賞銀一萬兩以示褒獎。對於山東地方及駐山東北洋軍,上諭連提都沒有提。

    朝廷的事情確實多且煩。

    如果講這兩年的主要特點,無疑是新政唱著主角。從前年冬算起,不到兩年的時間裡,朝廷迅猛地奔跑——新政的力度遠遠超過了戊戌年康梁的那些主張。

    新政的主要主要方面有三個:第一是提倡和獎勵私人資本辦工業;第二是廢除科舉,興辦新式學堂,第三是改革軍制,建立一支足以抵抗外侮的強軍。

    提倡和獎勵私人資本辦工業,做的最好的是江浙和魯南。據統計,資本總額在一萬元的民營企業,1895~1900年僅為104家,資本總額2300餘萬元。從1901年起,民營資本迅速增加,以魯南為代表,在短短兩年內,開辦的實業超過了70家,竟然形成了資本總額上千萬的實業集團,不能不令人側目。江浙的經濟實力本來就很強,以狀元郎張謇的大生紗廠為例,自1901年,廠子也進入了飛速發展的時期,實力增加了數倍。而陝西、四川、兩廣、兩湖的私營企業都在飛速發展中。目前還沒有詳盡的數據,但據估計,兩年來,私人資本在工業領域至少增長了兩倍有餘。

    廢除科舉,興辦新式學堂更是成績斐然。袁世凱創辦山東及直隸大學堂,張之洞創辦兩湖大學堂,四川總督奎俊創辦四川大學堂——各地的督撫們憋著勁兒地辦新式學堂成了一種時尚,好像一省之內不辦一所新式學堂就丟份子似的。

    而這些新式學堂的課程設置,是千百年來只知聖賢典籍的國人聞所未聞的:物理學,化學、力學、植物學、農學、工程學、數學、地理學等等。看看京師大學堂的課程設計吧:政治總義,大清會典要義,中國古今歷代法制考,東西各國法制比較,國家財政學,各國行政機關學,各國土地民物統計學,警察監獄學,各國近世外交史,各國理財學術史,教育學,交涉法,法律學原理,各國政治史,各國憲法民法商法刑法,各國刑法總論……

    當局注意到了與世界的接軌,卻沒有想到當學生們接觸到這些知識後,會產生何種後果。

    國內的教育如此,派遣學生留洋更是如火如荼。辛丑年後,朝廷鼓勵遊學,著名總督,清流領袖張之洞都將兒子自費送到了美國,連《紐約時報》都做了報道。國內一時間出現了留學熱,以留學日本最為常見。明治維新後的日本,有一種令中國人癡迷的清新空氣,留學生以為看到了新世界,連梁啟超都撰文說,「戊戌亡命日本時,親見一新邦之興起,如呼吸凌晨之曉風,腦清身爽……」瞧瞧吧,保皇黨的領袖在日本是何種感覺?

    新式教育辦的轟轟烈烈,幾乎成了新政的代名詞。但清廷沒想到的是新式教育從思想上和組織上給自己找了掘墓人。學chao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在官僚們看來,那幫學生火氣太大,昔日的師道尊嚴被摧毀了,學生們變得桀驁難馴。南洋公學數百學生因為一件小事竟然集體退學,那件事不過是教習禁止學生閱讀報刊而已。

    教育是一方面,輿論的開放也是新政的標誌之一。兩年來,各地的報刊如同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讓大清國的知識分子們不知所措。閱讀報紙成為極時髦的舉動,無論官方還是民間,似乎達成了這樣一種共識:百姓只要肯讀報紙,民智即可開啟。

    報紙上刊登的消息更是五花八門,由鼓吹旅遊的,還有公開徵婚的。這些都不算,更多的報紙涉足了政治,對大清朝充滿了批評,比如鼓勵剪髮易服的,簡直就是造反嘛。

    《蘇報》案的審理,為清廷敲響了警鐘,讓清廷意識到了報紙的威力。當一些別有用心的知識分子(如章炳麟之流)找到了一個用武的平台——媒體後,作用之大簡直出乎清廷的最壞考慮。

    新式大學堂的設立,報紙的興起還算是精神領域的東西,物質領域的變化也蠻大。有線電報的普及,溝通了中樞與各省的聯繫。使得重要的消息馬上便可以傳過來。而各種奇技淫巧的東西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帶給人們生活方便的同時也改變著人們的思維,即使是守舊勢力最為強大的京師,來自魯南兩大實業集團的新鮮玩意兒——從服裝到交通工具,從西藥到電燈,強力衝擊著京師的生活。

    最後一點就是軍制改革了。這是新政的核心,也是新政最為敏感的東西。

    慈禧對於軍制改革持慎重的態度,特別是她最為倚重信任的榮祿病重之後,這項工作事實上進展很慢。

    但局勢的變化卻由不得慈禧持重。

    問題來自東北。按照協議,借拳匪之亂佔領東北全境的俄軍第二期撤軍期滿,應當撤出奉天北部及吉林全省了。但賴在東北不願意走的老毛子借口日本人在朝鮮一側放火燒林,援引「無他國牽制」的條款拒絕撤軍。俄國駐華代辦普蘭森向清政府提出七條照會,要求東北境內不得開商埠,各國不得設領事,清廷不能滿足,俄軍就不會撤離。

    清廷自然不能答應俄國人蠻橫無理的要求,即使清廷想屈服,英、ri、德等國也不會答應。所以,俄國人就死皮賴臉地賴在東北不走,他們算是看清了,僅靠清廷的那點武力,拿自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俄國人獨霸東北的野心昭然若揭,也昭示著李鴻章當初以俄制夷的外交路線徹底失敗。事實證明,近五十年來,大清朝對外吃虧最大的不是日本人,更不是英法,而是自己的北部鄰居。如果老毛子賴著不走,祖宗的陵寢之地該如何自處?割讓整個東北給俄國嗎?

    1903年上半年,朝廷外交上最大的難題就是東北。由此引發了政治和軍事兩方面的深刻變化。

    先說政治。東北因為地地理和政治的特殊性,與關內的治理有著很大的不同。不設督撫而是靠奉天、吉林、黑龍江三將軍管理的。文治不修也就罷了,武備鬆弛到難以忍受的程度。東北地處國防一線,滿清所謂的國防武力,別說對付入侵的俄軍,便是滿地的鬍子也沒什麼好辦法了。這種情況下,提出在東北改革祖制,設立督撫的呼聲ri高,其出發點是先理民政,後辦軍事。將東北的財賦打理順當了,整頓武備就有了條件。

    袁世凱指使自己的老朋友徐世昌上書朝廷,指出保衛我大清龍興之地,非得足食強兵不可。而施行新政是唯一的途徑。久歷官場的徐世昌當然沒忘藉機大拍了一氣慈禧的馬屁,將皇太后主導的新政成績大大地誇讚了一番。徐世昌列舉了關內辦新政的成績,認為東北土地肥沃,物產豐饒,只要用心去做,一定可以做出成績來。所以,徐世昌提出了在關外實施新政的一攬子計劃,儼然以主政關外的面貌出現。

    可徐世昌的折子被留中,慈禧未置可否。

    初夏,纏綿病榻的榮祿終於去世。滿洲權貴又少了一位頂樑柱。榮祿的去世是一個信號,標誌著中樞老一代政治家的凋零。袁世凱等新生代政治勢力徹底走上前台,成為了滿清中樞最具活力的力量。

    徐世昌盯住了關外,建議朝廷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的主張立即傳遍朝廷。其改革官制的建議遭到盛京將軍趙爾巽等舊派官僚的反對——怕分權出去。吵吵嚷嚷了幾個月,終經慈禧聖裁,決意在東北改革官制了。最高當局做出了決策,下面開始為增設的督撫崗位鬥爭。位子就那麼幾個,各派都盯的死死的,都想藉機擴大自己的勢力。山東的水患比起這件事來就微不足道了。

    七月,醞釀已久的商部成立,以滿清貴族載振為尚書,工礦業額鐵路均歸該部。重農輕商數千年的中國終於懂得了商業的重要性了,但以農業為基礎的傳統文化,遂行崩解,這卻是朝廷未曾想到的。

    東北局勢危急,也給力主改革軍制統一編練陸軍的袁世凱以最好的借口。袁世凱上奏慈禧,分析了國防形勢,認為最為緊要的是西北和東北。邊防吃緊,現有兵力卻嚴重不敷分配,於是附帶拿出了一個雄心勃勃的全國範圍內編練新軍的計劃,總數竟高達三十六個鎮(師),認為如將三十六鎮編成,國防無虞矣。

    編練三十六鎮新式陸軍對於當下的滿清朝廷而言不啻是天方夜譚。儘管袁世凱那個雄心勃勃的建軍計劃打動了慈禧。錢從哪兒來,軍官從哪兒來?都不是一句話的事。袁世凱立即拿出分步實施的意見,第一期先建六鎮陸軍,以拱衛京畿。這個方案就比較靠譜了。於是,大家又盯住了北洋六鎮,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

    慈禧很重視新軍的編練工作。其中的核心是滿族武裝的建立。兩年前組建威勝軍是榮祿的主意,目的在於打造一支絕對忠於朝廷的新軍。先期編組右翼是無奈之舉,既為酬功,也為牽制一家獨大的武衛右軍。所以榮祿才建議將威勝軍右翼派回山東。

    等辛丑條約簽訂,聯軍逐步撤出京師,威勝軍左翼的編組也就提上了議事日程。按照慈禧與榮祿商定的計劃,威勝軍左翼完全招募旗丁,是一支純粹的滿洲武裝。但寄予無限希望的旗人武裝的組建卻不順利,由於榮祿的病重,這支部隊直到去年秋天才算編組完成,戰鬥力就不要提了。好在袁世凱乖巧,知道太后的心病,出面組建了四個營的「京旗常備軍」,這樣旗人的武裝超過了十個營,看上去有點意思了。在袁世凱的方案中,將第一鎮的番號留給了旗兵,以示對國朝武裝的尊重。

    實際要爭奪的,是剩餘的五個鎮。其中最為核心的,就是威勝軍右翼的問題,是將其拆散打入別的鎮台,還是以其為核心單獨組建一個鎮台?這個問題,成為了1903年夏秋最讓朝廷關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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