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莊會議的真正內涵並沒有多少人真正清楚。龍謙手下,目前有政治頭腦的也就是寧時俊而已,王明遠還多少考慮一些部隊的前途問題。其餘人,包括沉浸於戰術研究的魯山,都不大考慮部隊的出路,他們相信,只要龍謙在,就能打勝仗。只要打勝仗,自然一切無憂。
陳超是明白龍謙的意思了。他並不準備和官府一路對抗下去。而是準備見好就收。陳超當然讚賞龍謙的這種明智。滿清入主中原已經二百餘年,漢族知識分子在明末清初的那種民族意識已經徹底消亡,如顧炎武、黃宗羲、王船山之流的知識分子已經死絕了,代之以與滿清全面合作。幾乎百分之百的知識分子都將běijing朝廷作為了自己的精神支柱。龍謙圖謀與官府講和,實際上就是尋求招安。陳超並未認為龍謙有何不妥,倒是覺得龍謙識時務,掌握時機准,只有在官軍被連續打敗的情況下,才會低頭尋求所謂的政治解決。
而且,這樣會真正打消「根據地」的禍端。陳超一直擔心,如果官軍獲勝,官府會追究像他這樣與「匪寇」全面合作的鄉紳們的罪責。他已經別無退路,而且,他真的被蒙山軍所征服,願意與之共進退。大戰初起,陳超不是沒有想過,萬一蒙山軍失敗,他將追隨龍謙踏上流亡之路。
那是個魅力無窮的男子漢,陳超根本就不想他會死亡,或者被俘。
龍謙的預料很準,準確的消息很快傳來了,鄭家莊一帶的官軍兵分兩路,分別退向了滕縣和鄒縣,根據地不需要武力恢復了。
消息給跟著後勤科逃難的身份各異的村民們帶來了一片歡呼。除卻那些確知自己子弟親人陣亡負傷的人外,所有的人都笑逐顏開,奔走相告,收拾行囊,準備返回家園。經歷了這一次「逃難」,這些特殊的村民們對於蒙山軍的信心增強了,那些出於各種原因企盼蒙山軍吃敗仗的人(鄭嬋的母親溫氏就是其中之一)不免極度失望,不過也不敢流露出來。
從三月初十起,根據參謀科規定的行軍次序,蒙山軍在留下王明遠的二營駐紮元莊外,主力折返鄭家莊為中心的根據地。大批俘虜也跟隨部隊返回駐地。
龍謙是跟參謀科一起返回的,特意讓李三才將俘虜隊裡的司徒均帶來,叫他陪自己一起走。
寧時俊看出了龍謙對司徒均的重視,「這個俘虜有什麼不同之處嗎?」
「他說他是德國柏林軍事學院畢業的,這可不容易。要知道,自普法戰爭後,德國陸軍就是歐洲第一了,也就是世界第一。他們對參謀軍官的培養是很有一套的,德軍參謀總部在德軍的地位非常高。是不是冒牌貨,需要驗證,這件事我來辦。如果這個人真的在德國學習過軍事,一定要想辦法留下他。這對我們建立正規的參謀部很有意義,明白嗎?現在國內留學歐洲學習軍事的人太少了啊。你要曉得,袁世凱手下有三個最出色的將領,分別是王士珍、段祺瑞和馮國璋。這一次我們見識了王和馮,但段祺瑞沒有露面。據說這個段祺瑞是留學德國的,不知道司徒均認識不認識?我們我們蒙山軍要壯大,必須像海納百川般地吸收各色的人才,還要重用這些人才才行。蒙山寨走出來的老兄弟們都要有這個覺悟啊。時俊,你這個參謀長,一定要注意發現人才。這個時候,對手就是我們的人才庫。那個王士珍,不是跌傷了大腿嗎?吩咐照顧好他,不要出岔子。」
「哦,我會的。石大壽、張玉林現在不都是我們的骨幹了嗎?倒是想起一件事,沒來得及告訴你,石大壽報告說,咱們在匡頭集打曹錕的炮營,俘虜了一個老熟人。你猜是誰?」
「老熟人?曹州方向的?莫不是梁華達?」
「正是此人。聽大壽說,姓梁的羞愧的要死,哈哈。」
「哦,倒要見見這個老朋友,快去帶他來,分手半年多了呀,想必他沒有想到,當初蒙山寨那麼點人,經過幾個月的努力,竟然有了這個局面。」
「是啊是啊,說實話,我也沒有料到。現在我算是理解了你建立根據地的意義了,沒有自己的地盤,真是不行。」
「是嘛。所以我不贊成他們搞什麼流動作戰。聽起來很過癮,實際上弊端太多。歷史上搞流動作戰的,都沒有好結果。黃巢,李闖,就是最好的例子。」
司徒均先被帶來了,龍謙還是給他一匹馬,讓他跟自己並馬而行,「司徒先生,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我們蒙山軍的參謀長寧時俊。這一次我軍的作戰計劃,就是出自寧參謀長和他領導的參謀科之手。」
司徒均驚訝地看著寧時俊,沒想到他們還設了參謀長和參謀科﹍﹍
「記得你對我說,如果盧永祥採納你的建議,我們不會取勝。是吧?你對盧永祥提了什麼好建議?啊,不要有顧慮,儘管提。」龍謙微笑著看著司徒均。
司徒均從沉思中醒來,「佩服之至。就算我識破了你們的計謀,論單兵作戰能力,官軍也不如貴軍﹍﹍當初在匡頭集,你們是打不下來呢?還是按計劃行事?」
「這個還是讓參謀長解釋好。」龍謙含笑道。
寧時俊凝視著司徒均,見他二十來歲年紀,中等身材,沒戴軍帽,沒有留辮子,而是理了個少見的平頭髮型,顯得極其另類,「首先我要講明,這一仗不是參謀科的策劃,主要的計劃都是我們司令制訂的,參謀科只是計算和驗證方案的可行而已。至於匡頭集一戰,我們已經攻入了村子,靠著手裡的幾門快炮,可以硬吃掉曹錕。但是不行,不能那樣打。第一,即使吃掉曹錕,我們損傷必大,因為曹錕的兵已經佔據了村子,我們得逐屋爭奪。第二,馮國璋部很快就增援上來了,來不及休整的我軍必須硬撼馮部了,就算打贏,我軍也成為了真正的殘兵,不堪再戰了。東線王士珍逼過來,我軍就得逃命了。而我軍主動撤離,至東線尋求戰機,比那樣打好多。」
「高明!知可以戰而戰,知不可以戰而走。你們對於官軍的情報,是如何掌握的?」
「這個不需要隱瞞了。我軍已建立了自己的情報系統,雖然粗略,但效果還好。」這一次卻是龍謙回答的,「對了,有一個叫段祺瑞的,好像也留學德國學軍事,專業是炮兵,你認識嗎?」
「對不起,沒聽說過。我學的是參謀﹍﹍」
「哦,沒關係。以後會認識的。」
抬頭看見了站立在路邊的梁華達,龍謙勒住戰馬,「參謀長,你跟司徒先生先走,我見見這個老朋友。」說著跳下了戰馬,將韁繩扔給了李三才。但寧時俊和司徒均都停下了馬,看著這奇特的一幕。
「梁先生,別來無恙?」隔著老遠,龍謙便熱情地伸出手去。
「慚愧之至。又做了你的俘虜了。」梁華達抱一抱拳。
「你當時是跟炮營在一起嗎?慶幸得很,槍彈無眼,幸好你沒事。怎麼樣?沒有受委屈吧?」
「貴軍紀律嚴明,梁某感激不盡。龍司令真是大才槃槃,沒想到半年多的時光,竟然發展到如此境地﹍﹍」
「過獎了。相聚就是緣分。梁先生,蒙山軍已非昨日可比,參加我軍吧,絕不會委屈梁先生的前程。我誠信誠意地請你過來,當初留下的兄弟,現在都是我的骨幹了。不要急,你想想。這回咱們有時間。」龍謙開門見山地招攬梁華達,並不以他當初的拒絕為意。
「他認識貴軍的司令官?」司徒均疑惑地問。
「說來話長,去年年初,我們曾奇襲毛陽鎮,俘虜了此人。當時他是曹錕手下的工程隊隊官,他們在蒙山待了好長時間,一部分人加入我軍的,現在當營長、連長的都有。一部分人卻不願意,我們司令也不為難,都釋放了。想不到這次他又做了俘虜。」看到梁華達的目光望過來,寧時俊微微頷首。
「你們採取了團、營、連的編制?」司徒均在德國受訓既久,習慣了德國陸軍的編制,這些注定為後世通用的編制名城聽起來很親切,而官軍所採用的翼、隊、棚等編製反而感到很彆扭。
「是呀,當初蒙山整軍,司令便講了德國陸軍的編制,我們目前還沒有團一級的編制,但我想很快就有了吧。」
「你們司令去過德國?」
「我們司令跟你的經歷有點像,不過他是在美國長大的。去沒去過德國,我可不知道。」
「原來如此。」難怪初次接觸這位土匪司令,司徒均便感到此人與他回國後所見的所有人都不同。
寧時俊奉命考校司徒均,一路上便與其圍繞著參謀業務聊起來,倆人彼此都感到驚訝,司徒均想不到這支土匪部隊已經有著相對完善的參謀業務,而司徒均偶爾流露的一些觀點和見識,也讓寧時俊佩服,等到了陳家崖,寧時俊已經認定此人確實有點才學,絕不是騙子。
司徒均驚訝地注意到寨門前的土路上聚集了無數的百姓,他們看到蒙山軍的大隊過來,發出了歡呼聲。很多百姓迎上前來,拉住士兵們問訊著什麼,這番景象,倒讓司徒均吃了一驚。
寧時俊黯然,「我軍士兵,多有附近村莊的子弟,這一次陣亡不小,怕是要村村戴孝,戶戶哭聲了。」
司令部未在陳家崖停留,穿過陳家崖進入了鄭家莊,更多的百姓迎出村子,打聽自己的子弟下落。雖然不免有淒慘景象,但司徒均卻可以斷定這支軍隊深受百姓的愛戴——一位老者拉住了牽著馬步行的寧時俊,「參謀長,你們可算回來啦。俺們一直惦記著隊伍呢。龍司令他好吧?」
「司令就在後面,官軍佔領莊子,沒有禍害大夥兒吧?」
到處是同樣的情景,司徒均感到就像到了家。他參加袁世凱的部隊好幾個月了,從未見過如此水乳交融的景象。剛進鄭家大宅,百姓們已經送來了開水和乾糧,就像是自己的子弟出門征戰回來一樣,整個村子都散發著喜慶的氣氛。
「這真是一支了不起的軍隊。」司徒均想,「倒是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方。」所以當龍謙安排司徒均住在司令部,他立即爽快地答應了。