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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北京七 文 / wanglong

    8月13日夜,就在聯軍抵達běijing城下,城中風聲鶴唳之際,京城出了連環大案,立即震驚了朝廷。

    這天晚上,慶親王奕劻不在王府,而是在軍機處值更。與榮祿等人商議城防事務。慶王奕劻雖然「貪名」顯赫,但在這次與萬國開戰的問題是卻是堅定的反戰派。慈禧到了如今這一步,對端王、莊王等一派誤國王公已經恨透了。反過來覺得奕劻還算明白事理,於是讓慶王領銜,與榮祿等親信商議戰守事宜。

    白天已得到情報,聯軍已出通州,běijing的戰事一觸即發。所以,這個晚上,奕劻在軍機處的小平房裡熬了一夜,天明時分才得到自己府邸被亂兵搶劫的消息。

    同時得到的,還有莊親王府與東四附近「四大恆」錢莊被洗劫的消息。但奕劻已經顧不上別人,也不管國事如何了,長嚎一聲便拔腿往宮外跑。

    榮祿也感到心驚。他嚴令封鎖消息,不得外傳。本來準備立即進宮面奏太后,但認為還是要到現場看一看再說,於是急忙坐了轎子跟著去了慶王府。坐在轎子裡由護軍營護送著的榮祿一路上思忖,感到問題大了,京師怕是危險了。

    極為精明的榮祿已經確定,打劫王府的絕對不是一般的賊寇,十有**,是軍隊所為。而且是客軍所為。

    京師最大的客軍,就是充當守城主力的甘軍。

    但是,現在能將甘軍如何?不要běijing了嗎?董福祥啊董福祥,難怪太后罵其為強盜,選擇在這個時候作案,與造反無疑了。榮祿制定的極為機密的撤退計劃中,還準備動用董福祥的甘軍護駕,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也是奕劻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名聲在外﹍﹍

    今年已經六十有二的慶親王奕劻是乾隆第十七子永璘之孫,鎮國將軍綿xing之子。(鎮國將軍為清代宗室爵位第九等,相當於一品武官,補服為麒麟)傳說尚未當時尚未登基的嘉慶皇帝曾私下問哥哥永璘,問他有什麼理想。永璘明確表示,自己對當皇帝沒有興趣,只是希望將來能得到乾隆朝第一大貪官和珅的府邸。嘉慶繼位後,感念永璘的謙讓,在查抄和珅獲得數億兩(折算)白銀後,便將和珅美煥美輪的府邸賜給了永璘,並承諾永璘之子承襲的郡王爵位可再承襲一次。永璘之子綿愍無子,以儀郡王綿志之子奕彩為後,奕彩死後,奕劻被過繼給綿志為子,初封輔國將軍,這是清代宗室爵位第十等,相當於二品武官,補服為獅子,再封貝子,後封貝勒,連郡王和親王已經一步之遙了。

    奕劻的後半輩子連續加封進爵,從輔國將軍、固山貝子、多羅貝勒直到1884年出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並被封為慶郡王。1894年又被加封慶親王。

    或許是奕劻前半生太窮了,據說連上朝的補服都進過當鋪。奕劻在掌權後頗有些追回逝去光陰的勁頭,流逝的生命是無法追回的,但可以追回生命的某些特徵,比如金錢。奕劻的貪財在圈子裡是非常出名的,所謂的圈子當然是指官場,奕劻的手還伸不到普通老百姓的口袋裡,而且,那些被帝國愈來愈多的苛捐雜稅盤剝的百姓們口袋裡實實也沒剩幾個銅板了,帝國有錢的人是些誰?如當年支持左宗棠西征的胡雪巖,如李鴻章的錢袋子盛宣懷當然富可敵國,但這類巨商與官場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已經攀上了帝國最有權勢的極少數人,甚至連他這個親王也難以覬覦。但是,猶如一座高山的帝國官場,總有一些渴望登頂一覽帝國秀麗景色的人,這些渴望上升的官員便成為了奕劻盤剝的對象。奕劻不放過任何一個斂財的機會,而本人吝嗇無比,日積月累,攢下了可觀的錢財。這些財富的一部分被他進行了為掙更多錢的投資,比如在京師和天津置辦商舖等,還有就是在親王府辦紅白喜事收取的珠寶,但更多的是真金白銀和此時信譽尚好的錢莊銀票。這些被慶親王爺視若生命的東西都收藏在王府的深宅大院中,成為支撐老親王努力工作的最原始動力。

    榮祿來到位於定阜大街的慶王府,也就是比慶王遲到了一刻鐘而已。順天府尹何乃瑩已經過來了,他顧不上安慰慶親王,立即找來人詢問情況。

    據慶王府的管家講,乘亂洗劫王府的兵是董福祥的甘軍。守衛王府的是王府自己的護院,大約有四十人,這些是王府自己的武裝,由一名副總管率領。大亂逼近京師,奕劻又求助於榮祿,認為自己府邸的防衛力量太弱了,請榮祿派兵保護。榮祿雖然看不起貪鄙無能的奕劻,但畢竟是滿洲一脈,給了老王爺面子,派來了武衛中軍的一排兵。

    這近百人的武裝力量現在大都變成了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王府內外了。現狀至慘,讓擔心家眷財產安危從軍機處趕回來的慶親王幾乎暈倒,家眷還好,除了死掉一個孫子,至親之人都安然無恙,那個庶子所生的孫子有些勇武,是在開槍阻止亂兵破府時被打死了,一顆子彈打進了他的眼眶,腦漿崩裂,死狀慘不忍睹。不過慶王沒有看到——已經被匆匆收斂了。

    孫輩的死尚在其次,令慶親王肝腸俱斷的是,他聚斂的大批金銀珠寶都被亂兵找出來劫掠一空了!亂兵的方法很簡單,將慶王的管家姬妾子女召集起來以死威脅,目睹了亂兵像砍瓜切菜般的殺人,那些被嚇破膽的家屬下人哪裡敢隱瞞,全部如實招供了。

    「大股的甘軍從三個方向同時進入王府,王府大門口尚在交涉中,後門已被亂軍攻破了,亂軍是翻牆進入院子的,他們見人就殺,簡直太可怕了……為首的一個蒙著面的大漢,手裡一支長槍,至少挑死了我們三個兄弟……」王府護兵頭領哈祖耀是滿人,他這樣對匆匆趕回來的奕劻說,「他們先將守護後門的護兵們殺散,死了至少十幾個弟兄……那幫亂兵兇惡之極,我們抵擋不住。他們喊叫著讓我們放下武器,弟兄們深受王爺厚恩,哪裡肯聽他胡言亂語?自然拚死抵抗。但寡不敵眾﹍﹍」哈祖耀的口才一流,將甘軍作亂,突襲王府的大致經過講了一遍,特別描述了甘軍亂兵凶殘殺人的景象,他是親眼所見,有受了驚嚇,現在講述起來,倒讓榮祿有身臨其境之感。

    跟著何乃瑩過來的領頭衙役叫徐熙,卻是有些見識的,立即認定了哈祖耀說的基本是實話。董福祥的甘軍加入義和團的不少,日本駐華使館書記官杉山彬就死於甘軍士兵之手,圍攻東交民巷他們也是主力。而董福祥本人的經歷也極為複雜,早年參加甘肅的回回起事,如果不是左宗棠招降,早被湘軍宰了。朝廷也是困窘到了極點,將這伙賊寇出身的收為武衛後軍,還指望著他們保衛京城呢。這倒好,先將王府給剿了。

    榮祿沉著臉沒吭氣,裡院傳出哭聲,慶王暈過去了。頓時一片慌亂,榮祿吩咐下面照顧好慶王,也顧不上繼續問訊,出了慶王府便趕往下一家——莊親王府。

    真是禍不單行啊。

    奕劻是被氣昏過去的。老親王趕回家中,才曉得情況比自己想像的嚴重的多。福晉一見他便大哭大喊起來,福晉和他一樣,也是視財如命的主,一下子將多年的積蓄席捲一空,幾乎將王府打回原形,初步計算大約損失了二百萬兩以上的白銀,其餘珠寶尚難以統計出準確的數字。

    關鍵是有準備存往匯豐銀行的120萬兩黃金被賊人席捲一空,這簡直要了老奕劻的命。那120萬兩黃金當然是慶親王多年貪贓所得,存入匯豐銀行也是聽說了這家外資銀行對客戶保密的極端措施,本來已經派人與銀行做了接洽,大概匯豐銀行也猜到了慶親王府的這筆巨款來路不正,百般刁難,甚至將利息壓至月息二厘,正要送往銀行,朝局突變,奕劻覺得此刻將如此巨款用車送過去不安全,想等風聲過了再辦,沒想到竟然遭遇這等禍事!也難怪老親王聞聽黃金失竊便暈過去了。

    一夜之間,慶親王幾乎淪為赤貧。這當然是誇張的話,因為他手裡還有不少分佈於京津兩地的商舖。

    何乃瑩已經知道自己的仕途算是完了。就算確定是甘軍所為,他這個「京兆尹」也算當到了頭,現在看來,能保住腦袋就算萬幸了。

    首都市長顧不上得罪慶王了,跟著榮祿也去了莊王府。

    這邊情況更糟糕,莊王府不僅遭到洗劫,而且連莊王本人也被殺了!一同被殺的還有莊王的至親七人。據目擊者說,王爺本來已經屈服,但敗兵首領說,國家淪落至此,全是你們這幫禍國殃民的賊寇所為,一刀便削去了莊王的腦袋!

    榮祿心膽俱裂。

    這已不是搶劫,而是謀反了!榮祿不再遲疑,立即飛返大內,找慈禧稟報去了。

    相比兩座親王府的慘案,「四大恆」錢莊遭到洗劫就算不上什麼事了。

    何乃瑩是下午才去了「四大恆」,那邊已經有了初步的結果,一樣,順天府的斷案高手們認為,絕對是軍隊所為。

    位於東四附近的「四大恆」錢莊再這場劫難中一共死了九名護院,都是被利刃捅死的。其餘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被嘴裡塞了毛巾五花大綁在柴房裡。而銀窖中的白銀以及所藏的黃金珠寶全被搶走。

    詢問掌櫃夥計,驚魂未定的被害人只說是敗兵所為,細問究竟,比如軍服、口音,則眾說紛紜,四家遭到洗劫的錢莊描述的各不相同,但都肯定說是軍隊所為,那些人都穿著軍裝,拿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凶神惡煞,一言不合就挺槍殺人。

    錢莊票號叫法不同,都是銀行的前身,承擔著金融中心的職能。běijing的錢莊票號有兩個中心,北方人(以山西人居多)的開的叫票號,集中在西河沿、錢市胡同一帶。南方人(以浙江人為多)開的叫錢莊,集中在東四牌樓一帶,以恆興,恆和,恆利,恆源四家錢莊最為著名,běijing人稱之為「四大恆」,這四家錢莊信用一向良好,是京師人眾的首選,京師的達官貴人多將銀兩存於「四大恆」,如今「四大恆」一夜之間基本完蛋了。

    近日已有散兵在西河沿一帶打劫票號,順天府特意加強了對前門一帶的巡查。但現在的局勢太亂了,亂到讓這位京兆尹手足無措的地步,湧進城來的各路兵馬要吃要喝要住,都找他這位首都市長,哪裡還顧得上抓治安?即便抓了,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根本不能將那幫兵痞怎麼樣,朝廷正在用人之際,逼反了軍隊,順天府的罪過更大。

    但「四大恆」不同尋常。何乃瑩知道,京師一半以上的官宦人家與「四大恆」有著金錢上的往來,這其中,有很多人是他得罪不起的。不僅如此,他們還與戶部有著業務上的往來,很多官方的匯兌是通過「四大恆」承辦的!

    所以,比起死了九條人命,何乃瑩更在意金銀的損失。所以,他將四大錢莊的大掌櫃(幸好都活著)叫到恆利錢莊,第一句話就是問,損失了多少金銀?

    恆和掌櫃是個矮胖子,一張胖臉呈現死人般的灰白色,嚅囁著說,敝號的銀庫已被清洗一空,更為可恨的是,那幫敗兵將賬冊都拿走了,據我的記憶,應當有現銀233萬兩,另外還有黃金400兩﹍﹍

    恆興的掌櫃臉色比同行好不了多少,而且好像剛哭過,腫著眼泡,敝號慘啦,至少損失了450萬兩,其中有戶部剛存入的120萬,全完了﹍﹍他的賬冊一樣被拿走了。管賬的三掌櫃骨頭硬,死活不交,被敗兵一槍托子打在下巴上,連骨頭都敲碎了﹍﹍

    損失最大的是恆和,丟了700萬,最小的是恆源,只有120萬兩。

    另有古玩玉器數目不等

    一一問下來,「四大恆」一夜之間損失白銀1500萬兩以上,黃金三萬餘兩。

    經此劫難,著名的「四大恆」怕是要煙消雲散了。

    這麼多的銀子怎麼拿走的?何乃瑩的疑問很快就被解開了,那幫大兵是駕著馬車過來搬銀子的!夥計們不止一個證實了這點,其中兩個夥計還親眼見到當兵的將裝著銀兩的箱子抬上馬車。

    除了軍隊,沒人能做這麼大的案子!而且,順天府的仵作馬上有了證據,被殺的九名護院都是刀傷,從傷口看,應當是刺刀形成的。

    「他們的口音?不會沒聽到吧?」順天府刑偵第一高手徐熙問。

    這是很重要的一環。順天府的刑偵專家們一一詢問苦主,得出的結論是,這幫敗兵蓄謀已久,他們在後半夜,子時已過了,翻牆進入,用摻了毒的肉包子毒死了看院的狗,然後一舉湧入,隨後與護院保鏢發生了短促的格鬥,很快就制服了這些聘來的江湖高手。據目擊者說,本來可以不死人的,穿著軍裝的強盜們連聲說放下武器不殺,但護院武師職責所在,不能不抵抗,這才引發了慘案。那些兵武藝極好,三個人一組,護院武師根本不是對手。特別說明的,整個搏鬥的過程中沒有人吭氣,只有護院武師瀕死的慘叫,在深宅大院裡,外面根本聽不到。

    「總有人逼問你們銀庫所在吧?他們是哪裡的口音?」

    經過苦主們的認真回憶,每個錢莊都是一個為首的詢問,口音嘛,兩個是陝甘口音,兩個是標準的京片子。

    「狗日的甘軍!」何乃瑩憤憤地罵了一句。心想,也就是他們有能力一夜之間同時對王府及「四大恆」下手。狗日的,真會選時間啊,隨著洋兵兵臨城下,京城百姓家家閉門上鎖,能走的走了,不能走的躲在家裡不出來,找線索就難了許多。轉念一想,又何必找線索?不是軍隊,誰有能力作此潑天大案?

    但案子總是要有個說法的!刑部跑不了,順天府更是首當其衝。或許就是現在,大內派出的欽差已經等在自己衙門了。何乃瑩丟下「四大恆」一疊聲央求自己盡快破案的掌櫃們,沒有坐轎子,而是騎馬回自己的衙門,街上寂靜的怕人,看不到一個行人,家家緊閉大門,耳邊只是隆隆的炮聲,洋人怕是要打進來了吧?現在哪有時間哪有機會緝兇破案啊!

    武衛後軍那幫大爺們早就作案纍纍!什麼軍隊,簡直就是一幫土匪!兩個月來,會合義和團干了無數打家劫舍的壞事,朝廷都忍了,這次幹得實在是太過分了!

    何乃瑩回到自己的衙門,筆走龍蛇,很快寫了一封辭呈。出了兩座王府的血案,還想著戀棧權位,簡直就是傻瓜了。能夠安度晚年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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